第70章

九龍擡棺-07

顧栖幾乎是下意識的朝着宴家家主看了過去。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集, 于是顧栖得以第一次在現實當紅見到這一位宴家的家主。大抵是因為雙方之間擁有的那世界上最為親密的血緣關系,僅以相貌來說的話, 他看上去同宴潮生有七分的相似, 而剩下的三分不同除了因為年齡而帶來的差異之外,更多的則是氣質上的差別。

這位宴家家主一眼看過去,即便是再溫和的笑, 也總會讓人覺得他像是在算計着什麽。鏡片後面隐藏的那一雙眼睛像是鋒銳的手術刀, 能夠将外殼一層一層的扒開,然後一直看到最內裏的、心底的諸多想法。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當和宴家家主的眼睛對上的那一刻,顧栖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人用沉重的鐵錘照着狠狠的敲了一下, 一時之間居然生出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來。

然後他聽見了來自對方的命令,讓他過去。

顧栖原本應該對此嗤之以鼻, 按照他以往的脾氣說不定還會反着賞一發槍子兒回去;可是顧栖卻發現,那來自于宴家家主的話語和命令就像是纏繞在他的四肢上的絲線, 而他則像是被絲線操縱了行動的傀儡, 身體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只能任由那些絲線操縱了他所有的行動。

這樣的模式同時勾起了顧栖和宴潮生的一些關于過往的記憶。

“那個時候……”顧栖睚眦欲裂, “三年前操縱我的人, 是你?!”

宴家家主撫掌而笑:“自然是我。”

“原本三年前, 我就應該将你【回收】,只是有家裏不懂事的孩子橫插一腳, 才讓這個過程被無限的拖後。”宴家家主的笑容當中帶了些惋惜的意味, “不過沒有關系, 多出了三年的沉澱,也并非是一件壞事……”

顧栖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 他的靈魂被囚困在這一具軀殼裏面, 像是被關在瓷偶當中的幽靈, 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外界發生的任何一切,而無法對其産生任何的幹涉。

顧栖于是恍然記了起來,當年他踏入了水面下的通道、進入了裂縫之後,看到的便是眼前的男人,朝着他露出來了滿含着惡意的笑容。

一切的掙紮與攻擊都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那就像是水滴回歸了大海,他們擁有着如出一轍的本源,顧栖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宴家家主造成傷害。

但是同樣的約束顯然并不在宴家家主的身上也成立,對方擡起手來,朝着他的方向遙遙一指,顧栖便發現自己體內的陰氣開始不受控制的沸騰起來,像是滾滾的冒着泡的開水,而任憑他如何努力的想要去壓制也無濟于事。

身上的鬼紋因為陰氣的大量調用而在體表浮現,像是密密麻麻的将他捆綁束縛起來的繩索。顧栖看到宴家家主走到自己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頭上,揉了揉。

“乖孩子。”對方說。

然後他便徹底的淪為了宴家家主手中的人偶,看着自己的身體放開所有的限制,吸納陰氣,朝着“鬼”的方向無限的逼近和堕化,最後成為了被對方握在手心的、最具有殺傷力的兵器,并且同自己的摯愛——刀劍相向。

眼下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當年的複刻,被控制的自己,心懷叵測的敵人。這些要素加在一起,顧栖的心頭頓時被如同潮水一般湧上來的絕望所淹沒。

然後——

有一只手從旁地裏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顧栖的手腕。這只手掐的很死,力道之大甚至是在顧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紅色的痕跡,卻也同樣有效的阻止了顧栖繼續朝着宴家家主的方向前進的步伐。

他被人很緊很緊的抱在了懷裏,對方用手臂禁锢了他的行動。随後顧栖聽見宴潮生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看似平靜溫和,實則其下隐藏着駭浪驚濤。

“真遺憾。”宴潮生說,“這是我的七七,才不是你的東西。”

宴家家主像是這才終于将宴潮生的存在看到了眼睛裏,面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斂。他望着宴潮生的目光沉寂,半晌才輕微的“啧”了一聲,像是看到了比之蒼蠅和蛆蟲還要來的更加不讨喜的事物。

“我倒是忘了,還有你在這裏。”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其中帶着某種難言的詭谲,像是盤踞在黑暗當中的毒蛇正在“嘶”聲的吐着信子,盤算着某些危險又可怕的、無比陰毒的事情。

但是宴潮生卻并沒有任何的想要同他搭話敘舊的意思,懷裏抱着的人還在竭力掙紮,閉着眼睛想也該知道,這必然是宴家家主做的手腳。

還想要像是三年前那樣,操縱着七七讓他們兩個人刀劍相向,而他坐收漁翁之利嗎?

宴潮生的面上露出一個冰冷到滲人的笑。

那不得不說,宴家家主的這夢也未免做的太好——而他也自然不可能真的讓對方如願。

畢竟今時不同于往日,宴家家主的存在并非再囿于暗處不為人所知,可以從容布局;而他們也不是過去一無所知的、面對突如其來的算計只能夠匆匆應對的自己。

在宴潮生的身邊開始浮現出一張張的鬼面,皆為虛幻的陰氣所彙聚而成的倒影,卻并非是完全無法同現實接軌,而是能夠切實的産生影響;恍惚間有陰風飒飒,萬千厲鬼的嚎叫聲在這一片密閉的空間當中響起。

從青年的胛骨處,有一對流光溢彩的鱗翼舒展,而鱗翼上生着的那些猩紅色的眼珠一顆一顆的睜開,朝着宴家家主望去,從其中投射出來了可怕的能量光束的攻擊。地面一時間都因為這發生在地底深處的戰鬥而搖顫,隆隆的巨響透過岩層傳出去了很遠很遠。

宴潮生看着宴家家主,聲線詭谲:“或許你的确在很早之前開始,就在七七的身上動了什麽手腳,并且那些布置直到今天也依舊能夠因為你的一念之間而去控制七七的行動。”

“但那沒有關系。”

“畢竟,只要将你殺死在這裏的話,這樣的小伎倆所能夠帶來的影響,也就全部都被掐滅在最初了吧。”

宴家家主似是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你想要殺我。”

他大笑起來:“這可真是……”

顯然,對于宴潮生說的話,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不認為對方擁有這樣的能力。

宴潮生自然能看出這種輕視和不屑,不過這對于宴潮生來說卻是極好的。——這怎麽也比對方小心戒備他要更容易成功,不是嗎?

“那我可真希望……”宴潮生的舌尖頂了頂自己的上颚,“你之後也依舊能夠……是這麽想的。”

此後發生的一切已經很難用語言去準确的描述形容,甚至已經到了用第三方的視角已經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出在這裏究竟都發生了什麽的程度。只能夠隐隐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陰氣與靈力各自引發的攻擊在空中飛快的接觸、炸開、随後雙雙的歸于湮滅,散亂的融入到了周圍的空氣當中。

土層終于不堪重負,發出了刺耳的、搖搖欲墜的聲響,不斷的有大大小小的土塊“簌簌”的掉落了下來,像是下一秒就會塌陷。

終于——在某一個時刻,當宴潮生和宴家家主的攻擊又一次的撞擊在一起的時候,這一處地下的暗室終于是不堪重負,徹底的坍塌了下去。

那絕不只是一處的小小的異常,而是牽連甚廣的、幾乎囊括了整個宴家族地的崩塌。若是有誰能夠從空中朝着下方俯瞰而去的話,那麽就會發現,在原本應該是宴家族地的地方整個的都陷了下去,像是一個貪婪的黑色巨口,也像是開在地面上的長長的罅隙。

甚至,如果注意到了這一點的那個人見識可以再廣博一些的話,那麽他就可以發現,這一條罅隙看上去,居然隐隐痛鬼域當中那一道引發來的天災、導致了世界如今的局面的萬鬼之淵有幾分相像之處,仿佛是沉淵的縮小版。

宴家家主終于沒有辦法再維持事不關己的平靜了。

他從土坑下跳了出來,避免了自己被活埋的命運,而另一邊,宴潮生也抱着顧栖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

宴家家主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冷笑起來:“好,很好。”

他說的慢條斯理,但是鏡片後的雙眼當中卻是怒火滔天,大概是少有的破防。他沉下臉去,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當中染上了靈力,與其将那描述成“說話”,不如說是一種特殊的、通過聲音展開的術式與命令。

“夠了,0422號,無畏的掙紮到此為止!”

宴潮生心頭一跳,忙低頭去看顧栖。懷中的青年停止了所有掙紮的動作,但是身上的鬼紋卻愈發的繁密和豔麗。陰氣在以他為中心湧了過來,宴家家主想要做什麽已經顯而易見——他要引顧栖堕鬼。

三年前在羅城原本是最好的時機,以整個羅城的死亡與怨憎灌溉,宴家家主自認原本可以得到最好的惡之花。然而偏偏又宴樂橫插一腳,打亂了宴家家主所有的計劃,于是他不得不暫時蟄伏起來,甚至要避免同顧栖有可能的相見。

——因為記憶的屏蔽只能做到最表層的糊弄,一旦0422號見到他,就會立刻回想起來自己曾經作為實驗體的全部。而那個時候,宴家家主要麽操縱他,要麽放任,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選項。

在下一個讓顧栖堕化為鬼王的機會來臨之前,宴家家主不會輕易浪費這樣寶貴的素體。

今天發生的事情委實太過于突然,甚至沒有給他任何的準備時間;好在這裏是宴家的族地,是他經營了數千年的大本營,雖然同萬鬼之淵相比定然是要次了一等,但倒也足夠滿足需求。

于是他決定抓住這一次機會……最主要是,當宴潮生出現,宴家家主就已經隐約覺得事情開始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而他并不願意這樣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

所以他又發布了命令。

“0422號。”他說,“殺了宴潮生,吃了他的本源,繼承到他所有的能力,然後——”

有堪稱“狂熱”的光點燃了宴家家主的眼瞳。或許是因為這一次,距離成功和他最終的夙願實在是太近太近,以至于他已經不能很好的維持面上溫和的表象,臉上的五官都在扭曲,是狀似瘋癫的模樣。

“——然後,成為這個世界上面最恐怖的陰影,讓所有存在都為了你而驚懼顫抖的衆鬼之王,迎接那個屬于你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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