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樓案(四)
陳氏臉上一錯愕,但很快恢複鎮定。她盈盈淺笑,擡袖掩唇,“不過是風水法事,柳姑娘這話可說嚴重了。”
柳小妹眨眨大眼,“看風水?金家大宅在長安城落戶這麽些年,如今才來看風水會不會晚了些?”她頓了頓又道:“我可聞着香爐的味道了。”
陳氏笑容微斂,端起茶杯幽幽喝了一口,目光卻有些游移不定的朝主位上金老爺看去。
金老爺閉起眼睛,屋裏頓時陷入尴尬的安靜,小妹站在原地不動,四周仿佛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見。
就在小妹以為金老爺其實已經睡過去了的時候,他緩緩睜開眼了,目光卻不是看向小妹,而是沉着臉道:“誰?”
“是,是小人。”門外這才上前一個小厮模樣的下人,穿着布衫帶着帽子,躬身低頭,有些小心翼翼。
小妹之前也聽到這人一路從長廊過來,只是到了門口便停住了,大概因為屋裏氣氛太詭異,他弄不清楚要不要上前禀報。
金老爺開了口,他便道:“少爺回來了,還有……雷少也來了。”
聽到雷震來了,金老爺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皺。那雙在商場裏摸爬滾打訓練出來的睿智藏的極深,黑眸帶着點渾濁,卻掩不住一閃而逝的精光。
“請他們過來。”金老爺徐徐道。
“是。”
陳氏這才開口,“柳姑娘怎麽一直站着,來人,還不奉茶上座?”
有奴婢輕聲應了,轉身出門,小妹客客氣氣一禮,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剛坐穩了,門外就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腳步虛浮的那個顯然疏于鍛煉,小妹不作除金訣外的他想,另一個穩重且不疾不徐,光是聽着腳步聲,都能想象出那人負手信步,面上總是從容的樣子。
果然,門檻處跨進來兩個身影,金訣一眼看到小妹,頓時愣住了。
金老爺看他那樣子就來氣,噓咳一聲重重道:“愣着幹什麽!不認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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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訣趕緊別開眼,先給金老爺問安,又朝自家大嫂行禮。
陳氏坐得一派端莊,目光略過金訣肩膀看向身後那人。
雷震站得筆直,一身錦衣雍容華貴,他只微一點頭,“金老爺。”又轉頭看向陳氏,淺笑,“嫂子。”
叫一聲嫂子那是拉近了雷家和金家的關系,陳氏有些受寵若驚,起身道:“雷少爺,許久不見了。”
雷震應了一聲,金老爺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雷少上座。”
雷震倒也不推遲,在金老爺右手邊另一個主位坐了,兩人之間隔着一張紅木櫃,下人很快将茶點端了上來。
小妹偷眼看陳氏,見她雖已嫁為□,看向雷震的目光也不免帶着欣賞和傾慕,白皙面容上微紅,卻是掩飾得恰到好處。
她心裏暗罵一聲: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
那頭雷震仿佛心有靈犀,唰的擡眼看過來。兩人視線在半空相撞,小妹先是一愣,随後有些尴尬。
那不屑的目光恐怕被雷震全收進了眼裏。
“沒想到柳姑娘也在這裏。”雷震道:“咱們好像剛分開不久。”
小妹幹巴巴一笑,“金家報官,爹派我前來問問。”
金訣趕回來也是為着此事,被她一提趕緊急道:“家妹有下落了?”
小妹搖頭,面上帶了些抱歉,“還沒有。”
雖然她對雷震這一黨狐朋狗友沒啥好感,但事關對方家人,換個角度,若是自己親人莫名失蹤,自然也是着急上火。這一點金訣倒是讓她頗有改觀,別看他在外面吊兒郎當,對妹妹還是愛護有加的。
金訣有些怒,“一點線索都沒有?”
小妹筆直地看着他,随後目光又移向金老爺,一字一句,“正在問。”
金訣一愣,那頭陳氏道:“小叔別急,事情總得一步一步來。”
金訣只得按下焦急的心情不說話,金老爺這才慢慢道:“關于那白衣女子,我們一直以為是金蝶癡想出來的。”
小妹一愣,金老爺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慢吞吞道:“金蝶自小愛看書,琴棋書畫也是皆會,她沒事就愛自己寫些小東西,有時候是詩,有時候是小段子。後來我們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寫着一個故事,故事嘛……有些離奇,是講一個孤苦無依的女鬼魂四處尋找前世記憶的故事。”
金老爺這次停頓了更長的時間,大概是想到些什麽,在斟酌着說還是不說。
小妹看其他人,金訣和陳氏面上也是若有所思,不過……
她目光在陳氏面上一掃,回到金訣臉上——除了若有所思,似乎還有些迷惑和心虛。
金老爺接着道:“小孩子寫的東西,大人自然不會當真,況且她自己寫着玩也不會流傳出去。我們由着她去了,後來卻發現,越來越不對勁。”
說到這裏,陳氏面色有些發白,旁邊的丫頭金蟬也有些顫抖。
小妹眯眼,“還請金老爺詳細說說。”
“其他的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偶爾會聽到她在屋裏說笑,下人們叩門詢問,她偏又說沒事,如此許久之後,金蟬将此事告訴了她大嫂。”
陳氏點點頭,接過話道:“我親自去問了,金蝶只說是個朋友,說不出對方來歷姓名,卻又說和她寫的故事裏的鬼魂很像。那時候我還當她說笑,以為是入戲太深……”
她嘆氣,接着道:“後來我偶然去她院中尋她,想說她許久不出門了,特意為她找來戲班子熱鬧熱鬧,卻在門口聽到她與人說話的聲音。”
小妹趕緊道:“又聽到屋裏有第二個人嗎?”
“聽到了。”陳氏抿了抿唇,“是個女人,聲音很輕柔,但我推門進去,裏面卻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金蝶在窗下作畫。”
小妹皺眉,難不成對方是會武的?
“我當時心裏也發毛,直問她是怎麽回事,她卻只說是朋友,不喜歡見外人的朋友。”陳氏搖頭,“我們一直沒能見到那個人,但金蟬說見到過一次,從屋頂上飄過的白衣女子。”
陳氏轉頭,金蟬戰戰兢兢道:“前段時間小姐風寒了,半夜我給她端藥,卻見屋頂上一個影子飄出牆外去,只看到一個背影,穿着一身白衣。”
金蟬眼眶又有些紅,“之後她再沒來過了,然後就是……小姐不見了。”
小妹聽完,一邊想着事一邊不客氣的拿起旁邊的糕點開始往嘴裏塞。她想事時就很難注意到身邊的人事,自然也沒發現陳氏和金蟬看着她的驚異目光。
她啃了一嘴的桂花糕沫,又拿起一塊咬掉一大半,一邊嚼一邊道:“能去金蝶小姐的閨房看看嗎?”
陳氏心想:能是能,但是不能帶一地的桂花糕進去。
好在小妹是将東西吃完,又掏出帕子擦幹淨嘴和手才往外走。
陳氏和金蟬帶她去,金老爺則和雷震、金訣繼續坐在前廳裏說話。
金蝶的閨房在金府最後面,金家如今只剩兩個小女兒沒嫁,另一個也在深府裏,平日是不會出現在前面的。
她經過金鵲的院前時,裏面一個粉紅的身影迎了出來。
“大嫂。”她盈盈一福身,穿着一套黃紅襦裙,黑發盤着兩個小發髻,額頭上貼着金紙,模樣十分乖巧可愛,道:“我聽說官府來人查了。”
她說着便看見了小妹,見她裝着随性,不免有些吃驚,“這位是……”
“這是柳大人的千金。”陳氏頓了頓才道:“來查金蝶的案子。”
“她?”金鵲顯然有些受打擊,皺眉道:“柳大人這是何意?”
小妹已經被質疑習慣了,笑得燦爛道:“金鵲小姐放心,我一定查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你們一個明白話!”
見她說得這麽肯定,金鵲畢竟也是出身富貴的,素養十分好,斷不會當着人面揭短,只道:“那便拜托你了。”
說是這麽說,眼裏卻毫無可信度。
當然小妹并未想過要她們放心下來,事實才能證明一切,她轉身繼續朝前面院子走去。
金鵲也跟在後頭,她後頭又帶了其他下人。
這一浩浩蕩蕩進了空空的院落,金蟬繞到前面帶路,“這邊是小姐卧房。”
小妹卻是站定了,問:“她平日作畫寫詩都在哪裏?”
“書房……”金蟬邁向卧房的腳步一頓,帶着小妹繞過前面小花園,朝書房去了。
紅漆門框,窗镂雕刻着大朵牡丹。
金蟬推開書房門,迎面就是兩扇窗子,此時正緊閉着。窗下便是四方大桌,放着文房四寶,旁邊的瓷瓶裏卷着許多畫作,桌上還有一副畫輕輕攤開壓着。
小妹湊上去看,是一副未完成的風景圖。
陳氏站在後面道:“那日我來時,她便正畫的這幅。”
小妹問:“你聽見屋裏有人那時?”
陳氏點頭。
小妹推開窗戶,外面光線立馬落了進來,斑駁陽光被樹葉搖碎了掉在畫卷上。小妹看看外面,又低頭看看圖。
衆人不知她在做什麽,就見她一會兒轉過去,一會兒讓過來,隔了會兒道:“我可以坐下嗎?”
陳氏和金鵲面面相觑,道:“請……”
小妹拉開椅子坐下來,她看着外面景色,一手撐在下颚處就發起呆來。
金鵲好奇,眨巴着墨黑的眼睛湊上來,“柳姑娘……可是想到了什麽?”
“嗯……”小妹抿唇,伸手指陳氏,“夫人,可否麻煩一下,你能站到窗外去嗎?”
陳氏莫名其妙,卻也好奇她要做什麽,聞言便轉身出去,繞到書房外面的窗戶前,停住。
“嗯……左邊一點……再左邊一點……”小妹看着陳氏,一會兒又低頭看圖,隔了會兒突然道:“好!就這裏!”
陳氏茫然着一張臉。
小妹拿起那副畫卷,比對着看了一會兒。金鵲站在她身後,這一看,也是明白了。
“原來如此!”金鵲一臉佩服,“柳姑娘真乃在世諸葛!”
小妹一愣,從不看書的她有些尴尬,“諸葛是……誰?”
金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