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珠算
◎明明作弊的不是她。◎
溫郁低着眸子,視線很輕地在他身上落了一瞬,說話的聲音一貫的了無情緒:“是麽?我并不高興。”
男生仍舊笑得燦爛,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輕低了頭,把手收回來往身上蹭了蹭,動作很優雅。
下一秒,他轉頭重新向林羨清伸了手,兩個眼睛彎起來,他自報家門:“我叫徐寒健,很高興認識你。”
林羨清這幾天重感冒,本就遲鈍的思維簡直像卡在一起的齒輪,根本轉不動。
她只是在原地怔了一會兒,然後很慢地伸手握了一下,粗着聲音說:“你好。”
徐寒健溫和地松手,然後突然嘆了口氣,用一種很遺憾的口吻說:“師兄,你不該淪落至此的,現在居然到了這樣的珠算班裏,不覺得憋屈嗎?”
溫郁從始至終只是冷着眸子睨着他,“你用不着擔心我。”
“我怎麽樣都與你無關。”
徐寒健突然變臉,撇開眼睛冷嗤一聲,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輕飄飄留下一句:“喪家之犬罷了。”
聲音不大不小,他們卻聽得足夠清晰。
林羨清說話帶着鼻音:“他是你以前的朋友?性格好讨厭。”
溫郁:“不是朋友,只是之前恰好在一個班裏。”
林羨清“哦”了一聲,又打了個噴嚏。
集合營的氛圍很奇怪,努力的人能一直熬到大半夜,大堂裏都是啪嗒啪嗒的敲算盤的聲音;也有很散漫的公子哥,自認為自己天下第一,成天去空地上打球,然後回來倒頭就睡,他們班的老師也是對這種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林羨清她們肯定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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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祝元宵之前跟溫郁鬧過不愉快,可到了這兒也是梗着脖子問他一些技巧性的內容,林羨清每次看着他找各種借口面色不善地跑到溫郁面前問問問題都特別想笑。
“劉凡想問你......”
“趙梓吟想問你......”
“胡玉婷想問你......”
直到某一次林羨清坐在溫郁旁邊,看着祝元宵又皺着眉紅着臉跑過來,支吾半晌也說不出什麽,林羨清就打趣他:“我們班的人都被你拉出來問完了,這次又是誰要問溫郁問題?”
祝元宵的臉漲得通紅,舌頭打結一樣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林羨清被他這傻樣逗樂了,在旁邊悶着笑,溫郁好像無知無覺一樣,淡着表情說:“随便問,不用找什麽借口。”
意思好像是:我知道每次都是你想問。
糗成這樣,祝元宵“哼”了一聲就端着自己的算盤,同手同腳地走了。
林羨清幹脆不憋了,大聲笑出來。
她還感冒着,嗓子又幹又疼,沒笑一會兒就開始咳嗽,為了避免傳染,她立馬偏頭拉上口罩,自己悶着聲音咳。
好不容易舒服一點後,林羨清才把身子坐正,趴在桌面上,神色恹恹,很小聲地嘟囔着:“我這感冒到底什麽時候能好啊?”
她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身邊的座位已經空了,溫郁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走了,她毫無察覺。
大概兩分鐘後,林羨清才看見溫郁端着一杯白開水過來,那白開水上還汩汩地冒着熱氣。
溫郁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狀似不經意地說:“喝點熱水,吃過藥了嗎?”
“藥是吃過了,但這水可能喝不下去。”她嗓音無比艱澀。
溫郁歪着頭看向她,眼神好像在問:“為什麽?”
林羨清禀着一副很無奈的表情,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看起來就燙手的杯子,甕着聲音說:“這開水喝下去,我的五髒六腑可能都要燙報廢。”
溫郁抿了下唇,又端着杯子走了,下一次遞過來的,就是一杯溫度恰好的溫水。
林羨清捧着杯子小口啜着,抽空問了她一句:“你是不是從來沒照顧過別人啊?”
聽了這話,溫郁的眉頭很輕地蹙了一下又松開,他輕聲回:“我會學。”
午睡時間,大堂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大廣場上還有幾撥人在孜孜不倦地踢球,林羨清看着他們都覺着熱。
下午通知在大堂裏集合,剛打完球的那幾個帶着一身汗走進來,還排隊站在林羨清旁邊,她略有些嫌棄,就側着身子往溫郁那邊躲了躲,一不小心跟他垂在身旁的手搭在一起。
他手溫很低,觸碰的一瞬間像是在雷陣雨的日子伸手摸到了閃電,林羨清觸電般收回手,放低了聲音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手的。”
溫郁聽完了,眉梢抖了幾下,咬着字說:“最後那幾個字你可以不說出來。”
不說還好,自己說出來反而更像是故意的了。
集合的人太多,領隊的老師好一會兒才把場子鎮住,最前面的人舉着個大喇叭說:
“明天上午八點,在場地集合,進行第一輪珠算考試!”
剛安靜下來的人群突然嘈雜起來,好多人竊竊私語。
喧鬧的人群裏,突然有人高聲喊了一句:
“但是有點不公平吧,唯心珠算班裏那位跟我們一起比賽?”
随即有人附和:“對啊,這幹脆別比了,把大獎直接頒給他算了,我們從第二名開始争。”
“有什麽意義呢?”
......
屆時,溫郁仿佛置身于輿論中心。
但他只是直直站着,淡漠地斂着神情,不發一言。
最前方那個老師舉着喇叭大聲喊着“安靜”,他發了脾氣,喊了三四下才把場子靜下來。
林羨清踮了腳,勉強能看清他的臉,這人在比賽的宣傳海報上也露過臉,好像是本市珠算協會的會長,叫冷思成,人長得很和藹,就是有點啤酒肚和中年謝頂。
冷會長板着個國字臉,義正言辭地教訓道:“你們說這種話很好意思嗎?人家比你們厲害、比你們牛,是他的錯嗎?”
盡管這樣,還是有不服氣的,高聲闡明自己的主張:“我們只是想要公平的比賽!”
冷思成沉默了一會兒,喇叭裏是他粗粗喘氣的聲音,他又問:“你說說哪裏不公平?”
“你看起來跟他年齡差不多,你也不是智障兒童,你說你們在客觀條件上有什麽是稱得上‘不公平’的?”
上一秒他說這話時還算是平靜,下一秒他突然摔了喇叭,眉頭擰在一起高聲說:
“我最聽不得你們以‘不公平’為借口來掩蓋自己不如人的事實,技不如人就多練,你只能夠要求自己跟上走得快的,不能要求走得快的停下來被你超越吧,做什麽青天白日夢呢?”
冷思成又拔高了音調,幾乎快喊破音了:“溫郁正常參賽,沒信心的你就退賽,自己收拾東西滾蛋,誰慣的你們?”
場內所有人都害怕地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大廳裏鴉雀無聲,只能聽見窗外唧唧不絕的鳥鳴。
林羨清也跟大家一樣把腦袋往下壓,她偷偷撇着眼睛往溫郁那邊瞄了一眼,少年仍立着頭,微眯了眸子往前臺看,輪廓分明的側臉鍍上陽光。
一直到冷會長背着手離開,室內才恢複生機,被教訓的那個人開始罵罵咧咧的:“靠,我還沒說幾句呢他就怼,口水快噴我這兒來了。”
“走嗎?”溫郁偏頭問她。
林羨清點點頭,兩個人從那人身邊掠過去,溫郁側眸睨他一眼,然後輕飄飄收回視線。
今天算是大家最安分的一天,球場沒人打球,空了一下午,只是偶有幾只蟬在上面跳。
大廳裏擠滿了人,撥算珠的聲音經久不絕,林羨清大半夜起來接水,還從樓上看到一樓有人點着燈練習。
不知道是不是一萬塊獎金的誘惑,林羨清難得起了個大早,跟打了雞血一樣,第一次跟着溫郁去大操場跑了幾圈步,那時候天還沒亮,只有零星幾個路燈點着,歡贈一點燈火。
八點。
他們準時坐進布置好的考場裏,跟學校裏的卷面考試制度差不多,都需要上交一切智能設備。
探測儀挨個檢查,沒出問題。
林羨清坐在自己的位置,突然覺得有點兒緊張,明明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還是打了個噴嚏出來。
考試前聽說會長臨時改了幾個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被氣到的原因。
所以,拿到卷子的時候,林羨清看着那幾個複雜的大額混合運算,甚至還有加括號的優先級運算,跟考級的卷子不同。
但林羨清掃了眼題覺得,這甚至已經超過能手三級的難度了。
可這才是第一輪篩選。
林羨清做了幾下深呼吸,在鈴聲響起的時候撥了第一個珠子,逼仄狹小的房間裏充斥着啪嗒聲,好像進去了槍林彈雨的戰場。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十幾分鐘,林羨清突然看到坐在自己左前方那個男生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型計算器,大概只有四個大拇指蓋拼起來那麽大,進場時居然沒被監考老師發現。
林羨清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一個地摁上去,而前後兩個監考老師,臺上的那個女老師好像沒看見,後頭的那個男老師睡着了,鼾聲如雷。
她皺了眉,畢竟是被正義使者林老爺教出來的孫女,林羨清怕被記仇,只能假裝自己遇到問題,舉了手向前面那個老師示意。
她看過考場信息,這個女老師好像叫莊羽,林羨清壓低了聲音跟她說:“我左前方那個人帶了計算器作弊。”
好久,莊羽沒有給她任何回應,林羨清不解地擡眸,看見她的神色有點不太對勁,莊羽冷眼看着她,臉色繃得很難看。
這一瞬間,林羨清忽然懂了。
為什麽探測儀沒探測出來?為什麽她打了報告這個老師卻不為所動?
因為這分明是有預謀的、計劃好的作弊。
她剛出了個聲:“你——”
莊羽立馬厲聲打斷她:“這位學生!”
所有人的動作都滞住了,她的臉色變了下,沖林羨清伸了手高聲說:“交出來。”
好多人抻着脖子看熱鬧,被莊羽斥了一頓:“看什麽看,考試還繼續呢。”
她幹脆把林羨清拉到教室外面去了,現在考場裏只剩下一個男監考老師,剛打完瞌睡的那種。
他搓了把臉,喊了聲:“安靜考試。”
聲音還帶着倦意,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被帶出教室的時候,林羨清看清了所有人臉上鄙夷的神色。
可明明作弊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