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珠算
◎好想好想你。◎
回到家時林老爺不在家, 可能又跑到哪裏去下棋了。
想起溫郁的話,林羨清躺在床上摸出手機,準備給他發個報平安的短信,結果收到她哥的又一條消息, 說他們明天要來接她。
林羨清的手一抖, 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機屏幕。
明天?
她吓了一下, 立馬給林柏樹打了電話過去,語氣有點沖:“我不是說不回那個家了嗎?為什麽還要強迫我?”
電話對面靜了幾秒, 林柏樹遲遲不出聲,好久後, 林羨清聽見了她爸的聲音:“自己家不回你還能去哪兒?”
男人的聲音沉穩有力, 有着一貫的命令語氣,聽得林羨清心裏很不舒服。
“我不是你的下屬, 你也沒資格命令我。”她賭氣說, 然後把手機撤離耳邊, 對着收音筒道,“你來了也沒用, 除非你五花大綁把我綁上車。”
對面沉了好久不說話,林羨清正想把電話挂掉,卻又聽見林志斌的聲音:“林羨清, 你是不是在鄉下野慣了, 只會耍蠻橫脾氣。”
這句話把林羨清說委屈了, 這陣子所有亂七八糟的心緒一瞬間湧上心頭, 她最後用很低的聲音告訴她爸:
“因為我只有爺爺教。”她聳了聳鼻子, “但是爺爺把我教得很好, 我知道什麽時候該禮貌什麽時候不用禮貌, 對您這樣從小把自己親生的孩子扔在鄉下不聞不問十幾年的人,我認為沒有必要禮貌。”
“我這樣說,您那金貴的耳朵能聽懂嗎?”
林志斌不再說話,最後似乎把電話還給了林柏樹,她哥剛想出聲,林羨清就打斷:“總之你們別來,知道的吧,爺爺也不想見到你們,到時候灰溜溜地被趕出去的話我不會再放你進來了。”
她把手機扔在床頭的櫃子上,手機又開始響動,林柏樹堅持不懈地給她打電話,林羨清盯着看了一眼,幹脆直接把手機關機。
在關機的前一秒,她似乎看見有短信進來,但林羨清沒太注意,直接把手機扔到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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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頭,看見櫥櫃裏大量的金色獎杯,上面都刻着她爺爺林子祥的名字,幾十年的榮譽,都儲存在這個小小的櫃子裏。
老房子的床板不太結實,林羨清翻個身的功夫就吱呀作響,她掃視着老屋子裏的一切,看着桌子上鍍着金的算盤,突然覺得很可惜。
什麽都還沒有做到,就得離開了。
林羨清閉上眼,整個人縮成一團,沉積的疲憊席卷她,林羨清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但在另一邊,溫郁試着給她發了好幾條短信都收不到回應,他疑心林羨清還在生氣,只能沉默着把手機擱在一邊,不再打擾。
林羨清走後,他又把房間的燈關上,窗簾也拉了起來,所有的一切好像又回歸到林羨清來之前的狀态。
鍋裏的綠豆粥還沒喝完,林羨清讓他餓的時候自己熱一下,但溫郁只是縮在涼席上淺寐,醒來時他覺得渾身發冷,原來是窗戶沒關嚴實,涼風吹了進來。
入夜了,溫郁踱步到廚房,鍋裏的粥都沒加熱,直接被他盛了出來,冷粥化不開糖,溫郁吃了一勺,滿嘴的甜膩,但下一口又是苦的。
又甜又苦,味覺失靈了一樣。
一碗冷粥吃了一半,因為他加了太多的糖,後來吃下去的東西已經分不清是粥還是糖了,溫郁的胃裏突然泛起惡心,跑到廁所弓着腰吐了出來。
他咳了幾聲,眼尾染上緋紅,睫毛被生理性的淚水洇濕,懶懶地耷了下來。
溫郁一邊接冷水漱口,一邊輕嘲着想:他真荒唐。
那天溫郁又失眠,他的手機一直放在床邊,可是遲遲沒有消息進來。
——他等了一晚上,但林羨清沒有回複他的短信。
也許是夜裏容易傷感,溫郁克制不住地想:他做了罪大惡極的事,他強制性從林羨清那裏偷來了十一天,被讨厭是應該的。
淩晨三點四十七分,溫郁從床上坐起來,他打開通往院子的後門,蹲在那棵石榴樹面前,溫郁記得她喜歡石榴花。
于是他拍了照給林羨清發過去,彩信一般發得都很慢,溫郁受着風,在樹下等了好久才見到照片已發送。
可是夜色太濃了,他拍的照片只是一團黑,根本看不清火紅的石榴花。
少年垂了眸,很抱歉地想,希望她不要再生氣了,她已經夠生他的氣了。
林羨清隔天打開手機一看,溫郁一晚上居然給她發了三十二條短信,最新的一條居然是早上四點半,他幹巴巴地發了個“對不起。”
再上面一條是一張全黑的圖片,看得她雲裏霧裏。
大清早剛起床,林羨清的嗓子還是啞的,就給溫郁打了電話過去,對面幾乎是立刻就接了起來,她連一聲“嘟”都沒能聽見。
“今天是戀愛第一天,對嗎?”她問。
溫郁遲疑了一下,回應她:“嗯。”
林羨清舉着電話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聲音夾着半分嘆,像是真的熱戀第一天般高興:“那麽,跟你說聲早安吧,男朋友。”
真的很久了,溫郁很久很久沒有聽見過林羨清用這種輕松的調子跟他說話了,他壓了壓心裏的情緒,縱容小霹靂攀上他的胳膊,嗓音含混帶笑:“早安。”
院子裏的林老爺開始晨起打太極,他的收音機非常給力,響得整條巷道都能聽見,林羨清被收音機裏的聲音震了一下,連忙掩上窗戶,小聲吐槽着:“......太恐怖了。”
她撿起床下的一只拖鞋,邊往腳上套邊說:“這就是為什麽我每天早上睡不成懶覺的原因,像你這種每天可以睡到日上三杆然後懶洋洋地拎着個書包去上珠算課的人肯定體會不到。”
“那确實,太可惜了。”他嗓音發虛,聽起來好像沒什麽勁兒。
溫郁的神經繃了一晚上,到這個時候接到林羨清的電話才精神了點兒,他擡指捏了捏眉心,唇角翹着,眉頭卻皺得緊。
但林羨清看不到,她只能通過聲音去判斷,溫郁好像不太精神,她暗自猜測他是還沒有從失敗的陰影裏走出來。
“你怎麽半夜還在給我發短信?那張黑色的圖片是什麽?”
溫郁沉吟了幾秒,很直白地回答:“晚上有點睡不着。那張圖片是我拍的石榴花,半夜莫名其妙想到你好像很喜歡石榴花,就想着拍給你,但是太黑了,沒拍出來。”他停了幾秒,扭頭看着日光下搖曳的火紅,又繼續告訴她,“你有時間可以來摘幾朵帶回去,在它們枯萎之前。”
林羨清很難得地沉默下來,她哽了一下,只說“好”。
電話那頭猝不及防傳來幾聲貓叫,他好像在逗貓,小霹靂脾氣暴,大叫了幾聲,那聲音實在稱不上好聽,但溫郁居然在笑,盡管聽起來有些勉強,他好像很努力地在讓自己看上去快樂。
“聽到了嗎?”少年突然問。
林羨清懵了一瞬,“聽見什麽?小霹靂的叫聲?”
“嗯,她說:好想好想你。”
心裏突然被這幾個字給揉得軟了下來,林羨清差點,差點就以為這是真的。
她低眸,“那我有時間去看它。”
老屋的大門被敲了幾下,林羨清挂了電話,應了門:“誰啊?”
屋外的人不回她,院子裏的林老爺正專心致志打太極,根本沒聽見敲門聲。
林羨清放下手機,心裏有個不太好的猜測。
可她明明說了讓他們不要來,總之沒人會好好聽她的話的對嗎?
她覺得腦袋一抽一抽的,老屋子還是裝的舊木門,沒有貓眼,林羨清無法得知外面是誰,只能試探着問了一句:“誰啊?不認識的不開門。”
意料之中的,她聽見了林志斌的聲音:“是我。”
林羨清站在門前,“我不可能給你開門。”
很突然的,門鎖傳出“咔噠”一聲響,大門被拉開,林志斌、她幾乎從未見過的父親的臉就映入眼簾。
他說:“敲門只是禮貌,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們給我開門。”
他手上是林柏樹的鑰匙,林志斌換了鞋,來這裏像進了自己家一樣自如。
他四下閑逛着,還不停喟嘆着:“老爺子還打太極呢?這家裏怎麽還跟我小時候一樣?”
林羨清忍了忍,盡量不發火:“誰告訴你說随便進別人家裏到處看也是禮貌?”
林志斌笑,“可這裏也是我家,我是他的兒子,你的父親。”
老木門沒關嚴實,被風吹得前後晃蕩,生了鏽的合頁總是“吱呀”響着,林羨清用指甲扣着自己的褲子,這一刻無話可說,因為這是事實。
無論這個家還是那個家,都是林志斌的。
原來,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于她的。
院子裏的太極拳廣播聲頃刻間停止,後門被一把推開,白汗衫老頭撈着個掃帚沖進來,掃帚把直指林志斌。
“誰允許你來我家的?”林老爺聲音洪亮,嗓門大得震天響。
他一邊用掃帚把戳着林志斌,嘴裏一邊不耐煩地催着:“滾滾滾!”
林志斌的臉色不大好看,在自己父親面前,他也有些無奈:“爸,我接女兒去我那兒住,她不是要上大學了嗎?在家裏住總歸有人照顧一下,又不是什麽壞事。”
上天在給人們選擇人生時真的是公平的嗎?
那為什麽,為什麽她的人生跟林柏樹截然不同?她得不到父母的愛,得不到戀人的愛,甚至沒有聰明的腦袋,做什麽都失敗。
所以世界上這麽多事,遵循的分配法則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生來光芒萬丈滿身華光,注定是驕子,但好可惜,林羨清不是。
她的人生只有被別人随意支配的份,每一步都是用尖刀逼着她向前,人生最開始的幾年被逼着進了珠算班,現在又要被逼着回到那個不喜歡的家。
她是不被上天喜歡的小孩吧,所以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偏愛。
作者有話說:
只有溫郁稱呼小霹靂時會用“她”,其他人一般我都打的是“它”,不是錯別字哦。
終于把之前埋的個線頭給接上了,大家還記得“林子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