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當年捕獲青君之後，林皓羽便在碧岘山上以複仇為目的反反複複地折磨青君，轉眼間，百年歲華已是如煙雲流轉。
如今來到山下，看著不變的塵世，林皓羽的心中亦是波瀾疊起。
事到今日，能夠救唐古道的人，或許只有玄天宮的宮主，亦是自己的舅舅慕容長風了。
玄天宮乃是當世最有名的修真門派，無論其聲譽以及弟子人數都在林皓羽如今所執掌的青門之上。
甚至百年前擒魔一戰之後皇帝便将玄天宮宮主慕容長風冊封為了國師，令其享盡榮華富貴，更使玄天宮聲名遠揚。
“舅舅，皓羽今日前來打攪，乃是有要事相求。”
林皓羽面色沈凝地站在玄天宮的正殿之中，目光緩緩掃視過眼前這熟悉的地方，他的小時候便是在此地度過的，而他的父親也是在此處被青君所殺害。
恢弘氣派的玄天宮比之數百年前更顯得金碧輝煌，這全賴幾朝天子不斷賞賜的結果。
而慕容長風亦是不舍這人間繁華，遲遲不曾羽化飛升。
“皓羽，當年一別，你便杳無音訊。我曾派人去碧岘山問候你，可是卻被你設下的冰陣阻住去路。我料想你遭逢父母雙亡的慘變，隐忍數百年才得報大仇，是需要好好地冷靜一下，宣洩一下自己的滿腔仇恨。如今，百年過去，你終於也是主動走出來了。”
慕容長風依舊保持著年輕時那副俊逸的模樣，他的一雙鳳目華光內斂，和他的姐姐慕容青青倒是有幾分神似。
林皓羽聽到慕容長風這番話，心中亦是悵然，是啊，足足百年，他方才從仇怨的心魔之中走了出來。
“舅舅，我前些年收下一名徒弟，他天資不佳，為人卻是極讨我歡心，不久之前，他為采水晶蓮不慎落入寒冰池中，身受寒毒侵襲，如今命在旦夕。我素來知道玄天宮受朝廷倚重，又是修真大派，必有許多奇珍異草可以救他性命。所以我這才腼顏來向舅舅尋求治療寒毒的解藥。”
林皓羽往前一步，滿懷期望地看向了端坐椅上的慕容長風。
慕容長風眉間微微一擰，一邊颔首一邊又道，“原來是為了你的徒弟嗎？我這個做舅舅的自當幫你，只不過……寒冰池的寒毒便連普通修仙人也難以抵抗，又何況你那肉體凡胎資質平平的小徒弟呢？奇珍異草我這裏雖然有不少，只可惜或是未能見效啊。”
“這……難道連舅舅您也沒有辦法嗎？那您是否認識一些通曉醫術的前輩高人，侄兒我當親去拜訪求教。”
聽到慕容長風這一番話，林皓羽面色大為失落，只不過唐古道的寒毒耽誤不得，他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慕容長風看著林皓羽這副慌亂模樣，忽然從座位上起身走了下來。
走到林皓羽身邊之後，他擡手斥退了兩旁随侍的弟子，微笑著對林皓羽說道，“對了，皓羽。有件事其實舅舅也正想找你商量呢。”
“但說無妨，若侄兒能幫上忙的，必定全力以赴。”
林皓羽雖不知曉慕容長風會有什麽事情找自己，但是他此刻心頭挂念著唐古道也并未考慮太多。
“你可知道當今聖上病勢危沈？”
“我已好久不曾關心外面的世界，就連當今聖上是哪一位也不知道。”林皓羽搖了搖頭。
慕容長風輕嘆一聲，手中的拂塵輕輕一揮便擱在了臂間。
“唉，你也知道我掌管玄天宮之後便被封為國師，此舉雖是陛下隆恩，但是卻也耽誤了我修仙之途。然而皇恩似海，我也不能不報。皓羽，我且問你，青澤那魔頭你是否将他徹底毀去了？”
“這倒沒有，不過這百年來我已令他斷尾六次，已是足夠替父母報仇。”林皓羽想到往昔自己為了複仇是如何不擇手段地折磨青君，內心便感到一陣不安，“他畢竟也曾對我有幾百年的養育之恩……再說他死了那麽多次，也是夠了。”
“噢？”慕容長風聽出林皓羽已然對青君心軟不忍再取對方性命，俊逸的面上竟牽起了一抹冷笑。
“呵，皓羽，此魔頭乃是天下之大患，你若不将他斬草除根，若待以後他修複靈尾，恢複功力，只怕更要為患人間！”
“不會的，他不會的！我會看好他的！”林皓羽不願再傷害青君，更不願別人傷害他。
慕容長風觑著林皓羽這副有些著急的模樣，又輕嘆了一聲。
“你不是說想救你那小徒弟嗎？青澤乃是天地靈獸，靈尾不僅可以使自己複活重生，更能令凡人重獲新生，令修仙人倍增功力。如今，陛下病重，藥石罔效，我早就想什麽時候親自去碧岘山問你讨要一樣東西。而那東西也自然可以救你那小徒弟的命，只不過不知道他還有幾根那東西。”慕容長風目光深沈地看了眼林皓羽，不出他所料，林皓羽在聽到自己的話之後，整張臉頓時變得蒼白。
“不可！我師尊已沒幾條尾巴了，我不能再傷害他！”
林皓羽連連擺手，竟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師尊？沒想到你居然還稱那個魔頭為師尊，林皓羽，難道你忘了是誰殺了你爹，并害死你娘嗎？！這玄天宮中當年又有多少人死於那魔頭的刀下？！”慕容長風憤然揚袖，怒視著林皓羽。
“我沒忘，可是舅舅你也是修真之人，你也該明白，我繼續執迷這般仇怨又有何意義？！難道我爹娘就能因此複生了嗎？我已經用各種酷刑殺了我師尊六次了，實在是夠了！”
林皓羽也不相讓，他痛苦地搖了搖頭，再也不願想起那些仇雠恩怨。
慕容長風見狀，鳳目微微一眯，眉心旋即皺起複又舒展開。
他別過頭去，一臉無奈的模樣。
“罷了，罷了，你都這麽說了，我又能如何呢？你既然不願将那魔頭的靈尾拿出來救你徒弟，想必更不願拿來救陛下了，這事也是勉強不得。不過我這裏的确有一味靈藥或許對抑制你徒弟的寒毒有些效果，我帶你去拿了藥，你便離開此處吧！”
“多謝舅舅。”林皓羽見慕容長風竟未繼續為難自己，當即便拱手向對方一揖。
“別廢話了，随我來吧。”
慕容長風仍是慨嘆連連，他看了眼林皓羽，目中一冷，這便甩手從大殿側門出去了。
虛境之內。
唐古道身上環繞著一圈暖光，他坐在院子外面的梨樹下眺望著遠處飄渺的雲霧。
青君端往院子外望了望，随即端了一盤蜜汁鹿脯走了過去。
“拿去撐死。”青君冷冷地把鹿脯往唐古道懷裏一塞，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梨樹下的石頭上，順手拎了酒壇往嘴裏灌了一口。
林皓羽雖然沒有對他确切說過讓他照顧唐古道這個小子，但是青君卻難以對這樣一個瀕死的小鬼坐視不理。
反正他現在有了足夠的自由，也可以每日做一些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剩下的那些便讓這小鬼撿個便宜也無妨。
唐古道面帶感激地看了眼表面上兇巴巴卻對自己關懷備注的師祖，抓了片鹿脯放到了嘴裏。
“師祖，你做的東西真好吃。”
“當然了，哼，也不看看我是誰，我的廚藝，豈是你師父那種庸才能比的。”
青君被唐古道這麽一誇，尾巴立即高高地翹了起來，唐古道扭頭看了眼青君屁股後面那幾根搖擺得厲害的尾巴，立即會意地笑了笑。
“師祖，以後我也做些好吃的給我師父吃吧，雖說他這樣的修仙之人似乎可以不吃不喝，不過我覺得這世上這麽多美味，若只是因為修仙便舍棄了它們實在是可惜。”唐古道吃著鹿脯，心裏卻惦念起了為自己下山尋藥的林皓羽。
青君又狠狠地灌了一口傲雪酒，他擡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冷笑道，“誰會做給那逆徒吃？！你要做你去做，老子可不伺候！”
“嘻嘻，師祖，你總是嘴硬心軟，上次你還炒了小蟲子給我們吃呢。”
唐古道微微笑地看著青君，這些日子他已摸透了這個大屁股妖怪的脾氣，對方還真是個單純而又熱情的家夥。
青君面上有些挂不住，也不知說些什麽，他鼻腔裏哼出一聲，只是張嘴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大口酒。
唐古道因為身體之故，一盤鹿脯肉也沒吃幾片，青君見他食欲不佳，面色更差，心中也知曉這孩子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祖師徒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坐在梨樹之下欣賞了會兒遠處的雲霭，青君雙瞳微微一縮，忽然說道，“對了，你知道這世間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麽嗎？”
唐古道好奇地轉過了頭，他看了眼不像是在和自己說笑的青君，随即絞盡腦汁想了想自己這短短一生中到底吃過些什麽好吃的。
“嗯……是師父做的荷香雞？！”唐古道随即又搖了搖頭，“呃，好像有點糊。啊！是師祖你上次炒的九香蟲！那東西可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所以它便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嗎？！”
青君笑著搖了搖頭，就連尾巴也跟著搖了起來。
“九香蟲雖然美味，但是還算不得世上最好吃的。”青君慈愛地伸手摸了摸唐古道的腦袋，金眸裏也是一股暖暖的顏色，“我告訴你，這世間最好吃的東西乃是青澤的尾巴。”
“青澤的尾巴？那是什麽東西？我只吃過豬尾巴。”
唐古道并不知道自己的師祖便是青澤，他甚為好奇地看著青君，想要知道得更多。
“呸，什麽豬尾巴！那種東西怎麽能和青澤的靈尾相提并論！”青君勃然大怒。
“呃，反正都是吃的嘛。”唐古道也不知怎麽開罪了師祖，只好瑟瑟地縮了縮脖子，“師祖，那你說那青澤的尾巴到底是個什麽好吃法。”
“青澤的尾巴啊，又粗又長，肉質鮮美富有彈性，若是切成一段段的先於高湯中煮熟，再放入鍋中與其他幾種海鮮山貨一同紅燒，入口軟糯即化，味道濃郁鮮美，實在是世間一等一的美食。”青君說到此處之時，自己竟也是忍不住滑動了一下喉頭。
唐古道早已被青君這般的描述勾引得饞蟲大起，“師祖，那怎麽才能弄到青澤的尾巴呢？”
“呵，青澤的尾巴可不是那麽好弄的。你要知道，青澤乃是這世間最為珍貴的靈獸之一，他生來孤高冷傲，習慣獨來獨往，常人絕難捕捉。不過要是有獵魔劍的話，那麽便是将他的尾巴砍下來倒也并非難事。”
青君說著說著，臉上的笑意漸變疲憊，而他身後的尾巴也耷拉了下去。
”獵魔劍？我聽師父說過這東西，就放在他屋裏！”唐古道想起了平日在極樂宮中林皓羽屋內所見到的那柄劍，自己曾想拿來看看，卻被對方叮囑不要亂動，因為那可是可以斬妖除魔的獵魔劍。
青君目中一凜，看著興奮的唐古道，随即說道，“這樣吧，你去把你師父的獵魔劍拿來，我想想辦法弄一條青澤的尾巴來嘗嘗。”
“獵魔劍倒是好拿，只是師祖你去哪裏找到青澤呢？你剛才不還說那妖怪絕難捕捉嗎？”
“哼，那是常人絕難捕捉，我可是你師父的師父，沒點本事，又怎麽做他師父。只要你能拿來獵魔劍，我就能為你弄來青澤的尾巴，到時候趁著你師父不在，咱倆大快朵頤一頓，也算是我這做師祖的給你這小徒孫嘗些甜頭。”
青君慈愛的笑容讓唐古道心中暖意頓起，他竟情不自禁地靠向了青君的懷中，而青君也順勢摟住了他，擡手輕輕地撫摸起了他的發頂。
“師祖，你和師父一樣，都是大大的好人。就算日後我去了地下，我也會為你們祈福，願你和師父快快樂樂地活在世上，連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心中越是有愛，唐古道反倒越是不懼死亡。他笑著閉上了眼，內心已是一片滿足。
青君沈默地看著懷裏的小徒孫，亦輕輕地勾了勾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