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纖纖-[18]

【滴——】

【請各位玩家和林纖纖一起享受她美好的一天】

葉緋心裏無比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不同于前幾次,寝室內的光不再是冷白, 而是從各個角落滲透出的發暗的紅。

就像之前在載入空間裏那樣, 眼前的一切都被紅色過濾過一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危險、死亡、血腥,還有煉獄。

葉緋長長舒了口氣, 他閉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對面床位的周正寧沒有一點反應, 他躺在床上, 除卻身體的輕微起伏,其餘都像極了一個死人。

葉緋看了他一眼, 但他的目光并沒有在在他身上多停留,他直接起身推開寝室門走了出去。

走廊裏、樓梯間、乃至走出寝室後的天空, 都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這大概是系統給玩家的警告。畢竟對于葉緋以外的人來說,這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所有人的生命狀況掉落至“瀕危”,按理來說,走到這一步就已經是死局。

因為在“瀕危”狀态的debuff下,就算強悍如秦璟,多半也會失去行動能力,更別提戰鬥。他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二十四小時的規則內。

葉緋走出寝室樓, 人暴露在一片血色的夜空之下。

只是還沒等他走出幾步,身後突然飛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砸到了他的腦殼。

那小玩意精準擊中葉緋後掉到地上彈了兩下,是塊橡皮擦。

葉緋微一挑眉, 擡眼看向橡皮擦落來的方向。

他看見旁邊女生宿舍樓唯一亮着燈的窗戶被人打開了, 有個人趴在窗邊, 正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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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距離太遠了,葉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出她正努力扶着窗框穩住身子,顯然人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喂,葉緋。”

秦璟嗓音有些啞。

“在。”葉緋揚聲應了一句。

二人在令人不安的紅夜中遙遙對視片刻,最終,秦璟低頭咳了兩聲,嘶啞話音遠遠傳來:

“我能信你嗎?”

聽見這話,葉緋彎唇揚起一個笑。

他擡起手,遠遠沖秦璟比了個大拇指:

“放心,小高小姐,這次可以。”

……

夜晚的校園格外安靜,連以往躁動的夜風都消失了。

世界在赤紅中靜止,而葉緋獨自行在停滞的詭異世界裏,幾乎是這壓抑世間唯一一抹亮色。

他徑直走向教學樓的方向。

現在是零點過一點,校園裏除卻路邊常亮的路燈就再也沒有別的光源,寝室樓、圖書館都陷入一片晦暗,唯獨教學樓三樓盡頭的一面窗往外透着刺目的亮光。

那是三樓器材室。

葉緋順着側邊的小門進了教學樓,他沿着上次走過一遍的路,很快到了器材室門口。

他到的時候,器材室的後門是開着的。

老舊生鏽的鎖闩露在外面,木制的門框邊角都是磕碰得掉漆且凹凸不平的缺口。

它微微開了條縫,葉緋站在門外走廊的黑暗中,門縫內洩出的一線紅光順着地面一直蔓延到他腳尖,又順着他的腿一路往上,在他半張臉上留下一道紅色光痕。

葉緋微微眯起眼,他擡手推開門,老舊木門“吱呀”一聲朝裏打開,室內的情形也緩緩展露在他眼前。

門後,依舊是那間堆積着大片桌椅的器材室。

只不過和上周目不同的是,原本被藏在角落的林纖纖的桌子此時擺在了正中央,桌面上依舊是大片大片的塗鴉痕跡,而林纖纖就坐在那張小桌子後。

她低着頭,小小的身體上連接着數條黑色鎖鏈。那些鎖鏈從牆壁中生長出,連着的鎖扣卡住林纖纖的脖頸、四肢,将她牢牢禁锢在了那一方座椅上。

她身後是堆積成小山的課桌椅。

那些課桌椅摞在一起歪歪扭扭,桌腿椅腿的投影沒過林纖纖映在地上,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物。

而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林纖纖微微擡起了頭。

看見來的人是葉緋,林纖纖也沒多意外。她只是微微仰起頭,活動活動脖頸,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葉緋習慣性彎起唇,他從手邊随意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他聲音有些低,語氣攜着點溫柔,總能令人下意識對他卸下防備。

他問:

“要跟我聊聊嗎,小姑娘?”

林纖纖抿起唇:

“這是醫生你第三次對我說這句話了。”

“是啊,你知道的,我喜歡聊天。”

“我不喜歡。”

林纖纖聲音低了些。

她擡眼看着葉緋,随後又撇開視線:

“但,老規矩,你可以問我問題。”她頓了頓:

“這次,不限次數了。”

“好,乖孩子。”

葉緋坐姿放松了些:

“那個NPC不是張陳慷吧?”

“我也不知道。”林纖纖像小動物一樣,疑惑似的無意識微微歪着頭。

“你之前就有猜測,所以引導我們幫你殺掉他,但試出的結局……你也看見了。”

林纖纖點頭:

“是啊,我也奇怪,明明死的是他,可他摔死的時候,我聽見死亡通報念的是我的名字。”

“嗯,那這個問題先過去。下一個……你在這個地方待了多久?”

“很久吧,我也不清楚。”

“都做什麽呢?”

“我記得這個問題我之前回答過類似的。這裏是我的世界,入侵者聒噪又麻煩,所以我會殺掉他們。唉,最讨厭的就是那個張陳慷,他總是在各種各樣的地方出現,不讓我完整過完這一天。”

“讨厭嗎?”葉緋語調微微上揚:

“我以為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林纖纖重複了一遍,随後輕笑一聲:

“一個吵鬧的讨厭鬼罷了。”

聽見這個回答,葉緋并沒有多少表示。

他只微斂了笑意,沉默地擡眼望向林纖纖。

過了一會兒,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幾步到了林纖纖桌前,擡手放在她發頂,安撫似的揉了揉。

葉緋嘆了口氣:

“很辛苦吧?”

“什麽?”

其實林纖纖很厭惡別人的靠近和觸碰,但唯獨對葉緋接受良好。

她任葉緋揉亂了她的短發,自己只安安靜靜地睜大一雙小鹿眼看着他,看起來乖巧得不行。

“一個人掙紮在這樣可怕的噩夢裏,很辛苦吧?”

葉緋并沒有明說,但林纖纖聽見他這話,卻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整個人都微微僵住了。

葉緋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只擡手拿過了旁邊架子上一個金屬制的圓規。

葉緋之前就想過,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的形成可能和林纖纖有很大關系,只是當時只是猜測。而等事情發展到眼下這一步,他才能确定,這個世界的形成大概是源于林纖纖的記憶、夢境,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

人要想記住某個人或某件事,最容易的就是記下令其印象深刻的特征。比如葉緋就很依賴這一點,現在讓他想自己的隊友們,他也只能響起周正寧的布丁頭和秦璟的高馬尾。

這一點在林纖纖這裏也很明顯:滿頭發卷身材臃腫的宿管阿姨、喜歡穿紅色高跟鞋的幹瘦女老師、光頭啤酒肚的教導主任。至于教室裏那些一模一樣的無臉人,顯然它們扮演的是林纖纖“同班同學”的角色。但因為林纖纖并不記得那些無關緊要的家夥,所以并沒有給他們設定具體的性別和外貌。

這些人對林纖纖并不算好,因此,在林纖纖的記憶裏,他們的特征被無限放大,變成了一個個醜陋兇惡的怪物。

葉緋從手邊的課桌上拿起一個金屬制的圓規。

圓規握在手裏冰冰涼涼,其上映着室內猩紅的光。

葉緋習慣性将它在指間轉了一圈:

“纖纖在被傷害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林纖纖的目光落在葉緋手裏那只圓規上,她面無表情答:

“把讨厭的人都殺掉。”

“但這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了,對嗎?”

“我是被人困在這的。”

林纖纖擡眼望着葉緋的眼睛,強調道。

葉緋卻也那樣淡淡地看着她,似乎一眼就能看見她藏得最深的東西。

葉緋微微抿起唇。

他把手裏的圓規轉完最後半圈,圓規鋒利的金屬尖朝向他自己,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用它刺向了自己的手腕。

葉緋垂眸看着沒入手腕的圓規,面無表情地又将它往下劃了一道。

鮮血噴湧而出,有幾滴濺在了林纖纖的桌面上。

葉緋拔出圓規,把那道猙獰的傷口向下,流出的血拍在桌面上,滴滴答答聚成一面,很快在桌面上蔓延開來。

深紅色的血漸漸蓋住了桌面上那些惡毒咒罵和塗鴉,它覆蓋了那些瘡疤,将它們藏在血色之下。

“把你困在這的人,是你自己。”

葉緋聲音微沉,語氣篤定。

就在他這話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一陣微風從葉緋身後卷過,黑色的霧氣從牆壁攀爬蔓延,順着牆壁中延伸出的鎖鏈,慢慢地纏繞上林纖纖的身體。

葉緋丢了圓規,繞開面前的小桌走到了林纖纖身後。

從這個角度,他看見了門口突然出現的“張陳慷”。

葉緋感受過林纖纖的記憶,每個NPC的外貌和行為都能在她記憶中找見對應的點,細節到連他二周目時在教室最後受到的精神攻擊都能找見相應的事件。

可在這樣的機制下,NPC張陳慷的存在就顯得格格不入。

如果他也是這世界的原住民,那按照他的性格,大概會是個滿身奧特曼的話痨小怪物。

可張陳慷的形象看起來就是個不那麽普通的普通小孩子,他不受這個世界的“規則”束縛,在這獵場中日複一日地獵殺林纖纖。

但林纖纖是這個世界的主人,能入侵她的世界、并且站在“規則”外的不可控因素,只能是她自己。

果然,“張陳慷”的面容變得模糊起來,在短暫地虛化後重新凝實,最終變成了林纖纖的模樣。

當年,在葉緋和林纖纖正式見面之前,k國中心實驗室還請過別的醫生來接觸她。

他們給出的結論是,林纖纖心理狀态異于常人,她對于“殺人”并沒有具體的認知,她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錯處,在她心裏,她只是處理了幾個讓她不高興的人。

至于無辜被波及到的張陳慷,林纖纖提起也只是淡淡帶過,似乎并不為自己的誤殺而內疚。

她只能記住“惡”,而忽略掉了身邊人的“善”。

因此,在這個世界産生之後,林纖纖記憶中所有代表“惡意”的人和事變成了特定的場景、事件和NPC,而當年無辜死去的男孩在這個世界中卻始終沒有姓名。

可忽略并不代表感受不到,只是她的想法太過極端,她把內疚和懷念當做軟弱。

但那些軟弱的部分卻日複一日折磨着她,所以,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有關張陳慷的部分記憶和良知,脫離她變成了獨立的一個“人”。

那個“她”在代表張陳慷懲罰自己,所以她一遍遍地在這個世界內獵殺林纖纖,為的就是提醒自己,正視“她”。

但大概“她”弄巧成拙,以至于雙方都在這無限循環的時間點內瘋狂地想弄死對方一萬次。

得不到解決的執念,本身就是禁锢自身的枷鎖、是一場無望的輪回。

“知道嗎,纖纖。”

葉緋語氣溫和:

“讓執念消失的方法并不是殺戮,而是‘和解’。”

葉緋從林纖纖身後擡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林纖纖眨眨眼,纖長的睫毛掃過他的掌心。

她冷笑一聲:

“和那些家夥和解?”

“不。”葉緋微微俯下身,湊在她耳邊:

“和自己和解。”

林纖纖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攥緊,許久,又稍稍松開。

她意有所指,幽幽地問:

“那,醫生……”

林纖纖停頓片刻。

在這短暫的幾個瞬息間,葉緋眼前的畫面盡數崩塌融合,随後,他意識也逐漸模糊,在墜入深淵的最後,他只聽見林纖纖的聲音浮在他腦海,像是附在耳邊輕語,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也……能和他們和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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