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撒謊

深冬的雨總是細密的，不像夏季那樣轟然傾灌，它綿密，細細地落下來，在空氣中拉開一片雨簾。

賀狄和周游進寝室的時候它就在落，等一切事情都做完了，雨還沒找到一個停止的點。

賀狄趴在床上，指尖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眼神有些迷離，隔了會兒他胳膊肘往後碰了碰周游：“下去。”

周游嘀咕了句什麽才翻下來，又探過手去摸了根煙，兩個人就這麽靠在床頭抽煙，誰也沒有說話。

兩個星期分別造成的空缺在這一刻才緩緩地被填滿了，周游看見賀狄還是趴着，一只手撐着臉一只手夾着煙，總是害怕他把煙灰弄到床上，好在賀狄的手非常穩，吞雲吐霧得十分娴熟。

一支煙抽完，賀狄抻了個并不完全的懶腰，手往枕頭下面一塞，問：“你還要麽？”

“要……”周游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不要我就去洗澡了，”賀狄翻身坐起來，低頭在地上找鞋，“洗完出來別纏着我了啊，大下午的我不想洗兩次澡。”

“……哦。”周游愣愣地看着他。

賀狄找到拖鞋站起來之後非常灑脫，也沒想着找點兒什麽東西遮一遮，大有歡迎來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的架勢，周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着他進浴室之後拿過床頭的水喝了口，抿抿唇還是覺得口幹舌燥。

浴室裏傳來的水聲一滴滴仿佛滴在他心口上，周游遲疑了會兒，還是穿上鞋推開了浴室的門。

賀狄閉着眼睛靠在牆上，嘴角是勾着的，好像早就預料到周游會勇闖浴室一樣。

周游走過去往他身前一站，有些生氣似的摟了摟賀狄，長嘆一口氣：“我是不是沒救了啊。”

“……是啊。”賀狄樂出了聲。

他看周游一臉凝重地推門進來，還以為要說什麽，結果蹦出來這麽一句。

真的沒救了。

周游抿抿唇覺得有些不爽，但也無可奈何，原本以為賀狄回來是補上了什麽窟窿，未曾想這個窟窿越來越大，已經到了貪心不足的地步了。

淋在身上的水越來越燙，耳邊全是重重疊疊的聲音，水聲，喘息聲，還有各種模糊不清的聲音，直到賀狄覺得喘不過氣了，關了水，瞬間安靜下來的浴室很快又響起別的聲音。

這是賀狄洗得最漫長的一個澡。

還好第二天沒有什麽訓練和比賽，現在還處于放假期間，周游的情緒也更放肆了些。

這休賽期要是再長一點兒還得了嗎。

賀狄扶着腰走出浴室，這輩子就沒這麽期望過快點開賽。

職業選手本來腰就不好，這會兒更是腰酸背痛的，爽是爽，但爽完了以後的疲憊感襲擊到全身，賀狄有種想讓周游背自己出去的沖動。

“我要睡覺了，”賀狄躺在床上，把被子壓在胳膊下，語調沒什麽起伏地說，“再折騰一秒我就能離世你明白麽？”

“不折騰你，”周游十分滿足，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他低頭在賀狄肩膀上蹭了蹭，“你不吃飯了嗎？”

“吃點兒吧？”賀狄想了想，“這一覺下去我就不打算起來了。”

“別亂說。”周游看了他一眼，起身跑到樓下去拿了點兒吃的上來，又覺得賀狄長途跋涉這麽辛苦勞累的，他還把人折騰一頓，不給吃點兒好的似乎說不過去，連忙跑到小區外面一家店裏打包了不少好菜。

再回去的時候賀狄已經睡着了，整個人都窩在被子裏，睡得很香，周游走過去坐在床邊，彎腰親了親他，小聲問了句：“還吃嗎？”

“吃。”賀狄的聲音懶洋洋的。

周游連忙去搬了個小桌子到床邊，把打包回來的菜打開放好，賀狄看了眼，樂了：“您是去哪家食堂搶劫了啊？”

“小區外面那個什麽飯桌，”周游坐在他對面，撐着臉看他吃飯，“好吃嗎？”

“挺好吃的。”賀狄說。

但可能是因為困，到底也沒能吃多少，周游總覺得他往嘴裏塞着飯都快睡着了，連忙幫他把剩下的飯菜一掃而空，然後把人塞進被子裏，連人帶被子一塊兒抱緊：“睡吧。”

“要積食了，”賀狄打了個呵欠，覺得平躺着不舒服，趴着胳膊和肚子都累，幹脆側躺着，臉往周游懷裏一埋，“誰找我都別叫醒我，我要睡到春季賽開賽。”

周游還是頭一次被他這樣抱着，心底的小鹿瞬間開到八百碼，隔了好一會兒，賀狄的呼吸都平穩下來了的時候，他僵住的手才輕輕落在了賀狄的背上，低聲應了句：“好。”

賀狄勾了勾嘴角，閉上眼沒有再貧下去。

基地裏是十分安靜的，過兩天才收假，程明勻等人都還沒回來，二樓寝室層只偶爾會有一點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過來，周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睡着，反正也沒人來打擾，等他意識完全回籠的時候外面已經亮了，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蓋上了被子，賀狄還窩在他懷裏，睡得十分安穩。

這是什麽日子啊……

周游忍不住輕笑了下，甚至想到樓下去跑兩圈兒。

這是以前他做夢都不敢夢的日子。

如果放在以前，這樣的事轉化成夢他都會覺得自己夢得太過火，哪想過有朝一日能成為現實，賀狄居然真的……喜歡他。

賀狄好像還沒說過喜歡，但光是這樣的生活周游就覺得很滿足了。

再想在床上蹭會兒周游也得起了，世界還在樓下，他還得去喂，去溜。輕手輕腳洗漱完再牽着世界出去的時候，周游總感覺自己連未來都想好了——他以前是不敢想的，總覺得過一天是一天知足了，但現在他甚至開始着手規劃他和賀狄退役之後的日子。

世界在前面奔跑着，金色的毛在陽光下像海浪一樣一波一波朝他襲來，周游小跑跟着它，踩在樹影間的光斑裏，跑累了随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世界走過來蹭蹭他的腿，也蹲坐在旁邊，吐着舌頭眯眯眼，似乎被微涼的風吹得十分舒服。

在外面打包了兩份早點，周游回去的時候賀狄還在睡，手機在床頭櫃震得驚天動地，賀狄把整個腦袋都埋進被子裏逃避現實，周游連忙走過去把手機拿起來，剛想挂掉又看到上面的備注是“姐”，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挂了。

正猶豫着，賀狄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猶豫，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誰的電話啊？”

“你姐姐。”周游把手機遞給他。

“哎……這一大清早的，”賀狄嘆了口氣，又往被子裏縮了縮，接通了電話，“喂？”

周游把桌子拖過來，把早點放好，沒有去聽賀狄在說什麽，實際上賀狄剛睡醒，說話有點兒含含糊糊的，又埋在被子裏，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但下一秒，賀狄忽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愣了會兒，一只手插進自己頭發裏，皺着眉問：“什麽？”

周游愣愣地看着他，一動也不敢動。

“……行，”賀狄皺起眉，“我馬上回來。”

挂了電話，周游坐到賀狄身邊去，還沒問出“怎麽了”，賀狄便擡眼看着他：“我姥姥摔了，得回家去看一眼。”

“嚴重嗎？”周游連忙問了句。

“不知道，”賀狄皺着眉翻身下床，“老人家摔一跤說不準嚴不嚴重的。”

周游不問了，連忙讓開讓賀狄去洗漱，趁着他去洗漱的時候先把衣服幫他拿出來，賀狄一出來就拿着換了，一邊穿鞋一邊快速地說：“領隊要問起來你就幫我解釋一下，待會兒可能沒什麽空看手機。”

“好，”周游把他送到小區門口，“你別太着急。”

“我知道，”賀狄說，“你回去吧。”

周游看着他上了車才轉身回到寝室。

桌上的早點已經涼了，周游把早點收拾了下拿到樓下，給吳岩吃了，坐在訓練室，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賀狄的心從接到電話的那一剎那起就沒有平靜下來過，腦子裏一直是懵的

他緊趕慢趕到了家，摸鑰匙開門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他不是個愛撒謊的人，編瞎話和撒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也是他第一次對着周游撒謊。

但沒辦法，姐姐打電話來時，他的腦海裏根本沒辦法太迅速地組織好一個回家的借口給周游。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打開門走進去，爸媽和姐姐姐夫都在客廳坐着，大有三堂會審的既視感，賀狄低頭換鞋，耳邊好像還有姐姐那句：“你快回來吧，發消息也不回，我跟你說，媽昨天在機場……看到你和你隊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