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故事顯然沒有那麽簡單◎

天空依然是明媚的晴天, 陽光鋪灑在荒城的屋頂上,濕潤的風将彌漫的腥臭漸漸吹散。

這樣的豔陽天裏,卻有一種壓頂的沉悶感, 讓人心頭不暢, 泛起濃濃的不安。

琅玕小臉煞白, 緊皺着眉毛,額頭上凝出細密的汗水。

司煙捏了個訣,将一道靈氣散在他的眼前。

琅玕如夢初醒般,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聲音發顫:“蘭汀的聲音就在我耳邊, 姐姐,你有聽見嗎?”

司煙搖頭:“看來, 他的聲音只有你一個人能聽見,他對你說什麽了?”

“他在叫我的名字,好像不确定我是不是在這裏。”

司煙若有所思地問:“你害怕他嗎?”

“我不怕……就是有些緊張和着急。”琅玕說,“蘭汀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感覺他好像遇到什麽困難。”

“如果你感覺他對你并無惡意, 那可以試着回應他。”

司煙的話讓琅玕鼓起勇氣。耳畔摯友的聲音越來越急迫,這讓琅玕也很焦急。

“蘭汀……是我。你在哪裏?我看不到你,但我能聽得到你的聲音。”

四周再度沉寂, 荒蕪的古城裏, 只剩下零星的黑霧。

琅玕在意識中和蘭汀進行對話,司煙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只能看見琅玕一會笑一會眼睛通紅。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眼底不由自主浮現出憤怒、怨恨、悲傷等低落的情緒。

司煙見狀又散去一道靈氣,輕聲對琅玕說:“琅玕, 不要迷失自我, 你現在還和我們在一起, 很安全。蘭汀對你說了什麽,你都一一轉述,說不定我們能幫忙解決困境。”

琅玕身上低落的情緒散開了一大半,但聲音仍顯得很低落。

“我說我忘記了很多的事,我問蘭汀蘭城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變成這樣。”

“蘭汀告訴我,事情還要從那一年的蘭花花期說起。按照蘭城的習俗,每年花期都會在蘭花園舉辦賞會,不只是蘭城人會參加,各地的蘭花匠也會将辛勤培育出的優質蘭花帶到賞會上。不過,大多只是陪襯罷了,畢竟論起培育蘭花,誰也比不過蘭城。”

“可那年,卻有一個城外人帶來一盆絕世珍品,那盆蘭花的出現,讓賞會上其它蘭花瞬間變得黯淡無光。蘭城向來以蘭花為傲,雖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但還是誠懇向那名蘭花匠請教,不曾想,那蘭花匠竟化為一位白須仙人。原來那盆蘭花來自仙界,難怪令凡間的蘭花都黯然垂頭。”

“白須仙人現身之後,賞會上的人都連連跪拜,恭敬不已。白須仙人欣慰于蘭花匠們的誠心,并提出第二年的賞會上,将點化二十名最優秀的蘭花匠,帶他們去往仙界成仙,專門為仙帝培育蘭花。”

琅玕的情緒被蘭汀的敘述感染,眼裏有濃濃化不開的憂傷。

故事顯然沒有那麽簡單。

“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無論會不會被點化,潛心培育蘭花,一直都是蘭城人在做的事情,他們對于蘭花的喜愛,誠心誠意……一年過去,很多人都淡忘了這件事。”

“結果,第二年的賞會上,白須仙人如約而至,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點化了二十名最優秀的蘭花匠。”

“大家親眼看着二十名蘭花匠駕乘仙鶴飛向仙境,那裏彩霞漫天,流水如珠寶般閃耀,雲霧間有無邊無際的蘭花田,那裏的每一株蘭花都是稀世真品,讓人豔羨不已。”

“有很多人當場跪了下來,懇請白須仙人也點化他們到天上去。白須仙人說,照看仙帝的蘭花匠還需要更多的人,他将在第二年賞會上,再點化十名最優秀的蘭花匠。”

“大家徹底信了這件事,為第二年的賞會做足準備。原本蘭城人培育蘭花,從來都是相互尊敬、和平研讨,可為了當神仙,培育蘭花變成一種競争,蘭城內出現了好幾次的沖突。”

“賞會上,白須仙人再次駕臨,如允諾的那樣,又點化了十名蘭花匠。大家再一次親眼看着他們駕乘仙鶴飛向仙境,這一次他們看到綴滿寶石的殿宇,擁有仙術無邊,可以心想事成,無需再為生計發愁。”

“蘭城的人們愈加羨慕,紛紛跪了一地的人,懇請白須仙人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白須仙人說,下一次的賞會上,将點化七名最優秀的蘭花匠。”

“為争取這七個名額,培育蘭花徹底變了味,蘭城內烏煙瘴氣,慕名而來的旅人都敗興而歸,漸漸少有城外人來此。而蘭城的人們也不在意,只是想破腦袋,縱然不擇手段也要成為七個人中的一個。”

“七個名額之後,被點化的蘭花匠在逐年減少,五個,三個,一個……大家都意識到那是最後的機會,名額滿了之後,就再沒有可能成仙了。”

“于是,原本和諧的鄰裏關系破碎,縱然是親人也可能随時反目成仇。不信任、仇視充斥着整個蘭城,後來……有人舉起了手中的刀。”

“大家的腦子裏浮現出可怕的念頭: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如果死亡,就沒有競争對手了。”

微涼的風拂過後背,雲夢瑟縮了一下,難以置信睜大眼睛。

琅玕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只是沙啞着聲音複述蘭汀的話語。

“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時,鮮血流滿了蘭城。大家只想到如何與對手鬥争,不想如何培育出比對方更優秀的蘭花。蘭城的蘭花也因此漸漸枯萎,再不複從前。”

“為什麽會這樣?”琅玕失魂落魄。

他的回憶裏,全都是蘭城美好的時光,直到蘭汀的敘述,破碎了那些美好,濃濃在蘭城上塗下淋漓鮮血。

“琅玕。”蘭汀說,“所有人都瘋魔時,唯有你是清醒的那一個。你堅信無論白須仙人是不是真正的神仙,都不會點化心狠手辣的人。你想出各種辦法阻止大家,可是沒有人相信你,都以為你別有用心。”

“對不起,琅玕……”蘭汀語氣裏充滿了愧疚與抱歉,他哽咽着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也沒有相信你。”

“蘭汀……”

蘭汀打斷琅玕,他很急迫地接着說。

“等大家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只剩最後一個名額的賞會上,大家争得頭破血流,結果白須仙人沒有如約出現,捧着最好的幾盆蘭花的蘭花匠,他們的鼻子、嘴巴、眼睛、耳朵都長出了蘭花,痛不欲生……大家都吓壞了,慌不擇路逃跑。”

“怪物出現在了蘭花城。他們已經失去自我,蘭花從他們的肌骨裏生出來,每一個沾染上花粉的人,都會變成如他們一般的怪物。這時候,是你發現那些曾被點化“成仙”的蘭花匠,也是怪物中的一員。”

“蘭城注定要毀滅的。”蘭汀似乎笑了一聲,充滿悲涼與怨恨,“你不計前嫌,對他們曾經的不信任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傷心,想要挽救他們的生命,主動對抗那些怪物。可是他們……他們沒有感恩,只有對你無盡的譴責。”

琅玕身體猛地一震。

有一些回憶鋪天蓋地湧來。

“你早知道白須仙人是假的,為什麽不想辦法拆穿?”

“你不是讀書人嗎?你應該想辦法勸阻啊!我們不相信你也要想辦法讓我們相信啊!”

“你現在裝什麽好人啊!變成這樣還不都是你的責任!”

“那些怪物我們怎麽打得過?你打得過你去打,我可不去!”

“我就躲在這裏,這裏很安全。”

……

質疑和責問沉沉壓來,一把堵住琅玕的喉嚨。

他冷汗淋淋,許久後才回過神。

“謝謝你,姐姐。”琅玕知道,又是司煙散來一道靈氣,讓他清醒過來。

“怎麽了?你沉默了很久。”司煙問。

最後蘭汀說的那段話,琅玕并未轉述。他不知如何開口,更不願意去回想。

可是說到底,他最終還是被傷了心,不再相信人。

所以,當司煙拿着靈澤傘想要挽救下界時,他才會下意識阻攔。

琅玕深吸一口氣,慢慢平複心情。

“蘭汀很着急,好像有什麽更大的怪物在靠近,所以想要想事情緣由告訴我。”

“更大的怪物,是那位‘白須仙人’?”

琅玕點頭:“蘭汀說,他不是神仙,而是長相醜陋的怪物。在蘭城人都變成怪物後,他就封印了這裏,讓外面的人以為蘭城人一夜消失,最後那怪物将這裏當做自己的洞府,經常過來汲取力量。”

汲取力量?

此地風水大兇,莫非正是吸食大兇之力?

司煙忽然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些熟悉。

她眼皮一跳,飛快地問:“可知那怪物的姓名?”

琅玕:“蘭汀說,只知道對方作為城外花匠,第一次來到蘭城賞會時,自稱趙理全。”

“你說叫什麽名字?”

琅玕見司煙神色驟變,連忙又問了蘭汀一遍,然後說:“趙理全。”

雲夢歪了歪脖子:“這個名字好耳熟……”

鐘吾的神色微冷:“羽霄和周清婉事件裏,溫家曾經提過的一品朝中大員……司煙曾說過,正是因為這個趙理全,所以趕屍人才會去往溫家。後來趙理全更是列舉溫家罪狀,讓溫家徹底毀滅。”

“不是個打醬油的。”鐘吾補充。

司煙:“……”

我說他怎麽還記得,原來是記得‘打醬油’這件事。

琅玕繼續說:“姐姐制伏了那個龐然怪物,趙理全一定會馬上趕來。蘭汀告訴我,他十分可怕,本領遠超龐然怪物,姐姐,我們是不是躲一躲?”

司煙問:“蘭汀現在在哪裏?”

“他說,他就在蘭城裏,因為感受到我的到來,所以才想辦法和我說話。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離開所在的位置,不過他很安全。”

琅玕一邊聽,一邊轉述,忍不住問:“這麽多年,你一直待在蘭城嗎?只有你?還是還有其他人?”

蘭汀微微一頓才低聲說:“只有我了……我原以為,再也不會遇到你了。琅玕,其他的事我先不說了,你現在快躲起來吧!”

司煙選了一個合适的地方,設下一道屏障,并施了障眼法。如此在屏障外,輕易無法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趙理全直接過來,總比他們還要跑去找他更好。

但此人身份莫名,如今只知道與魔有關,不知深淺,還是暫且旁觀,以靜制動。

蘭汀的聲音漸漸消散後,琅玕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雲夢安慰他:“好在你的好朋友還活着,等我們打敗怪物,你就能和你的朋友重逢了。”

琅玕勉強一笑,可是心裏卻知道不是那麽一回事。

司煙覺察出琅玕的心事,故意板着臉問他:“你是不是隐瞞了什麽?”

見琅玕沉默,雲夢着急道:“你不說,我們怎麽幫你?琅玕,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們。”

聽到雲夢的這句話,琅玕這才猛地驚醒。

是了,在當年那些質疑責問的回憶湧來後,他的信任就在下意識的減少。

他的指尖劃過掌心,又緩緩松開。

其實,他可以相信他們的,不是嗎?

“我又恢複了一些記憶。怪物出現後,人們就躲在地底裏,但我認為那裏并不安全,只有離開蘭城才是最安全的。可是沒有人相信我,他們不敢走出地底……當時我的家人已經被怪物害死,我很絕望,幹脆自己離開了蘭城。”

琅玕越說聲音越低,他好像是一個逃避者,一個不夠善良的人。

這樣的他,應該會再次受到譴責吧。

雲夢松一口氣:“還好你自己走了,否則現在你就是這些怪物中的一員。”

琅玕怔住。

“這有什麽,你已經仁至義盡了。”鐘吾冷冷開口。

“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力去完成那些善意的行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司煙輕聲說,“無需因此自責,琅玕,不用給自己那麽大的擔子。”

琅玕感覺他們撥開了心裏沉悶的黑霧。

他豁然開朗。

雲夢欣慰地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剛伸出手,卻是怔住。

“琅玕,你怎麽一下子長那麽高?”

司煙定睛一看,忽然發現那個十三歲的小少年已經成熟了不少,變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蘭城出事後,我應該已經十八歲了。”琅玕有些困惑,又有些意識到了什麽,“之前那些美好的回憶,都在我的十三歲前。随着記憶被找回來,我好像也在跟着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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