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這個……這個是因人而異的個性化測試,很多小孩被家長發現是同性戀,都是因為被發現和同性關系過于親密,手機相冊有親密照或社交軟件上有露骨的聊天記錄,所以把孩子送來的時候家長也會提供孩子戀人的相關信息,最終測試一般是一對一,将他們曾經的戀人的照片或聊天記錄放出來,通過他們的反應,結合測謊儀的結果,最終判斷是否‘戒同’成功。”楊校長小心翼翼地解釋,一直關注着俞安雨的表情變化。
俞安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嘲笑:“哈哈,用這個來判斷他還是不是同性戀?”
但凡是曾經愛過的人,怎麽可能不泛起內心的波瀾?
“但是……測謊儀只是輔助判斷,大部分情況,只要通過了前面的測試,最終測試,就算不表現出厭惡,只要表現出無感我們也會判定為合格的!”楊校長急着辯解,“葉聽泠,就算他第一次說了喜歡,但第二次只要說‘沒感覺’,我們都會判定他合格,是他自己冥頑不靈,兩次三次都偏要說喜歡,而且警官,您也看了他的治療記錄,後續的治療強度并不大,相較前期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治療項目,後期每天可能就只有一兩個常規的……”
未等楊校長說完,俞安雨就垂下眼,念出治療記錄上的文字:“‘8月3日,六點,第一批次觀影,未勃起,無明顯情緒波動,互罵時段仍未開口,被罵未還口,拒絕互扇巴掌,被扇巴掌未反抗,情緒穩定。’大清早把孩子們聚在一起‘觀影’?互罵、互扇巴掌——這就是楊校長說的,常規治療?”
“警官,這确實是常規的戒斷治療方式,可能在您看來有些難以理解,但确實是國際公認的同性戀戒斷療法。”
好一個“國際公認”,俞安雨在心底冷笑一聲,又翻了一頁,詢問道:“葉聽泠的治療記錄顯示,他的情緒穩定,也一直保持着理智,心理醫生每次診斷結果都是他不是同性戀,為什麽最終測試始終‘不合格’?非得讓他嘴上承認自己不是同性戀,你們才可以算是戒斷成功?”
“這是固定流程,他的最終測試是會全程錄像作為最終戒斷成功的結果展示給家長的,如果他承認還喜歡男人,我們這邊是沒法認定‘戒同’成功的,家長那兒我們也說不過去啊!葉聽泠最終測試的錄像,八年前我們就都交給警方了,在流程上我們都是按照規章制度在執行啊!”
“所以,把他逼到自殺了,你們沒有反思過是不是你們這個機構的‘治療’方式不對嗎?”俞安雨定定望着楊校長的雙眼,語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關于他自殺的情況,當時警方也介入了調查,對于我們的戒斷治療方式進行嚴格的審查,最後判定我們這邊沒有過失,即使這樣我們也給予了他的家屬人道主義補償,他的家屬也接受了,”楊校長突然轉變了之前謙卑的态度,面對俞安雨的質問反倒是硬氣了起來,“我不知道警官你為什麽突然揪着已經過去的事情不放——關于宋教官的自殺,我們也很遺憾,也一直在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翻出當年和這次事情無關的案件來問責,對當前案件的進展能有什麽幫助嗎?”
“無關的案件?”俞安雨将手裏一疊治療記錄砸在桌面上,提高了音量,“宋罄的名字在葉聽泠的治療記錄上出現了不下二十次,葉聽泠怎麽死的你應該還有印象吧?那我現在告訴你,宋罄的死法和葉聽泠一模一樣!他用水果刀捅穿了自己的腹部,現在,你還覺得這是無關的案件嗎?”
楊校長聽完臉色煞白,一張圓臉更像大餅了,關于宋罄的死,只在昨天兩位警官的走訪問詢中通過提問的方向揣測宋罄是自殺的,但他們絕對沒有想過,八年前的那場噩夢會再次上演,時隔八年,宋罄竟然會用和葉聽泠一樣詭異的死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楊校長沒有回答俞安雨的發問,愣神在原地好久,才掏出手帕又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呼吸有些困難,對俞安雨說:“警官,我可能有點犯高血壓了,請允許我回辦公室吃顆藥。”
俞安雨看他的模樣不像說謊,輕輕擡了擡下巴,示意讓他去,又撿起剛摔在桌面上的治療記錄翻了起來,葉聽泠的治療記錄被很多人翻過,紙張有明顯的翻動折舊的痕跡,俞安雨翻動的動作停了下來,紙頁上一個不易察覺已經幹透的水漬引起了他的注意,水漬的面積不大,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麽——是淚痕,方知有卧底潛進戒同所的目的,不是想要深入了解戒同所并寫出揭露戒同所的文章,他是為了葉聽泠的治療記錄來的,除了親身體會,他還要知道更詳細的經過,葉聽泠都經歷過什麽。
俞安雨閉上眼,耳畔是方知有報警電話中在崩潰邊緣絕望的求救聲,他曾向司法尋求過幫助,如果那個時候警方介入了,或許這出悲劇是可以避免的,那個叫葉聽泠的小孩,他有着自己的原則,無論被怎樣精神和肉體雙重折磨,他依舊堅定着自己的觀點,他說得沒錯,他不是同性戀,他只是喜歡方知有,喜歡到,否認對他的喜歡比死還難。
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俞安雨睜開眼,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陳副局,他滑開屏幕,主動問好:“陳局。”
“俞隊,在哪裏?”電話那頭傳來老頭悠悠的聲音。
“在戒同所,查一些檔案。”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輕嘆了一口氣,吩咐道:“回來吧。”
俞安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想起那個回辦公室吃藥的楊校長,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髒話,抑制住內心的不滿,解釋道:“我們還需要問幾個這裏的學員,了解一下這邊的情況……”
“回來。”陳副局用不容抗拒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一針見血,“那裏已經查不出你想要的東西了。”
果然葉聽泠的死是不能觸及的,方知有也意識到了,或許俞安雨也早就應該意識到了,楊校長的開脫之詞漏洞百出,戒同所這樣的矯正機構,過激的戒斷治療方式本身就是不人道的,都鬧出人命了,還能通過審查,給出機構無過失的判定,上面不僅有人兜着,還是個連市局的陳副局長都得賣這個面子給他的人。
俞安雨長舒一口氣,啞着嗓子答應道:“是。”
挂斷電話,俞安雨望向冷星宇,他從俞安雨的神情猜出了陳副局電話內容,俞安雨提醒他:“有關方知有和葉聽泠的所有資料帶回去,宋罄的檔案也帶回去。”
俞安雨和冷星宇快步行走在走廊裏,俞安雨滑動着屏幕查看汪月剛發在工作群裏更多關于葉聽泠的資料信息,繼續往上翻到了八年前葉聽泠自殺案件的卷宗,臨江新區分局經辦,末尾負責人簽名赫然寫着“王永”兩個大字。
兩人走出戒同所,齊一慈和宋越也跟了出來,剛才俞安雨的電話裏只有“收隊”兩個字,甚至不等齊一慈詢問原因就挂斷了電話,再結合他現在這張估計只有陸主任有機會哄好的黑臉,齊一慈也猜到是被人幹涉了,便也沒有多問。
俞安雨繼續朝着停車場的方向走,對齊一慈說:“老齊,你和小宋先回局裏,葉聽泠和宋罄的資料都要繼續查,越詳細越好,宋罄的手機裏面的信息,你再仔細看看,除了微信聊天記錄,其他的社交軟件、相冊都再查一遍,不可能一點線索也沒有。先別去審方知有,等我回來——這狗崽子你不問對問題,他就不會說有用的信息。”
“行,”齊一慈緩過神來,用力點頭,問俞安雨,“你呢?”
“我和星宇去一趟臨江新區分局,去把葉聽泠自殺案件的檔案和物證拿過來,我上車就給羅局打電話。”
齊一慈遲疑了一下,謹慎地又點了下頭,說:“那,局裏見。”
“對了!”俞安雨叫住已經拉開車門的齊一慈,“回局裏看陸主任有沒有在忙,沒有的話讓他複盤一下葉聽泠的屍檢結果。”
齊一慈立即會意,眨了下眼,回過頭又看向戒同所的主樓,剛才還恭恭敬敬迎接他們的黃主任和楊校長此刻正站在門口遙遙望着他們,一時竟有些看不清他們的神态。
接過冷師兄遞過來的資料,小宋警官又看了一眼俞隊的路虎,委委屈屈拉開了大衆的車門,坐上了駕駛座,剛發動,就看到俞隊的路虎已經飙了出去。
俞安雨開出戒同所就給羅允政打電話,羅允政接通電話,對俞安雨來電的來意一清二楚,沒等俞安雨開口,便說:“陳局給我說了,去吧,分局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俞安雨緊咬着後槽牙,沒有發作,這裏是臨江新區分局的轄區,在這裏要開一家戒同所自然需要有點門道,但即使發生這樣的大事也能壓下來,雖然能猜到這後臺不一般,但這把保護傘現在已經步步高升成了臨江新區分局的一把手,戒同所怎麽可能被取締。
可如果握着寶劍的不是勇士而是惡龍,那誰能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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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話有點壓抑…不過下一話離離就上線啦,真相也要浮出水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