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淩墨與郁語澤的初次相識并不是在學院內, 而是在一間破敗的、即将被拆掉重建的孤兒院裏。
淩墨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呆在這麽一間孤兒院中,斑駁泛黃的牆壁, 狹小的擺滿了無數張床的房間, 劣質營養液的味道,這一切, 組成了淩墨的童年, 那時的淩墨已經4歲了,可關于4歲之前的記憶,他卻根本回憶不起來。
據院長的說法, 淩墨是在海邊被人救起來的, 海中兇猛的怪物不少,淩墨沒被吃掉,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被救上來的淩墨臉色青紫,蜷縮得像一只惹人憐愛的小貓, 那時他的呼吸已經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了, 而孤兒院所在的地方又是數一數二的貧窮區域,沒有昂貴的治療器材, 院子只好找來一名半吊子的醫生, 試着能不能救活淩墨, 也許是老天垂憐,那醫生雖是個半吊子, 醫術也不精湛, 但在他的努力下, 淩墨漸漸有了呼吸。
後來, 院長便把恢複了生命跡象的淩墨重新抱回孤兒院內, 那時淩墨唇紅齒白, 像極了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再加上淩墨身上的衣服雖灰撲撲的,但細看之下,也是極為昂貴的布料,院長便認定了淩墨是那戶人家走丢的小少爺,托了關系問這附近讓人去問問有沒有那戶富貴人家的小少爺走丢了,只是那人打聽了好幾個月,卻始終沒能打聽來一絲一毫有用的信息。
院長一顆火熱的心漸漸冷卻下去,對淩墨的态度也越發冷淡,而淩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呆在孤兒院門口那條長長的臺階上,一坐便是一天,那時淩墨想,若是他的爸爸媽媽發現他走丢了,來找他,他坐在這裏,爸爸媽媽就能第一眼看到他啦!
可淩墨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來接他,他不得不相信了院子的說法——也許他只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身上的昂貴衣服也許是偷來的,因為被失主發現,他一時驚慌才會墜了海。
那是淩墨年幼,不懂大人之間那些彎彎繞繞,自然也不清楚院長其實只是因為發財夢破滅,才遷怒到他身上,編出這麽一套連他自己也不确定的說辭來。
淩墨很沮喪,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沒人要的壞孩子。
周圍的其他孩子也因為這件事不願意和淩墨玩,總是笑嘻嘻地喊淩墨小偷,小孩子的惡意有時候也許比大人還要可怕,淩墨被所有人排擠在外,每天遍體鱗傷——那是其他孩子用石頭砸的,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那長長的臺階上,垂眸環抱着自己的雙腿,像只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然而,有一天,情況開始有了變化,一名長得很漂亮的小哥哥出現在了孤兒院內,與其他在地上打滾摸爬,渾身髒兮兮的孤兒不同,新來的小哥哥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外面還套着一件小小的黑色馬甲,腳上則是擦得锃亮的小皮鞋,一進孤兒院,所有正在打鬧的孩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們驚呆了!畢竟他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就連那雙深邃的紫色眼睛都漂亮得好似古書上說的星星。
淩墨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才叫做真正的小少爺。
聽院長說,這名好看的小哥哥是和他媽媽一起來做詞……詞善的?
那時淩墨不太懂所謂的「詞善」是什麽麽?他甚至連字都念得不太對,他只懵懵懂懂地意識到,眼前的人也許與他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也許察覺到了淩墨的目光,那名好看的小哥哥忽然回過頭,不知道為什麽,當小哥哥看過來的時候,淩墨卻産生了一種窘迫的感覺,只不過他當時不會用言語形容,只是默默地低下頭,自以為悄悄地拍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塵。
然而淩墨便發現那名好看的小哥哥笑了,他來到淩墨身前,彎下腰,眼睛閃爍着的光好看到讓本就文盲的淩墨找不到言語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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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墨聽見眼前的人溫柔地問道:“你為什麽一個人呆在這裏?”
聲音是淩墨從未聽過的悅耳,淩墨漲紅了臉,越發說不出來話,一旁有小朋友早就想與這名小哥哥搭話了,當即大聲嚷嚷:“他是小偷!沒有人喜歡和小偷一起玩!”
小哥哥一愣,看了那名說話的小朋友一眼,淩墨心中的歡喜一下子便消失不見,慌張與害怕從心底不斷冒出來,淩墨本能地想解釋,但卻又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腦袋裏一片空白,淩墨沮喪地垂下腦袋。
他以為眼前的人在知道他是個小偷後,肯定會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對着他露出厭惡的目光,再也不跟他搭話了。
可意外的是,眼前的人并沒有立刻表現淩墨想象中的反應,他只是很冷靜地反問說話的小朋友,語氣依舊溫柔:“為什麽說他是小偷?”
“因、因為……他偷了東西!”
小朋友磕磕絆絆地回答,他有點被眼前看似溫柔的小哥哥所顯露出來的氣勢吓到了,但他仍不決定自己錯了,甚至越說越理直氣壯。
“你有證據嗎?”
“證據?”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太懂證據是什麽,于是小哥哥溫和地換了個問法:“你看見了嗎?”
“沒、沒有!可是院長是……”那麽說的。
然而小朋友沒說完,卻被眼前的人看似溫和實則強硬地打斷了:“既然你沒有看到,你又為什麽認定他就是小偷呢?”
小朋友陷入了沉默,顯然世界觀有些被沖擊到了。
可好看的小哥哥卻沒有再繼續理會那名小朋友,他轉過身,對着淩墨彎了彎眼睛:“你好,我叫郁語澤,你叫什麽名字?”
明明天空依舊陰沉,但淩墨卻覺得有光落到了郁語澤身上,讓郁語澤看上去像是隔壁的大人經常給小孩講的故事裏的英雄,只不過這個英雄美得有些過分。
迎着郁語澤帶着笑意的溫柔目光,淩墨的臉一下子便紅了,但這次,意外地,他能夠發出聲音來了,盡管他說得有些磕磕碰碰:“我、我叫淩墨。”
這是淩墨失憶後唯一記得的名字。
聞言,郁語澤彎了彎了眼睛:“淩墨是嗎?很高興認識你。”
郁語澤曾是淩墨童年的一束光。
自從認識淩墨後,郁語澤來孤兒院的頻率變得越來越多,他會教淩墨識字,會在其他小朋友欺負淩墨的時候挺身而出,他會輕柔地為淩墨包紮身上的傷口。
多虧了郁語澤,淩墨與孤兒院裏其他小朋友的關系好了不少,不再會被排擠,可盡管能跟其他小朋友玩到一塊,但淩墨最期待的,還是郁語澤的到來。
郁語澤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些糖果,他把糖果随意分給其他小朋友,淩墨也有,只不過,每次要離開前,他都會再放幾顆糖果到淩墨的手心,朝着淩墨眨眨眼睛,絲毫不掩飾對于淩墨的偏愛:“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可惜産商也許也知道它好吃,每一包裏只有那麽幾顆,現在我把他給你,你趕緊吃掉,別被其他人搶了去,我雖然不讨厭他們,但也不想把我最喜歡的口味給他們。”
幼年的郁語澤完全沒有考慮到淩墨會不會蛀牙的問題。
而淩墨也傻乎乎地把糖果一口氣塞進嘴裏,每次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腮幫子,郁語澤總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上幾下,看着淩墨呆呆愣愣的模樣,郁語澤便彎了彎眼睛:“你真可愛。”
這麽可愛的小孩,怎麽可能會是小偷呢?
郁語澤不想相信一件事的時候,總能找到許多歪理。
“我明天再來看你。”
如往常一般,郁語澤又留下這麽一句話,轉身離去,明明他才剛離開,可目送着郁語澤上了車,淩墨卻又忍不住開始期待第二天的到來。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再等到郁語澤。
坐在臺階上,從天剛亮起等到夜幕降臨,淩墨始終沒有看到郁語澤的身影,他只好偷偷安慰自己郁語澤也許是有事沒能過來。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月後,淩墨始終沒能等到自己想等的人,他終于慌了神,他想,郁語澤是不是讨厭他,不想來了?
這種恐懼讓淩墨忍不住掉下了眼淚,然而直到孤兒院因為經營不善而關閉,淩墨被送到了另一間孤兒院裏,郁語澤都沒有再次出現在淩墨眼前。
再後來,淩家認回了淩墨,淩墨來到了空中學院讀書,淩墨與郁語澤這才又一次重逢。
然而重逢後的郁語澤卻整日陰沉着一張臉,以往陪伴了淩墨無數個日夜的溫柔消失不見,郁語澤甚至認不出來淩墨,他僅僅只是冷眼看了一下淩墨,便沒什麽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郁語澤拒絕着任何人的靠近,那個溫柔愛笑的小少年似乎成為了夢幻泡影,只有淩墨還記得。
淩墨聽說了很多關于郁語澤的傳言,他們說郁語澤的父母死于一場車禍之中,郁語澤成了孤兒,卻擁有着龐大的家産。
豪門中往往存在着許多不為人知的黑暗,群狼環伺,所有親戚都在觊觎着那數量龐大的遺産,成為了孤兒的郁語澤甚至來不及傷心,在父母下葬的隔日,他便成為了某個親戚名下的養子,而那個親戚得了財産,卻不想好好對待郁語澤,幹脆将人仍去一家研究院。
淩墨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家研究院,所有人只是說,當郁語澤被發現時,他渾身都是血,而身邊則是無數死狀凄慘的屍骨,那些屍骨有些是研究院裏的工作人員的,有些是實驗品的。
實驗品的屍骨形狀詭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抵生前遭受了許多非人的虐/待。
活下來的只有郁語澤,而後來,經查實,那就研究院根本就沒有任何研究許可,而且一直與一個秘密組織有所連系,初步懷疑,是雙方就一些問題沒有談攏,那個所謂的秘密組織動了殺心,那是一場恐怖的屠殺,就連一直暗中支持着研究院,為研究院提供金錢來源的幾戶富貴人家也沒被放過,其中就包括郁語澤那名義上的叔父。
聽完這些傳聞後,淩墨一心只想找到郁語澤,盡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可是,當淩墨好不容易發現郁語澤的時候,卻發現郁語澤正蹲在地上發抖,他好像正在極力壓制一些什麽。
“你……沒事吧?”
淩墨試探着伸出手,可指尖還未落下,卻聽「啪」地一聲,手背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郁語澤毫不留情地揮開了淩墨的手,目光冰冷。
“滾開,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