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三個問題，徘徊在各個首領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在他們想象中，神明應該坐享世間萬種瑰麗與美好，而不是生活在這局促窄小的地方。

更不應該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無論哪個種族的家長，看見自家幼崽睡在地板上，都會第一時間上前制止，因為這樣會讓幼崽脆弱的身體着涼。

除非這只幼崽沒有家長，才會睡在地板上沒人制止。

所有首領冒出一個毛骨悚然的想法。

神明不但生活在這樣破舊的環境，——而且沒有人在照顧神明。

放在衣櫃前用來取衣服的小梯子；找不出一雙大人拖鞋的卧室；晾滿兒童小衣服的陽臺……

一切都再次印證着神明陛下是一個人生活。

八十歲的人魚幼崽都還需要一到三個家長全天照顧；獸族幼崽沒滿一百歲前必須寄養在幼獸園裏；兩百歲以下的精靈族幼崽，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受到監護，家長會被剝奪監護權。

而神明陛下只有三歲。

所有首領都不敢想，一個三歲的幼崽該怎麽一個人生活，會遭遇多少危險與不安全……

矮人族小女孩打破沉默，嗷一聲哭出來：“嗚嗚，崽崽神陛下過得都是什麽生活啊！！崽崽神好可憐嗚嗚嗚！”

她哭得麻花辮都松散了，亞麻色的頭發亂蓬蓬散落，作為矮人族長老的威嚴全然消失，像一個耍脾氣的小女孩。

史萊姆族首領跟着哭起來，連哭聲都是緩慢無比：“嗚……嗚……嗚，神只有……三歲……太……心疼了……嗚……”

它果凍狀的身體，化作半透明的黏液，像眼淚一樣流淌而下。

最後它完全變成一灘水，在視頻框裏消失不見，等它情緒穩定後才會慢慢凝固起來。

亡靈族長老沒有□□，一哭骨頭就相互碰撞，發出噠噠噠的哭聲。

人魚族、精靈族、龍族這三大種族的首領，雖然沒有哭，但他們面色凝重，眸色暗沉，周身的氣壓比寒冰深淵更要低。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在醞釀如何摧毀西幻大陸。

許久，龍族首領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暗啞，像在極力克制住沖動的情緒。

“絕對不能讓神明陛下再過這樣的生活。”

衆首領們紛紛附和。

其中一個種族首領，不經意道：“除了寵崽崽神，還要搞清楚和崽崽神一起睡的毛絨蟲是什麽身份！”

他們連和神明陛下握手的機會都沒有，這個長得和毛毛蟲一樣的奇怪生物，憑什麽能和神一起睡？！

甚至還把爪子肉墊搭在了神的嘴巴上！簡直天理難容！

謝雲綿一覺睡到自然醒，睡得渾身舒爽安穩。

他睜開眼，視線逐漸聚焦，呈現在他眼前的，不是斑駁的水泥白牆，不是破舊的小書桌和單人小床。

而是他從未見過的堂皇富麗。

他所躺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地板，而是占地面積有整間卧室這麽大的床。

床架由堅韌的精靈神木編織而成。

床單則是蟲族所編織的絲綢，柔軟而順滑的布料，像小蟲繭一樣将神溫柔包裹。

天花板纏繞滿來自西幻世界的異族植物，似爬山虎，似藤蔓，又似鮮花，将小卧室裝飾得像春天的小樹林。

落地窗開得比之前大了許多，金色天光自藍穹灑落，毫不吝啬地溢滿這間小卧室。

謝雲綿沒反應過來，懵懵地走出卧室。

卧室之外的景象，更讓他感到震撼。

牆壁不再老舊斑駁，覆上了一層深海水膜，柔軟極致的質感，能防範幼崽的摔倒。

就連地板，也鋪上了蟲族手工縫織的絲綢地毯，踩在地面，仿佛令人置身在雲端之中。

老舊的二手童話書，被精靈族用獨有的法術變得嶄新潔淨，整整齊齊堆砌而起。

平房裏的各個角落，嵌有來自龍族的瑰麗寶藏，在陽光中折射出絢麗奪目的耀光，如閃閃發亮的星辰。

大喇叭狀的老式留聲機，響起來自亞特蘭蒂斯的歌聲，——撲打細沙的海浪聲，揉碎在海風中，輕柔過耳。

海鹽氣息夾雜着草木清香，在溫暖的空氣中蕩漾而開。

一切如同童話場景般夢幻而震撼。

謝雲綿完全愣在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走過轉角，來到飯廳。

飯廳裏的飯桌，不再是與他身形極其不搭的高飯桌，而是一個由矮人族設計的低矮木桌。

這樣他不用踮起腳，不用費力揚足脖子，也可以使用這張小桌子。

小桌子的一角，放着擠好了果味牙膏的兒童牙刷，漱口杯裝滿溫水。

而小桌子的另一邊，則是謝雲綿刷完牙後要用的早餐。

早餐嚴格按照《幼年期神明養育指南》裏的寶寶食譜制作，蛋白質、肉類、豆類等等營養物的比例，精确到小數點後的三位數。

早餐由各個種族的精英大廚趕制，用的全是昂貴罕見的食材，最後濃縮成幼崽能吃下的小小一餐。

巴姆獸肉森菇丸子、深海海藻粥、奶油甜玉粒、莓莓檸檬漿果布丁。

各種食物散發出的氣味融合在一起，化成凡是生靈聞到了都會食指大動的香氣。

謝雲綿的神色複雜，始終認為自己是在夢中。

直到輕風裹挾着濃烈的陽光，穿堂而過，與他沖撞了滿懷。

謝雲綿才如夢初醒。

他身為一個小孩子，獨自一人生活，沒吃過苦是不可能的。

他給自己頭幾次給自己倒水喝時，總會有滾燙的水滴濺起，弄疼他的皮膚。

他不懂得使用微波爐，食物涼了硬了，只能硬着頭皮吃。

他爬上小梯子晾衣服時，若是重心不穩，就會重重摔在地面，後腦勺冒出的大包好幾天消不下去。

如今，謝雲綿看着眼前這一切，眼淚不知何時沾濕了臉頰。

來自亞特蘭蒂斯的海風與海浪為他而歌，響聲溫柔而空靈。

龍族的寶藏點綴在牆壁中，光芒與陽光交織，緊緊圍攏住他。

精靈族親手種族的植物，将屋內的一切構成春天本身。

——來自另個世界的濃烈愛意，吹過山海，越過雲巅，抵達了謝雲綿的心尖。

謝雲綿使勁抹了抹眼淚，忍住哭意，爬上與他身形均等的小木椅，小心翼翼吃起了子民們為他準備的早餐。

很好吃，很好吃。

早餐的份量剛剛好，他小心而緩慢地吃得一點都不剩。

他擡起腦袋，看了一眼被綠色藤蔓纏繞的時鐘。

早上八點了。

他要上崗管理世界了。

謝雲綿擦擦嘴巴，毫不猶豫直奔辦公室。

既然子民們對他這麽好，作為神的他，絕對不能遜色。

等等……

咕嚕嚕呢？

謝雲綿從起床後，就沒見到毛絨絨的身影。

他看來看去，最終在一只黃金貝殼中找到了小狗勾。

咕嚕嚕蜷縮成一團，爪子抱着腦袋，瑟瑟發抖：“嗚嗚，我穿越了，見不到了親愛的崽崽神了……”

謝雲綿眨眨眼睛，拍了拍咕嚕嚕的腦殼。

咕嚕嚕吓了一跳，骨碌碌地滾出了貝殼嚢。

它看見了熟悉的白淨小孩，松口氣：“小陛下，您也穿越了？”

謝雲綿不懂穿越的意思，只能隐約明白咕嚕嚕在疑惑房屋的變化：“……子民們把我的小屋子重新裝修了一番。”

”？！！！”

咕嚕嚕從震驚中回過神：“太，太棒了吧……”

謝雲綿笑眯眯，眉眼彎彎，小梨渦顯露：“是呀，是呀，我真得好好謝謝他們呢，诶，不說啦，我要抓緊時間上班啦。”

他轉過身，噠噠噠跑進辦公室。

“小陛下，等等我！”咕嚕嚕緊跟在他身後。

因為神明的辦公室，有特殊的屏障在保護，相當于一個獨立的空間，所以子民們并不能改造這裏。

但謝雲綿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他坐上寶寶椅，給自己圍上防摔護欄，等待電腦開啓。

電腦一打開，文字框彈出。

【西幻世界-精靈王珀爾修斯邀請您進行視頻通話。】

抽到了《幼年期神明養育指南》與特殊權限的幸運兒，正是精靈王。

他所擁有的權限中，有一條就是能與神明視頻通話。

“咦？”

謝雲綿睜大暖金色圓眼，疑惑地接受了通話邀請。

接下來，電腦屏幕出現的并不只有精靈王一人，而是各個種族的首領。

通話界面被分割成了許多小框框，每個種族首領一個。

精靈族仁慈而包容，縱然對神有千萬種濃烈的愛意，也不會将神圈地獨寵，而是讓神享受到萬族的寵愛。

謝雲綿：“……”

他沒想到一打開視頻就與首領們四目相對。

謝雲綿瞬間害羞了。

他臉頰泛紅，蝶翼似的眼睑輕顫，唇瓣抿起。

他小聲嘀咕道：“嗯……你們好？”

然後，他聽到視頻那端傳來叽裏呱啦的聲音，因為太多人同時在說話了，他聽不清具體內容，但他能察覺到，他們都很高興。

這是他們第一次以正面接觸的方式，見到神明陛下。

崽崽神陛下可愛極了，大眼睛呈暖金色，似有蜜糖與陽光在其中流淌，鼻子小巧精致，鼻尖泛起粉紅色。嘴角兩側有标志的小梨渦。

奶白色的皮膚落滿金光，軟綿綿的樣子很想讓人咬一口。

他們足足興奮了半小時，才被人魚王的聲音打斷。

“別吵了，我們是要有重要的事和陛下商量。”

所有首領頓時噤聲，大氣不敢出。

重要的事……？謝雲綿聽罷這句話，緊張起來，雙手緊攥衣角，慌亂而無措。

以往都是他單方面管理世界，而這一次，則需要他和子民們協商事情。

他沒有和除了鄰居奶奶之外的成年人說過話。

突然讓他面對這麽多優秀的種族個體，他不禁擔心起自己能不能做好這件事。

謝雲綿壓低小奶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威嚴。

“說吧。”

精靈王在視頻頁面中央的一個大框框中。

他與謝雲綿四目相對，一大一小的視線相互交融。

精靈王薄唇輕啓：

“尊敬的神明陛下，我們冒昧打擾您，是想提醒您——不要在地板上睡覺。”

……既然沒有家長來幫助小陛下如何正确地生活。

那麽，就由他們來擔任家長。

謝雲綿：“？？？”

精靈王耐心教育道：

“小孩子在地板上睡覺，對身體很不好，會着涼，會感冒，會頭疼……”

精靈王的聲音，和他的性格一樣，很溫和，像被冬日暖陽融化的初雪，再調皮的幼崽，也會情不自禁安靜下來聽他說話。

謝雲綿聽完精靈王的話，意識到了“在地板上睡覺”是一個極其不健康的行為。

他當初不懂這麽多，就是覺得床太小，想和咕嚕嚕一起睡而已……

謝雲綿羞愧極了。

作為神明的他，竟然被子民們教育了。

謝雲綿的腦海裏，頓時有一個長着惡魔角的小雲綿，叉着腰，在叽叽喳喳叫嚣——

“看吧，誰叫你在地板上睡覺！被子民教育了！他們會認為你只是一個不懂事且麻煩的小孩子……”

突然間，這道思緒被龍族首領的聲音打斷。

“這件事，并沒有有損您作為神明的威信。”

“您在我們眼裏，永遠都是強大、莊重、威嚴的神明陛下。”

謝雲綿被教育後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落在首領們眼裏，顯得可憐極了。

龍族首領第一個給謝雲綿順起毛，嗓音低沉穩重，像在安撫小王子的騎士長大人，帶着成熟男性獨有的魅力。

其他種族首領紛紛附和。

“沒錯，您無論怎麽樣，都是充滿威信的崽崽神陛下！”

“我們提醒您不要在地板上睡覺，只是擔心您的健康，絕對沒有不尊敬您的意思，其他幼崽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您永遠都是威嚴莊重的崽崽神大人，我們會被您的威信所臣服。”

謝雲綿：“…………”

雖然被誇贊得羞愧的情緒煙消雲散，但他的臉更紅了。

他含含糊糊道：“唔，我知道啦……”

首領們默默噤聲，因為再誇下去，年幼的崽崽神會承受不住這樣熱烈的情緒，會羞到原地融化。

就在謝雲綿以為這場對話即将要結束時，人魚王突然問道：

“神明陛下，昨天和您一起睡的毛絨蟲是您的誰？”

人魚王是三大種族首領中最年輕的一名，性格比較張揚，情緒外露，說話單刀直入。

躲在謝雲綿背後的咕嚕嚕，探頭探腦。咦，它昨天和小陛下睡覺時，并沒有看見有蟲出現在地板上呀？

要是有的話，它早就會把蟲子吃掉，絕對不會放任小陛下和蟲子一起睡，髒髒。

謝雲綿疑惑極了，眨眨眼：“毛絨蟲是什麽呀？”

西幻世界的子民們，不知道有“狗勾”這種生物的存在。

人魚王細細描述起來：

“毛絨蟲有白色絨毛，長得毛絨絨，身體呈長條形，大概有您半個身體這麽大，四肢短短胖胖，爪子肉墊是粉色的。”

“它昨天把肉墊覆在您的嘴上睡了一晚。”

咕嚕嚕：“…………”

啊這。

為什麽聽起來，這麽像是它？

咕嚕嚕連忙蜷縮成一團，生怕鏡頭照到自己。

人魚王耳鳍不悅地緊貼頭發，深藍色眼眸眯起，妖異俊美的面容滿是不爽的情緒。

不單單是他，所有首領的面色都不太好。

咕嚕嚕對這種氛圍很有經驗，——他們吃醋了，在向神明陛下讨說法。

但罪魁禍首是它啊，這種情況它從沒遇到過。

它絕對不能讓年幼的小陛下承擔這些。

咕嚕嚕瘋狂轉起腦袋，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解釋它的身份又不會引發修羅場。

突然間，咕嚕嚕腦海冒出一個想法。

它突然跳上桌子，出現在衆首領的視線中。

咕嚕嚕開始假裝認為自己的尾巴是另一種生物，扭過脖子，彎曲腰背，追着自己的尾巴嗷嗚嗷嗚咬。

咬着咬着，它又翹起毛絨絨的後腿努力撓起耳朵，但最後因為太肥而尴尬地放棄了。

它只能在桌面捉一只滾來滾去的筆，不忘假裝左腳踩右腳，時不時踉跄一下。

它此刻僞裝的行為，使它瞬間從高智慧的神物，變回了憨厚笨拙的薩摩耶幼崽。

薩摩耶屬于雪橇三傻之一，一股憨氣渾成天然。

史萊姆族首領慢吞吞道：“毛絨蟲……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獸族長老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說：“啊，這只毛絨蟲應該只是小陛下養的小寵物，獸族裏也有這種小寵物，叫貓蟲，笨笨的，每個家庭都有，大家都喜歡和它一起睡。”

首領們頓時恍然大悟、如釋重負，內心那股争寵的勁煙消雲散。

崽崽神養一只同樣是幼崽的小寵物作為陪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