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亞特蘭蒂斯是人魚族最繁華的都市, 并不似深海那般黑暗冷寂，都市內亮得宛如白晝。

會發光的燈籠魚成群結隊在街道上穿梭，外賣員海豚馱着食物一個個敲響人魚的家門, 人魚們順着五分鐘一次的人工海流出行。

這幾天神祭節逼近, 人魚們開始着手準備起神祭節。

在神祭節的準備期間，有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人魚們會在角鬥場進行搏鬥。

每一年的神祭節，人魚們會通過和平搏鬥的方式，選出最強大的戰士, ……來作為神明陛下的守護魚。

人魚族并不是一個空有美色的人魚, 更不是文藝作品中的“花瓶美人”，他們身體健壯, 力量強大, 能夠徒手撕碎巨鯊。

他們想用自身的力量來保護神明陛下。

每年的神祭節都選出了一名最強大的人魚, 但神明陛下遲遲都不出現, 神明的保護魚這一說法，始終只能是空談。

而現在神明陛下回來了, 保護魚說不定真的能接觸到陛下。

這個說法導致了差不多全族的人魚都報名了角鬥, 今年的角鬥必然很有看點。

人魚角鬥場位于亞特蘭蒂斯的城市邊緣，是一個類似于古羅馬的鬥獸場，用石頭砌成，呈圓環形，中間是角鬥場地, 圓形邊則是觀衆席。

角鬥是以1V1的形式舉行, 勝利的一方自動晉升，再與另一組的勝利方進行搏鬥, 依次選出最終的勝利者來作為守護魚。

此時此刻, 進行了三天三夜的角鬥熱火朝天。

正在進行角鬥的組是第3299021組, 缇娜VS麥克裏希。

兩位選手面對面從黑暗中走出。

觀衆席響起一陣陣歡呼聲，人魚們舉起應援棒和名牌，海豚們興奮搖擺尾巴，燈籠魚提着零食和汽水穿梭在觀衆間。

唯一安靜的只有貴賓艙。

貴賓艙是一個全透明的房間，觀衆們看不見裏面，而裏面的人能坐擁整個角鬥場最好的視角。

貴賓艙裏坐的是人魚王海缪。

人魚王是整個人魚族內最強的人魚，為了保持角鬥的公平性，他不會參加角鬥，只作為觀衆觀看。

平時人魚王都懶得摻和民衆間的活動，但這一次的活動，與神明陛下息息相關，他早早就坐在了貴賓艙裏，想看看今年會是哪個幸運兒獲勝。

觀衆的歡呼聲結束後，兩位選手的模樣顯露在觀衆眼前。

缇娜是一名女性人魚，紅唇紅眸，擁有一頭奪目的紅色波浪卷發、紅鱗魚尾修長而強壯，肌肉輪廓完美，蘊含着難以估量的爆發力。

麥克裏希是一條銀色魚尾的男性人魚，他同樣擁有強壯的肌肉，為了方便戰鬥，将自己的銀色長發剃去，成了平頭。

角鬥并不是原始簡陋的赤身肉搏，他們分別帶來了自己的協助獸。

缇娜的協助獸是一頭足足有兩層樓高的大烏賊，烏賊的八爪在海底揮動，揚起層層波浪，口器圓滾滾地大張，随時會有墨汁從中噴出。

麥克裏希的協助獸是一頭鯊魚，鯊魚露出雪白鋒利的獠牙，朝對面的大烏賊發出沉悶的挑釁低吼。

觀衆們用幾塊罕見的貝殼、幾枚人魚幣押缇娜贏。

在西幻世界裏的所有種族，男女唯一的區別只有外表的不同，其他一切不作任何區分，一起打架也沒有任何問題。

随着一聲令下，角鬥開始了！

麥克裏希的鯊魚從暗處沖出，卷起一陣奔湧的海流，張開血盆大口，想要狠狠咬住烏賊碩大的頭顱。

缇娜的烏賊揚起粗壯的觸手，以猝不及防之勢纏住了鯊魚的身體！

缇娜占據了先發優勢。

烏賊纏住鯊魚後，為了更方便用力，身軀仰倒在地，黑黝黝的口器朝天。

觀衆們的呼聲越來越激烈。

此刻誰也不知道。

他們的神即将要空降。

謝雲綿一直往下墜，越是逼近海底速度就越快，他看不清亞特蘭蒂斯的模樣，只看見了滿目的光暈和彩色，繞得他腦子暈乎乎。

“咚！——”

最後，他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裏。

這洞口，恰恰好是烏賊朝天的口器。

有觀衆站起來，驚叫道：“等等，先別打了！好像有什麽東西掉進了角鬥現場！”

觀衆們紛紛議論。

“啊，我好像也看見了，是一個淺藍色的小東西？”

“怎麽會有生物從天而降，他們不會浮起來嗎？除了幼崽都會吧……”

“太巧了，不偏不倚地掉進了缇娜的烏賊的口器……”

烏賊的口器只用來噴墨汁，容納不了任何異物。

一有異物進去，烏賊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瘙癢感。

烏賊松開了緊緊纏住鯊魚的觸手，癢得在地面扭來扭去，随着它的身軀一陣抽動，口器發出“噗——”的響亮噴嚏聲。

一團小東西飛出來，摔到了選手們作防護用的軟墊上。

這小東西被黑乎乎的墨汁裹住，看不清是什麽，只能聽見他發出了咿咿呀呀的細弱聲音。

比賽中斷。

裁判團和醫護人員趕上來，想要查看這個倒黴小東西是什麽物種。

就在他們要用水/槍将墨汁洗幹淨時，上方突然傳來低啞深沉的男聲。

“別動。”

他們循聲望去，看見貴賓艙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名身形高大的人魚站在他們上方。

這名人魚标志性的黑色魚尾、銀色長發、海藍色眼睛，讓他們下意識驚呼：“王？！”

人魚王游到這團黑乎乎的小東西面前，俯身，将這團小東西揣進懷裏。

裁判怕這是什麽具有危險性的生物，提醒道：“王，這東西還是先交由我們……”

他一句話沒說話，人魚王就已經消失在了他們眼前，只留下一臉懵逼的觀衆們與選手們。

*****

人魚皇宮。

人魚王所居住的地方，坐落亞特蘭蒂斯的中心，被一層防護用的水膜圍罩，裏面沒有海水，環境和陸地一模一樣。

人魚王回到皇宮後，魚尾變成修長筆直的雙腿。

而他懷裏的謝雲綿因為太小了，變不了雙腿，仍然保持人魚狀态，被一團黑乎乎的墨汁糊住全身。

一路的守衛紛紛看見了人魚王懷裏的黑乎乎，好奇得很，小小聲議論起來。

“那是什麽呀？是人魚王從哪裏淘來的寶藏嗎？”

“我聞到了只有烏賊才會有的墨水味，這是不是烏賊？王想吃烤烏賊了？”

“王不是有輕微潔癖嗎，怎麽會碰這黑乎乎的東西？”

然後，他們目瞪口呆地看人魚王将這黑乎乎的東西，抱進了一向不給外人進入的寝殿。

人魚王進入寝殿後，來到洗手間，将謝雲綿小心翼翼放到洗手盆裏清洗。

人魚的體型都很大，使用的東西也很大，單是用來洗手的盆子就能裝下一個謝雲綿。

謝雲綿本已經做好了空降亞特蘭蒂斯大街的準備，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掉進了一個烏賊的嘴巴裏？！

幸好那只烏賊将自己噴出來了……

但同時粘稠的墨汁也将他全身包裹住。

他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看見黑乎乎一大片，甚至連耳朵也被糊住了，只能聽見朦朦胧胧的嗡嗡聲。

随着熱流嘩啦啦的聲音響起，謝雲綿的視線逐漸清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

謝雲綿愣住，喃喃道：“……海缪哥哥？”

“是我。”

得到神明回應的人魚王揚起唇角，耳鳍微收，漂亮的容貌閃現喜悅的情緒。

當謝雲綿被烏賊噴出來時，他第一反應就意識到那是神明陛下。

先不管神明陛下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若是人魚們發現他是神，必然會引起轟動，年幼的神很難承受。

人魚王先發制人地将謝雲綿抱回了家，并且親自将對方洗幹淨。

烏賊的墨汁很黏，單是用水沖很難洗得幹淨。

人魚王挽起袖子，掌心沾了一點香波，幫謝雲綿搓起身子。

人魚王洗着洗着，突然碰到了觸感綿軟Q彈的東西，不像是人的肌膚。

“嗯？”人魚青年皺了一下眉，神色疑惑。

謝雲綿羞紅臉頰，縮縮身子，小聲道：“那是我的魚尾巴……”

“……”

流水徹底将謝雲綿光滑魚尾上的墨汁沖掉，一條小魚尾巴，顯露在人魚王的眼前。

這尾巴很小一條，只有成年人魚的手臂長，鱗片還沒開始發育，連鱗片輪廓都沒顯現出來，整條魚尾看上去光滑軟嫩，撫摸的手感也是很Q很軟。

人魚王與謝雲綿的氛圍，有一瞬間的沉默。

謝雲綿慌慌忙忙解釋道：“這，這是在我穿越時候變成的……”

人魚王挑眉，喉頭微動，聲音低沉：“陛下，您變成了人魚，是表明您內心比較偏愛人魚族嗎？”

人魚族不像精靈族那樣寬宏大量，也不會像龍族那樣，懂得把自己的占有欲收斂起來。

人魚和他們豔麗張揚的容貌一樣，是一個情緒外放的種族。

他們可以把其他種族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事，擺在臺面上向別人詢問。

謝雲綿愣了愣，搖搖腦袋：“沒有的事呀，這是不小心變成的，到時候我還會随機變成其他種族。”

“……”

人魚王沉默了一會，繼續幫謝雲綿洗澡。

他使用的香波是海鹽檸檬味，味道清爽而清甜，不刺激皮膚，可以用來清洗幼崽嬌嫩的皮膚。

人魚王雖然沒照顧過幼崽，但他知道對待幼崽力度要很輕。

他把清洗力度放到最輕，人魚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掉墨汁，從小孩的頭發、一路撫摸至脖頸、肩膀……最後是滑溜溜的小魚尾巴。

一整套流程下來，謝雲綿舒服到了眯起眼，小小的耳鳍收攏，臉頰紅彤彤。

“嗚，好舒服。”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被霧氣所融化。

“謝謝陛下喜歡。”

人魚王低笑一聲。

謝雲綿被清洗得差不多後，人魚王就将他從洗手盆裏撈出，随手用一次性浴巾擦幹淨頭發。

小孩子的頭發又細又軟，很快就擦幹淨了，頭發被擦得蓬松松，發尾卷卷地翹起來，看上去非常毛絨絨，像一頭剛出生的小羊羔。

他的劉海垂落而下，擋住半邊大眼睛，暖金色眼眸融入了白融融的水汽，看上去迷迷糊糊，很可愛。

謝雲綿本以為自己會被放到地面，可人魚王又将他放到了換上新水的洗手盆裏。

謝雲綿：“？”

人魚王柔聲道：“你現在是人魚幼崽，魚尾巴變不了雙腿，所以身體要保持濕潤，要不會幹掉的。”

謝雲綿：“……”

他立刻想起了以前奶奶給他投喂過的小魚幹，小魚曬得幹巴巴，焉巴巴，沒有半點水分，扁得跟一張紙似的。

他想到這裏，生怕變成小魚幹，整條魚乖乖蜷縮在了洗手盆裏，魚尾巴完全浸在水裏。

人魚王将裝有謝雲綿的洗手盆端出洗手間。

謝雲綿将雙手趴盆邊緣，探出腦袋，看見了人魚王住的地方。

人魚王的寝殿很簡潔，沒有有過多的裝飾，唯一的擺件只有閉得緊緊的白色貝殼，靜靜地卧在床頭邊。

人魚王将洗手盆放在地面，半蹲下身，俯視着神明陛下。

“陛下，您怎麽……突然降世了？”

神明不會輕易降世，除非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要處理。

謝雲綿沉默一會。

他降世的原因，是想協助子民們舉行神祭節。

可神祭節的本身又和他有關，就這麽說出來的話，太羞恥了！

人魚王将小孩不說話，摸了摸對方軟綿綿的頭發：“如果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我會幫助您。”

“沒什麽……”

謝雲綿抖了抖泛紅的耳鳍，嘀咕道：“只是想來見你們。”

人魚王聽見小神明軟糯糯的聲音，身形一顫，眸色暗沉，萬種沖動化成了一道輕飄飄的柔軟。

“嗯，我也想見您。”

謝雲綿把自己的上半身縮進了水裏，只露出一對大眼睛和頭發，水面冒出咕嚕嚕的小泡泡。

人魚王站起身：“小陛下，要不要我去給您拿點吃的？”

人魚幼崽特別容易餓，一天至少要吃三四頓海鮮餐。

謝雲綿正好餓了，笑眯眯道：“好呀，謝謝您。”

人魚王離開後，寝殿裏就只剩下謝雲綿一條魚。

謝雲綿不能離開水，很無聊，只能蜷縮起魚尾巴，捏着尾巴玩。

剛出生的小人魚幼崽的尾巴很嫩，再加上淺藍的顏色，很容易讓謝雲綿聯想到藍莓味的果凍。

謝雲綿忍不住啃了一口原本膝蓋的位置。

他發現他的人魚乳牙根本使不上力，根本啃不了，只能吸到滿嘴的奶味。

謝雲綿；“……”

謝雲綿無聊地四處張望起來。

他看見了被人魚王丢在桌面的一團東西，沾滿墨汁，黑乎乎的。

謝雲綿慢慢意識到，……這是他的行李。

人魚王沒意識到這是小神明的行李，以為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水生植物，便随手丢到一邊。

小背包完全被墨汁浸濕了，癟成一團，裏面的東西想必也被弄髒了。

謝雲綿：QAQ

他記得背包裏裝了他換洗用的衣服，如果不抓緊将衣服拿出來，他出差的這個星期都沒有衣服穿了。

放有背包的桌子距離他不遠，大概就半米的距離。

謝雲綿探出上半身，揚起腦袋，伸出手，想要夠到背包。

這樣他就能放進水桶裏将背包和衣服洗一洗了。

謝雲綿非常努力，使力到連耳鳍都展開。

可偏偏因為他的動作幅度太大了，又加上尾巴太光滑，他整個人瞬間重心不穩，連魚帶桶往地面傾倒而去！

嘩啦！

水灑了一地。

謝雲綿倒在濕漉漉的地面，小小的身體緊貼着冷冰冰的地板。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人魚王“會幹掉”的原話。

謝雲綿顧不及拿行李了，連忙想要往水裏鑽，可發現水桶也跟着他一起倒下來了，水淅淅瀝瀝地流了一地。

謝雲綿：“……”

完了。

人魚王肯定一時半會回不來。

情急之下，他只能将希望放在窗戶。

如果有人經過，他可以向外人求助。

謝雲綿拱動着小魚尾巴，慢吞吞往窗戶處挪動。

還好窗戶是落地窗，不需要他爬上椅子或凳子才能看見外面。

謝雲綿将臉緊貼落地窗玻璃，啵一聲，濕漉漉的臉頰被玻璃吸住。

與此同時，有兩位人魚路過了人魚王的寝殿。

這兩名人魚都是女性，在宮殿後廚工作。

她們的魚尾變回了雙腿，被一身輕飄飄的白色鲛裙掩蓋。

她們提着裝滿可食用海藻的籃子，從寝殿外的小徑路過。

其中一名人魚随口問道：“麗娜，我剛剛回到後廚時，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麽驚天大事嗎？”

“什麽事？”

人魚姑娘眨眨眼，故作神秘道：“我看見人魚王陛下親自來到後廚，要求族內最優秀的廚師，做一份人魚幼崽專用的食物。”

另一名人魚愣住：“你騙我的吧？人魚幼崽專用的食物？怎麽可能！人魚王最不喜歡幼崽了！”

“噓——小聲點。”她捂住好友的嘴巴，小聲道：“人魚王要求做的食物，不但要幼崽專供，而且要那種剛出生的幼崽吃的。”

“……難不成是人魚王的崽？？”

“怎麽可能，人魚王就沒談過戀愛，他不喜歡和大臣以外的魚接觸，我覺得可能他自己想吃。”

兩個人魚姑娘陷入了沉默。

直到其中一名姑娘打破了寂靜。

“管人魚王想給誰吃呢，我們也有崽可以養。”

“誰呀？”她的好友疑惑不解。

人魚姑娘笑眯眯道：“當然是我們的小神明陛下呀，他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崽了。”

“哦，對喲。”

她們一邊說說笑笑，突然聽見旁邊的落地窗玻璃，傳來噠噠噠的敲擊聲。

——她們不約而同循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