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許意濃點開那封郵件從上到下閱覽。
信件主要內容是:逐影如今已經成為了國産品牌汽車銷量第一,然而旗下的汽車産品基本處在中低端範圍,只有不斷攀登品牌的高峰,研發出屬于自己的高端車型,有朝一日才能真正和合資品牌比肩,所以公司去年開始着力于這件事,收購了一家英國高端跑車品牌LT。
目前雙方業務正在做整合,公司準備基于英國這家公司的X汽車架構合作開發一輛Coupe SUV,為了更好的實現這個目标,需要把英國公司的汽車設計數據和BOM遷移到逐影的PLM系統中統一管理,由于兩個公司不同國家不同行情,業務上的細枝末節天差地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合為一體,數據和BOM管理要求也是不盡相同,公司于去年就委派了一批優秀業務員長駐英國公司進行長期的數據整合。
但緩慢的進度引起了新任領導層的重視,經過內部讨論,現決定抽調一名BOM組長前去提供業務支持,希望能解決現階段所存在的問題,将英國的BOM數據用兩個月的時間遷移到國內的系統中來。
而這名被挑中的“幸運組長”正是許意濃。
這件事其實在逐影已經如雷聲般傳響了大半年,一度在公司內部引發熱議,衆說紛壇,它責任重大且艱巨,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實則一塊燙手山芋,事成了你是功臣,可期間一旦出現纰漏,回來的結果也可想而知,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即便後來受公司領導層調任影響這事被暫擱,熱度也久不消散,多雙眼睛都在觀望到底誰會最終接盤,然而飄了這麽久的事,現在說定就定了,前期卻一點苗頭都沒有。
許意濃視線彙聚在電腦,全程紅唇緊抿,神色嚴峻,在屏幕上的字裏行間中陷入沉思。
這事不符合常理,首先她作為BOM部最新的面孔,對公司以前的業務拓展一無所知,這個海外遷移項目正如之前內部所傳,明明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選;其次她目前有兩個在手項目,其中一項還抽調了半組乙方的人聯合辦公,足見上面重視程度,眼看落地在即,她身為負責人卻在關鍵時期離開,接下來的進展誰能保質保量?最後她參加主任工程師競聘的時間公司剛定在下個月底,這個時候前往英國就會與升職機會失之交臂,這個節骨眼上一切是不是巧合了些?
将這幾個點串成一條線後就只有倆字:蹊跷。
她理完思路,“啪——”地将筆記本電腦一蓋,起身就往聯合辦公室外走,動靜有點大,三組的人不明所以地相視,一唯的人也一個個跟着豎着腦袋,看着她快步走了出去,緊繃的下颚與攥着手機的手似在克制某種隐忍的情緒。
林然方洲交頭接耳。
“許總最近心情不佳啊。”
“她從培訓回來就心事重重的樣子。”
聽他們說完,祁楊啧啧一嘆,“如果許總樂意,我倒是很願意為她排憂解難吶。”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對着祁楊異口同聲,“禽獸!”
幾分鐘後,許意濃站在于峥的辦公桌前,于峥挂了一通電話,下巴朝對面一點,“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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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意濃沒有坐,娉婷的身姿直直立在他的視線裏,于峥将手機随手一扣,人整個坐靠在皮質的領導椅中,他端凝她,“郵件收到了?”
許意濃沉了沉氣,開口,“這件事您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于峥揭開面前的茶杯蓋聲音像交織在了那騰冉的熱氣裏,聽起來不同于平日裏的嚴肅,“關于最終委派你去英國的事是領導層密會決定的,這種會我沒資格參與,這個消息我跟你知道的時間是同步的。”他用茶蓋撇撇還未沉入杯底的茶葉,又告訴她。
“上次的項目探讨會議你跟佐藤的默契配合已經讓上面對你有所留意,在逐影資歷不等同于能力,你精通幾門外語,結合你曾經在國外工作過的經歷,與英國那邊溝通交流起來應該沒什麽障礙,所以領導層多方面讨論下來,覺得你去最合适。”他直視着她,“這個項目比佐藤那個含金量高多了,對你來說也是個機會,好好把握。”
許意濃指尖不知不覺收緊,指甲嵌入掌心,直接問出,“那我競聘的機會呢?”
于峥放下茶蓋,響起與杯身沉甸的磕碰聲,半晌後他道,“你既不是剛出來工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什麽玻璃心,逐影平臺這麽大,機會多的是,又何必執着于這一次。”他用她之前說過的話以作回應,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末了添上一句,“職場裏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無力改變就去接受,你在日本混了這麽久這個道理不用我來教。”見她面色黯然無光,姿态僵硬,又漸緩下語氣。
“事已至此,收收心,好好工作,你在手的項目後續我會親自盯,不必有顧慮,同時我已經向上面提出申請,會安排一個IT工程師陪同去英國全程協助你,你還有什麽訴求也可以提。”
他全程沒提英國項目能不能辦成功的事,因為他也心知肚明這項任務的艱巨,否則公司之前也不會那麽難抉擇去的人了。
許意濃唇角牽強地扯了扯,只在心中咀嚼着“事已至此”四個字,驀爾偏了偏臉,似有意躲開他的注視,整個人也在一時間沒了任何情緒,目光一瞬不瞬不知落在何處,“沒有,謝謝領導。”
“那你準備一下,簽證公司會幫你走加急,很快就要動身。”
“好。”
于峥還要說什麽,她已經轉身離去,他手邊的那杯茶從杯口縫隙溢出縷縷熱氣,他捧起喝了一口,卻如失了味般久久未能下咽。
許意濃徑自走回辦公室,連平日裏踩得蹬蹬直響的高跟鞋這會兒也像踩在棉花上沒了聲,路過的人都在看她,似想從她身上窺探出一絲失魂落魄。
記憶如沙漏倒退至日本,似曾相識的場景在顱中排山倒海湧現,同樣是措手不及的“委以重任”,一副副重擔毫無預兆地沉沉壓向她一個人的肩膀,領導堂而皇之的畫餅與若有似無的推诿,還有那些胸襟與氣量如同蝼蟻般渺小的日本男同事們時不時地發出的冷嘲與熱諷,企圖讓她知難而退,跟現在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并無二致,她也仿佛聽到有聲音在耳邊嘲諷。
“看看啊許意濃,你當時不顧一切執意要去的日本留學,現在又得到了什麽?到哪兒都低不成高不就,兜兜轉轉只在原地踏步,如今空有一副驕傲還剩下什麽?”
她閉了閉眼,将過往再次封塵于心底。
最艱難的日子都熬過去了,現在只是換個地方,又有什麽過不了的坎。
她重新挺直腰杆,踩着高跟鞋高昂着下巴在一道道注視下走回屬于自己的位置,而就在她短短往返于于峥和自己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裏,她去外派去英國的消息已經迅速傳遍了整個逐影,人一回到聯合辦公點,組員們就圍了上來。
“意濃姐,真是你去英國?”
“你走了,我們怎麽辦?”
“怎麽這麽突然?”
此刻許意濃神色已恢複到最初,跟出去前派若兩人,還能跟他們談笑風生,“幹嘛?我只是外派兩個月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一個個別搞得那麽沉重。”
她往座位上一坐,“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可別偷懶,我們組後續的在手項目于總會親自盯,平常我慣着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到了他那兒可沒那麽好糊弄。”
幾人一聽,不情不願地同時發出哀嘆,“啊?”
許意濃把手一揮,“好了,別聚着了,叫人經過看了真以為我是要常駐那兒不回來了。”她看着每個人的臉認真叮囑,“即便我不在項目的進度仍要照原計劃完成,不能耽擱,聽到沒有?”
幾人瞬間偃旗息鼓,“哦。”
她打開電腦遣散他們,“行了,幹活幹活。”
待眼前空曠後,她往對面一唯望去一眼,他們應該都去抽煙了,而為首的位置始終空曠得連一臺電腦都沒有,他這次離開了很久。
許意濃想了想,打開了微信。
王骁歧這一個下午手機屏幕都在亮,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等抽煙空當打開時已經累積了百條,他點開直接切到首條消息。
祁楊:【Bad news.兄弟們,以後的兩個月我們看不到美女時裝秀了。】
林然:【why?】
祁楊:【許總要遠赴英國搞棘手項目去了。】
方洲:【!!!It’s rio NB!這事天天聽逐影的人八卦天選之子,這回終于定了?許總霸氣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才來多久就接了兩個大活?】
祁楊:【樓上你懂個屁,透過現象看本質會不會?英國那項目整個BOM部都避之不及,真當是什麽好差事?說的好聽是去挑大梁,直白點就是被排擠過去的,偏偏還在他們部門競聘的這個時間檔口,細品吧。】
林然:【奪筍啊,競争不過就搞這出把人擠走?阿至于啊?】
祁楊:【許總實慘,一場競聘連陪跑的資格都沒有。】
方洲:【我天!媽媽,職場套路深,我要回農村!】
王骁歧正在往下滑聊天記錄,界面突然跳出一條新消息提示,來信人:許意濃。
他略過群聊直接點開。
許意濃:【你什麽時候回來?】
極為少見的沒有加上前綴“王經理”。
王骁歧秒回過去,但不是回複她的問題。
王骁歧:【你要去英國?】
隔了數十秒。
許意濃:【呵,消息傳挺快,你都知道了。】
王骁歧:【什麽時候動身?】
許意濃:【簽證一下就走,公司辦的加急,也不知道欠你的飯還來不來得及在走之前補上。】
王骁歧:【就為這事?】
許意濃:【還想麻煩你,我不在的時候,我們組項目上的事多多費心。】
王骁歧:【你放心,這也是我職責所在】
畫面靜止,差點息屏,好在時間短暫。
許意濃:【那飯的事?】
王骁歧隔着屏幕,冷不丁一笑,右手食指扶着手機側身,拇指在全鍵盤快速盲打。
王骁歧:【不急】
許意濃:【我不喜歡欠。】
王骁歧:【你可以欠我的】
這一次許意濃遲遲沒回複,王骁歧凝着對話框良久,正當要發過去,終于冒出一條。
許意濃:【我忘了怎麽辦?】
王骁歧唇角牽起一絲弧度,回道。
【那我記着】
許意濃:【哦。】【你忙吧,我也忙了。】
王骁歧:【好】
聊天就此結束,王骁歧才吸了幾口的煙不知何時燃盡,他渾然不覺,只有一堆灰落在了腳邊,将煙蒂扔進垃圾桶準備再換支煙時,手機的急促震動牽動了整個掌心。
他往屏幕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亮着一行字——逐影IT總經理。
一接聽,那頭急吼吼,跑上來就表明來意。
“王經理,我是來跟你借人的!十萬火急!這次無論如何你得立馬給我們空出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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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簽證果然很加急,幾個工作日就辦下來了。
許意濃走的那天紀昱恒特地抽出時間送她去機場,因為是工作日樂樂還在上學,塗筱檸也要上班,所以她們跟她是早上告的別,樂樂十分不舍,抱着許意濃腿哭唧唧不松手的樣子,看得她心揪不已,最後答應她會經常跟她視頻,還會給她帶很多禮物,小家夥才抽抽噎噎地跟着她媽上學去了。
紀昱恒穩穩開着車,時不時跟她說,“行李帶全了沒,有沒有漏什麽?下車前再檢查一遍。倫敦現在是初冬,天氣要及時查看,記得把厚外套帶上飛機,下來就披着……”
許意濃邊對着副駕駛座前的遮擋板鏡子擺弄自己的鴨舌帽,嘴唇邊跟着上下一動一動,故意學他巴拉巴拉的樣子,“紀昱恒,你真的跟你小姨越來越像了,我好歹也是一個獨自在外留過學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紀昱恒等紅燈的時候騰出一只手往她帽檐上一扣,把她額頭至鼻子蓋得嚴嚴實實,劉海都齊齊下貼,亂七八糟得再也瞧不出本來面貌。
“嫌我啰嗦那就讓我小姨來管你。”
許意濃擡着帽子,狂照鏡子後炸毛地喊,“紀昱恒!說了一百次別碰我頭,弄亂我發型了!”
“戴着帽子誰看得清你什麽發型。”
“你個直男懂什麽?”
兄妹倆又日常互怼起來,就這麽拌嘴鬥鬧到機場。
玩歸玩,鬧歸鬧,許意濃還是按照紀昱恒的吩咐在車上檢查了一遍行李,随後紀昱恒幫她把行李提下車,整整兩個大行李箱,挺有分量。
他一并拉長扶手,一手推着一只将她送進機場,兄妹倆一前一後從機場地下停車場往目标航站樓走,紀昱恒看她還背着個雙肩大包,關切地問,“你們公司這次外派只有你一個人?”
他腿長,許意濃快走幾步才跟上,想從他手上分擔一只行李卻沒能拿到。
“沒啊,還安排了一個IT工程師的,因為各自從家裏出發,所以約在值機處彙合。”
“男女?”
許意濃聳了聳肩,“母雞啊。”
紀昱恒掃來一眼。
許意濃咳了咳,回歸正常,“不知道啊,上面沒說我也沒問,反正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游的,跟誰去都一樣,沒差了。”
兩人站至升降電梯前,紀昱恒叮囑。
“即便是同事,也要不要掉以輕心,出門在外,時刻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她觑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電梯來了,趕緊推着他背進去。
七拐八繞地來到航站樓,短短的途中紀昱恒的電話已響個不停,要過入口安檢時許意濃不讓他繼續送了,催他回去。
“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進去,你快去忙你的,不然電話該爆了。”
紀昱恒看看時間,還是不放心,許意濃趕緊拉着兩個行李箱往裏沖了,回頭再朝他道,“我走啦,你回去吧。”
紀昱恒眼看她越來越遠,擡了擡聲,“上下機記得及時報平安。”
她背對着他做了個Ok的手勢,又揮手以示拜拜。
紀昱恒沒有立刻走,而是目送她過了安檢排查,進到了裏面逐漸消失在人海裏才擡步離去。
許意濃再去看入口時已經沒有了表哥的身影,她一個人推着行李走在人群熙攘的機場,周圍不是三五成群就是一家幾口,或者成雙成對,像她這樣形單影只也有,但相比之下寥寥無幾,跟幾年前獨自前往日本的情景如出一轍。
值機處還未到開放時間,但已經有人拖着行李在等候界限那裏稀稀拉拉地排起了隊,許意濃不急不忙的找了個能坐的地方,先給手機開通了一個為期兩個月的國際漫游,以備不時之需,之後她坐着看了會兒人來人往。
不遠處有對即将分別的小情侶,年輕的男女孩珍惜着登機前的最後時刻,随着登機時間的越來越近,兩人不舍的情緒也越加明顯,尤其女孩,紅着眼眶開始抹眼淚,男孩摟着她哄。
“沒事的,等我雅思過了就馬上來陪你。”男孩再沉沉下巴,“乖,不哭了,時間很快的。”
女孩的雙肩仍在一動一動,但埋在男孩懷裏的腦袋一個勁地點着,仿佛沒有什麽能将他們倆分開。
許意濃看了他們很久,最終女孩還是掩淚拖着行李離開了,她一步幾回頭,男孩始終站在原地,每一次她的回眸他都會向她揮一次手,樂此不疲,等到女孩再也看不見了,他對着她消失的方位立了許久,之前還能笑着的神情落寞一片,眼底的光也随之消散。
許意濃失神望着這一幕,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一看是條垃圾短信,屏幕上其餘空空如也。
她被什麽驅使着打開微信朋友圈,倒是有很多消息提示,這源于她沉寂許久的朋友圈,昨天po了一張去往倫敦的簽證,只屏蔽了同事,引起了一大潑同學與朋友們的關注,很快評論就過了百。
她早上其實已經看過一遍了,現在結合新的留言再一條條翻看過去,除了關心就是找她代購的。
劉爽更是發來一條私信。
爽歪歪:【濃giegie,你一個八百年不發一條朋友圈狀态的人,幾時變得那麽高調了,出個差值得你曬簽證?給我們看啊?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有男人了?拿來吧你!】
許意濃沒回她,退出跟劉爽的聊天界面,她默默點開那個純白頭像,對話框的聊天記錄依舊停留在讨論吃飯的話題上。
她沉了沉眸,望了良久,而後鎖上屏幕,從背包側袋掏出一瓶礦泉水,擰瓶蓋時順勢擡腕瞄了眼表,有些不耐地蹙眉,IT的人這是打算掐着點來?
不知是不是有手汗的原因,礦泉水瓶總擰不開,她在衣角擦了擦手掌,确認幹了後準備再試一次,她頭悶着全神貫注在礦泉水上,突然頭頂被一蓋,一道黑影将她從頭到腳密密覆蓋。
礦泉水瓶驟不及防地被奪脫了手,她下意識地仰頭,撞上了一雙幽深眼仁,沉如暗礁。
輕松被打開的礦泉水重新塞進她手裏,近在咫尺的距離下那熟悉的嗓音猶如機場廣播腔的渾厚有力,穿透人心。
“我是IT部這次安排與你同行英國的技術支持,久等了,許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