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王骁歧也注視着她。

“如果許總有需要……”

不等他說完,許意濃已經從他身上抽離,“王經理是不是對每個甲方都那麽貼心?”

王骁歧一動不動,似真的在思考,“也看價錢。”

許意濃不覺好笑,“那我可真得感謝逐影讓我沾了光。”

“您好,請問二位還需要什麽幫助嗎?”站在出艙口歡送的空乘見他們停留在門口久久不動,微笑問道。

兩人聞聲回頭。

“沒有,謝謝。”

異口同聲後再相視一看,許意濃先走了,王骁歧随後跟上。

到了機場內,王骁歧去洗手間,許意濃坐在等候區休息了會兒眩暈的感覺才得到舒緩。

“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久,許意濃眼前出現了一個紙杯,裏面裝着冒着陣陣的熱氣的水,是王骁歧剛去茶水室倒的。

許意濃本着“我是付過錢的甲方”原則,不客氣地伸手接過,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務,暖流瞬間透過皮膚貫穿全身,水是溫的,在飛機上全程睡覺沒有進過食的她舉起喝了兩口,整個胸腔也随着溫度的遞進變得暖暖的。

“我不餓。”但嘴又是硬的,她悶頭一個勁地喝水,莫名其妙跟他唱起反調。

王骁歧沒吭聲,只把手中滿滿的便利袋放在她膝蓋上,自己則拿着一罐可樂往她旁邊一坐。

“咔”一下,易拉罐被打開,許意濃聽到可樂氣泡“呲拉呲拉”地争先恐後往外直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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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讓她又想起了高中的很多事,他高一拿冰可樂貼她臉,還有高三只有他們兩人在自習教室……

幹坐了一會兒,她透過便利袋的敞口往裏悄悄看看,裏面有夾肉飯團,肉包,即食蟹肉棒,反正都帶肉字。

她是喜歡吃肉,可也不是全肉食動物好吧?不由撇嘴側眸,見王骁歧已經拿出筆記本開始見縫插針地辦公了,他長身靠在椅上,雙腿交疊而坐,作為放電腦的支架以次擡高視線,他手着筆記本,全神貫注看着屏幕,右手指靈活地時滑時按。

許意濃看失了神,王骁歧察覺到她的視線也扭頭看過來,掃了眼便利袋告訴她。

“都加熱過了,你趁熱吃。”

許意濃垂垂眸,頓時沒了脾氣,低低哦了一聲,她随手從中拿出一個飯團,打開咬了一口,其實不吃還好,一吃才覺得自己早已餓狠了。

伴随着耳邊快速而節制的鍵盤聲,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飯團,腦海裏浮現出曾經去日本留學時的候機畫面。

那時她總是一個人坐在機場裏,餓了就啃幾口随身帶的面包,有次她望着周圍成雙成對或者在跟對象甜蜜視頻的人影,與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她形成鮮明對比,她硬生生吃到噎,拍着胸口飛快跑到茶水室,忙不擇亂地接了杯熱水,冷水都忘了兌急吼吼地就仰頭往嘴裏送。

一口熱水從舌腔直直燙進了心裏,随之而來的是如同被剝了皮般的鑽心之疼,她狂咳不止,手中的接水紙杯也随之甩了出去,被燙得雙眼通紅,眼淚直往眼眶外冒。

機場的保潔阿姨在遠處瞧見拿着拖把氣沖沖地過來了,許意濃一直背對着她,沒看到她被燙到只看到她把紙杯摔在了地上,當她故意的,不悅地大聲叫嚷起來,“嘿!我這前腳才拖幹淨的地,你後腳就這麽給我把水杯往地上扔啊?現在年輕人就這素質吶?學都白上了!”她邊說邊把拖把往許意濃腳下捅,“讓開讓開,沒看到拖地呢?”

周圍不明真相的人也聞聲跟着指指點點,許意濃被逼退了兩步後趕緊蹲下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杯子,地上還冒着團團熱氣,她不停道歉,“阿姨對不起啊,對不起。”

阿姨沒理她,嘴裏還在嘀嘀咕咕,許意濃把杯子扔放進垃圾桶,卻久久未離去。

她一個人呆呆杵在那兒,鼻子一陣一陣地發酸,原先就被燙出的淚開始隐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她擡手倔強地抹了一次,兩次,壓根沒用,它們汨汨不斷地往下流,已經無法用意志來控制,她讨厭這樣的自己,又無能為力地只能用雙手掩着臉頰,從肩膀微微的聳動到最後徹底失控地哭了起來,就在碩大的機場內,當着人來人往的面。

她以為自己早已無堅不摧了,跟父母激烈吵架沒哭,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獨自經歷大地震、孤立無援時沒哭,跟他分手的時候也沒哭,可現在卻被一杯小小的熱水給打敗了,那是突如其來的崩潰,也是她從小到大都未曾有過的失态。

保潔阿姨看她突然這樣,忙跟旁人解釋,“哎喲我又沒說她什麽咯,現在年輕人怎麽做錯事說都說不得的?真是的。”然後拎着拖把往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開,只剩許意濃一人哭得泣不成聲,機場裏燈火通明,可只有她的頭頂是黯淡無光的,那一刻她像被全世界抛棄的孩子,孤獨且無助……

突然她咳了一下,時間一晃回到現在。

飯團吃太快嗆着了,她拍了拍胸卻于事無補,只當右手邊是自己的水,拿起看都不看直接喝,可液體入了口才發覺不是水而是可樂,她拿錯了,這非但沒能止住咳反倒愈演愈烈,差點咳岔了氣。

身旁的王骁歧直接忽略了自己那瓶被她錯喝的可樂,本能地放下電腦抽手輕拍在她背上給她順氣,“別急,慢點。”

許意濃咳得眼前起了一層霧,視線裏都是花白雪影,她立刻放下飯團,一個起身就朝一道方向去了,“我去趟洗手間。”

吃了一半的飯團安靜地躺在兩人座位中間小小的矮桌上,王骁歧靜望着,眸底一片深沉。

在機場待了三個小時,兩人再次踏上去倫敦的飛機,這回的行程比較短,只有一個小時。

許意濃這回坐在了靠窗位,也沒在飛機上睡覺而是看起了電影,她翻翻屏幕選了一部喜劇,是印度的《三傻大鬧寶萊塢》,以前在哪裏看過影評推薦,但一直沒想到特意去看,久而久之就被遺忘。

原本也沒抱着會有什麽驚喜,因為在她的印象裏印度片好像都是那種浮誇的唱跳結合,誰知道一看真的很搞笑,連她這種笑點高的人都一直被逗笑,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地笑過了。

情難自禁時她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興奮地拉過王骁歧的胳膊指着前面的座椅嵌屏,屏幕上的光将她面容上的笑映得明麗燦然,“你快看快看,笑死我了。”

她動作讓王骁歧正在碼代的手微微一滞,接着他真的随她看了過去,兩人的頭猝不及防地一撞,她看看他,他也看看她,而後她醒悟般地把抓着他的手抽回,上放放,下放放,左右再挪挪,一時感覺放哪兒都不合适。

王骁歧卻擡手輕觸她腦袋剛剛被自己撞的地方,認真查看,“疼嗎?”

許意濃縮着脖子避開他的視線,她安靜搖搖頭。

他收回手繼續看着她播放的屏幕,又擡着下巴問,“好看嗎?”

“嗯。”她低低回應。

他徹底放下自己手中的筆記本,将她左耳中的耳機摘下來送進自己耳中,“好,我看看。”

他身子側傾過來,兩人又挨靠着了,雖然中間還隔着一個扶手,但他靠近時有清淺的呼吸拂過她耳廓與臉頰,有些許的癢意,滞留在皮膚後密密麻麻地散開,讓她坐着的身姿如觸電般變得有些僵硬,但表情還是在泰然自若地看電影。

其實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鮮少有時間一起看電影,他們不是那種只會談情說愛,你濃我濃的小情侶,因為各自的學業都太忙碌,即使見了面也是去對方學校的自習教室或者圖書館,她看書做題,他則沉浸在代碼世界,兩人每年都包攬了所在專業的各種獎項與最高獎學金,在自己的領域裏發光發熱,随着年級越高就越聚少離多,她很早開始準備考高校研究生,他代表A大去參加各大競賽,見面都是來去匆匆,而看電影在當時已然成為一種奢侈。

當然,誰也不會料到,多年後他們不用再相隔兩地,也不用擠時間匆匆見面,他們終于能一起出國,一起在飛機上看電影,人也依舊還是那個人,卻從親密無間的情侶變成了利益至上的甲乙方,甚至說話都要加個前綴:許總,王經理,以此來時刻提醒對方如今的身份。

難怪人常說,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電影依舊精彩地播放着,許意濃透着屏幕角度看着從中映射出的他,一舉一動,一眼一眸,将其堂而皇之地收盡眼底。

電影即将進入尾聲的時候,十年後,女主角開車在碧藍的湖邊終與男主重逢,她徐徐走向他,他們四目相視,深情凝望,在互訴感情後真相大白,女主仰頭捧起男主的臉頰送上自己的唇。

鏡頭旋轉,他們鼻尖交錯而吻,這個吻裏有驚有喜,也有分別了十年的苦楚。

末了,女主對男主說,“看到沒,鼻子不會碰上,傻瓜!”

那是源于十年前他們對接吻會不會碰到對方鼻子的一個讨論,在結局終于有了答案。

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他們的初吻也是源于一個電影,在那電影院的門後盡是他們的青春與年少,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有什麽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但他們默契地盯着屏幕,無人說話。

電影結束,機艙廣播也提示飛機将要落地,所有屏幕回歸到最初的畫面,兩人也默不作聲地分開,重新坐好,氣氛靜默,只能聽到飛機在氣流中運行的嗡嗡飛噪聲。

許意濃偏頭望着窗外,看着如點狀般的建築物不斷放大再放大,繁華的街道與鱗次栉比的高聳大廈掠過眼底,倫敦到了,卻沒有任何欣喜,只有難以言說的苦澀,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從飛機落地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分開的倒計時也正式開始。

倫敦此刻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溫度比阿姆斯特丹還低,許意濃一下飛機就感受到了比先前更甚的涼意,王骁歧把外套讓給了許意濃,自己穿着的還是登機時的那套休閑服,身形單薄,下飛機時她聽到他淺淺的咳嗽聲,出了港想把外套還給他。

“我也帶外套了,一會兒拿了行李就可以穿上。”

“先拿行李。”他阻止了她脫衣的動作,趁人群還不多快步走向傳送帶處。

直到拿到行李,許意濃批上了厚實的外套,王骁歧才将自己那件收了回來。

兩人都在機場裏換上了公司準備的當地電話卡,出關後有公司安排的車來接應,司機是個英國人,雙方确認信息後兩人上車。

司機一開始不确定他們英語是否ok,簡單詢問幾句後發現兩人皆是一口流利的英語,尤其王骁歧,出口便是一股濃郁的英倫腔,跟上次在車展上的美式發音比,襯得整個人的氣場都很沉穩,司機驚喜之餘一路上話也多了起來。

對此許意濃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在語言能力上确實是有天賦的,當時為了方便以後出國參賽,他把練英語口語當作每天必做之事,走路都在聽國外新聞,美式英式輪着練,後來她說要去日本留學,他又從零基礎開始擠時間自學起了日語,僅一年時間就考到了一級,速度趕超了她,快得令她咋舌。

他就是這樣,只要他真正想做,就沒有做不到的。

那邊侃侃而談,這會兒許意濃手機一響,她收到一條微信,竟然是于峥。

于峥:【在倫敦接應的車上了?】

他像是掐着點發來的,可中國這會兒是淩晨,他還沒睡麽?

許意濃回了過去。

【是的,已經跟對方碰頭上車了。】

豈料不出兩秒,那頭居然發起了視頻通話。

正在跟司機交談的王骁歧聞聲往她那兒看了一眼,她手機屏幕上赫然亮着“于峥”兩個大字,很顯眼。

許意濃一頭霧水,以為他是有什麽緊急的事要交代自己,但接之前又下意識地瞄了眼王骁歧。

這麽晚她跟男領導視頻,他會不會誤會什麽?但不接萬一真是公司上的急事,她也擔不起責任。

遲疑片晌看他還在與司機對話似沒注意她這邊,便從包裏掏耳機戴上,确認藍牙連接成功後她才滑開了接聽,人挪坐到角落還壓了壓嗓。

“于總。”

畫面裏的于峥跟平日裏西裝革履的模樣風格迥異,穿着寬松的居家服,頭發也濕嗒嗒的像剛洗過澡,許意濃有些訝異,不是很能适應他這種形象。

他嗯了一聲,問她,“怎麽樣,剛到那邊時差上還習慣麽?”

“還好。”

“倫敦天氣冷,注意防寒,公司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住處,一會兒司機會送你過去。”

“好的,謝謝領導。”

“那邊會有跟你對接的BOM負責人,你平常有什麽需求就跟他提,或者跟我說也行。”

“明白,領導。”

他确實交代了她一些事,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要,許意濃覺得他大可不必這麽晚特地跟她視頻,而她一口一個領導,中規中矩的拘謹樣也無時不刻在跟他保持着距離。

就在兩人說完工作她準備挂斷時,于峥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王經理在你旁邊吧?”

許意濃一愣,不解其意。

于峥:“把手機給他,我也有話跟他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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