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色已經暗下來,夥計們忙于照顧客人,走廊上沒有點燈。
夏夷則就那樣站着,側臉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中沉靜而陌生,有種漠然的冷。
小曦有些害怕地握緊了沈夜的手,試探着喊他:“夷則哥哥,你怎麽了?”
夏夷則看過來,眼神中還存留着淺淺的冷意,很快便緩和下來,輕聲道:“在等大夫的消息。聽謝前輩說有人在井裏下了毒,在下有些擔心。”
“我已經讓風琊去追查了,稍安勿躁。”沈夜走過去,發現閑雲閣已經沒了人,便問,“華月他們呢?”
“中毒的人都被送到大通鋪那邊,方便大夫們集中診治,謝前輩要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告知一聲。”夏夷則頓了頓,“我們入客棧的時候天色尚早,來打尖的人并不多,廚房先給我們上了菜,其餘中毒的客人都比無異症狀輕微。在下問過小二,在我們之前,客棧中并無人中毒,說明下毒的人時機把握得極為準确并且……行事倉促。否則他們完全可以只在我們的一桌人的菜中下毒。沈先生對此怎麽看?”
“的确倉促。我在井邊發現了一些淩亂的腳印,還有這個……”沈夜将那塊黑布交給夏夷則,“想必夏公子對這個……應該不陌生吧?”
那塊黑布并不大,僅可遮擋半張臉,然而布料邊緣被草叢撕扯開的地方卻隐隐透出幾絲銀線來。夏夷則對這個當然不陌生,那些來刺殺他的刺客們都蒙着這樣的黑布,風琊上前幫他那次,沈夜後來無意中看到過。夏夷則閉了閉眼睛,胸膛幾經起伏,顯然情緒頗為震驚憤怒,握着那塊黑布的手都鼓起青筋來,咬着牙恨道:“有事沖我來就好,可他們竟然……竟然拿無辜人的性命……”
沈夜低頭對小曦說:“小曦,去找華月姐姐好不好?哥哥有事情要和夏公子商議。”
“好,那小曦先走了。”小曦松開手,朝着大通鋪的方向走去。
沈夜聞到隐隐的血腥氣,不由地低頭看過去,夏夷則攥着黑布的手深深掐入掌心,黑布上出現一片暗紅色的陰影,分明是他已經掐出了血。沈夜低嘆一聲,說道:“其實刺殺夏公子的這批人,我也曾在其他地方見過。”
夏夷則一愣:“什麽?”
沈夜進了閑雲閣,桌椅散亂并沒有讓他過多在意。他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昏暗朦胧的天色,淡淡道:“在邊城,我們回客棧遇到夏公子之前,曾經也遭到一夥人的跟蹤,當時情況與現在有所不同,他們皆僞裝成普通百姓,尾随在後。我們後來擺脫了這些人,對他們的行事作風也有了一些了解。這群人訓練有素,且勢力頗大,不僅能一路跟着我們,還能在我們如此嚴密的防範下趁虛而入--他們都是高手。”
“的确。”夏夷則想起一路上不曾間斷的追殺,以及那個最厲害的初七,不由心有餘悸,“沈先生對那個初七有何看法?”
“他?”沈夜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什麽,卻又蹙眉,“我對這位殺手并不了解,但是此人前後對你我二人都出過手,我原以為他是沖着我來的,現在卻有些糊塗了。而且此人出現的時機往往都很巧妙,總是在我們身邊沒有人的時候突然殺出,刀法精湛,法術精妙,即使面對你我二人依然臨危不亂,真真是深藏不露。夏公子對此人還有什麽了解?”
“了解談不上,只是聽過他的名號。”夏夷則也覺得奇怪,便與沈夜分析起來,“這位初七,雖是殺手,卻行蹤詭秘,江湖衆人根本找不到他,似乎并不接受任何人的雇傭,卻總能聽說他殺人的消息。他是個風格極為明顯的殺手,出手幹淨利落,只取目标性命,周圍即使有人看到他了,也并不會殺人滅口。故而江湖中人知道他帶着面具握有長刀忘川。在下實在不知自己為何成為了這人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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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奇怪啊……”沈夜嘆了一聲,看着夏夷則,眸中竟然多了幾分莫測的笑意,“夏公子,目前看來,你我二人各有目的,卻遭遇到同一夥或者說兩夥勢力的阻撓,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關系,但是長此以往,恐怕我們疲于應對。不如通力合作,與他們周旋一二。夏公子意下如何?”
“合作?”夏夷則先是一怔,繼而沉默下來。
同行多日,他依然對沈夜一行人的身份不甚明朗,甚至連他們前往長安的目的是什麽都不知道。而沈夜這個人,即使随意地站在那裏,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尊貴威嚴,深不可測的眼神和偶爾露出的冷笑都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那是一種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強硬和洞悉,總是讓他敬佩又警惕。
夏夷則能感覺到這人不會成為他的威脅,他們的目的沒有沖突。要合作嗎?他看着沈夜,後者閑閑站在那裏,眉目不動,卻自有一番運籌帷幄睥睨蒼生的氣度。
沉吟片刻,他說:“好。”
流月城。
瞳坐在輪椅上,手中擺弄着一只木盒,盒中有兩只蠱蟲相互撕咬蠕動,發出刺耳卻輕微的嘶鳴。他擡手摸了摸眼罩,緩緩開口:“什麽事?”
長長的大殿發出輕輕的回聲,殿中站着一位祭祀,恭敬地回答:“巨門祭司求見。”
“雩風?他有什麽事?”
“屬下不知。”
瞳沒說話,看着木盒中一只蠱蟲将另一只撕咬吞下,身體脹大一圈,不斷翻滾蠕動,身體透出鮮豔的紅,嘶鳴一會兒後,體型漸漸恢複變回原來大小。
下面的祭司覺得這種安靜有些讓他窒息,卻更加不敢開口說話。
瞳合上木盒,道:“讓他進來吧。”
“是。”
祭司連忙退下,到外面傳喚。
一團藍色的熒光圍繞瞳閃了幾圈,瞳擡頭:“華月?”
那團熒光漸漸膨脹起來,足有銅鏡大小,藍光中飛速地閃過古老的咒文,偶爾會出現沈夜、風琊、華月和小曦的身影,瞳靜靜地看着,待光團漸漸暗淡下來,他伸手接住光點,自言自語:“竟然是這樣嗎?”
雩風走了進來,在瞳身前三丈處停下,臉上帶着怒氣:“七殺祭司,屬下有一事不明。”
瞳似乎并不意外,卻還是問:“哦?什麽事?”
“前段時間,大祭司派太陰祭司駐守城門,将不準城民進出流月城,說是怕民衆被心魔砺罂利用叛逃。砺罂将魔氣引入數百位民衆身體上,這些人早已被控制關押,有專人診治,其餘民衆并無異狀,我們為何還如此小心翼翼?”雩風抹了抹頭發,恨道,“可是今早我出門辦事,他竟然不讓我出去!”
“明川也是聽命行事,現下城中魔氣未散,小心些總是好的。”瞳又問,“你出城做什麽?”
雩風一窒,幹咳一聲,回道:“我收到屬下線報,說城外似乎有砺罂魔氣流竄,故而打算出城查看一番。”
“是這樣嗎?”瞳不輕不重地問了聲,卻沒等他回答,便說,“城中那些受到魔氣侵蝕的百姓還未清醒,城外竟然又出現了異狀,若城門一開,魔氣重新入侵,只怕對流月城有害無益。此事就暫且擱置一邊,你先去安撫那些恐慌的民衆,其他事我自有安排。”
雩風不甘,卻也不敢對着瞳放肆。沈夜離開流月城時就下了命令,城中祭司需聽瞳號令,即使是他和明川,也不得對瞳無禮,只好忍着氣應下:“是。”
瞳看他還不走,挑了挑眉:“還有何事?”
雩風看着他問:“大祭司已經離開流月城一個多月,不知到底有什麽事,竟然需要他親自前往?”
“大祭司自有他的打算,豈是我等可以輕易探問?”瞳不鹹不淡地警告了他。
“那不知大祭司他們何時回來?”雩風察覺到自己口氣太沖了些,便補充說,“城民們這個月都沒看到大祭司,暗地裏都在打聽。”
“你告訴他們,大祭司出城去追捕砺罂了,待事情結束,就會回來。你讓他們多加小心,離那些受魔氣侵蝕的人遠些,免得也淪為砺罂的傀儡。”瞳揮了揮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