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長安遙遙在望,夏夷則卻忽然問沈夜:“沈先生,其實在下心裏一直有個疑問,還望閣下解惑。”

“哦?你說。”

“流月城遙踞北疆,位于中原西北外萬裏之遙,而在下第一次與諸位相見,卻是在中原西部邊城,閣下莫非是從西域繞道過去的?”

“正是。”沈夜點點頭,“夏公子是想問,我為何不從北疆直接趕往長安,而是要繞一個大圈子?”

夏夷則微笑:“請閣下賜教。”

“我似乎從未跟夏公子提過我為何前往中原吧?”沈夜問了一句,卻沒等他回答,繼續說,“我流月城遙踞北疆,雖得上天眷顧,壽命比一般人要長一些,身為神農後裔,亦長于法術,然而北疆氣候惡劣,流月城族人稀少,少為外人所知,與中原西域突厥相比,族人雖堅韌勤勞卻礙于外界環境惡劣而日漸式微。”

夏夷則聽着,大概可以猜到流月城的狀況。

北疆向來寒冷貧瘠,不若中原物産豐富,在北疆生活的民族對中原來說頗為神秘。

傳說北疆有一支神秘的民族,乃神農後裔,族長多為女子,族中設有神殿祭壇,祭司們懂得許多上古秘法,族人勤勞善良,勇猛堅韌,為其他各族所忌。難道沈夜他們就是……?

“幾個月前,流月城突遭心魔入侵,族中數位民衆受魔氣侵襲,心智喪失,渾渾噩噩中傷害同族親友。後來魔氣擴散,城主滄溟施力救治,卻被心魔暗算,魔氣反噬,陷入昏迷。流月城大亂,我身為流月城大祭司,與諸位祭司花費數日合力将受到魔氣侵蝕的城民禁锢,暫時控制了魔氣的擴散,然而心魔砺罂卻趁亂逃跑,遠遁中原。”

“心魔砺罂?”夏夷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隐隐察覺到這個人不容小觑。

“事實上,夏公子也領教過他的厲害。”沈夜看着他,“還記得上次在井水中下的毒嗎?”

夏夷則臉色一變,這件事是他的死穴,想一次就恨一次,不由咬牙道:“難道也是他做的?”

“不,下毒之事應該不是他做的,不過那毒……”沈夜笑了笑,有些冷,“還記得大夫說過,那些毒藥的毒性都明白,卻不知如何将毒性全部解開麽?其實,若只是那些草藥的毒性,大夫未必不能解開,難就難在,那毒藥裏不僅僅只有毒。”

夏夷則問:“怎麽說?”

“我有一屬下長于毒醫蠱蟲,我借用謝衣的偃甲鳥将一筒有毒的井水帶給他,他研究之後告訴我,那毒中有砺罂的魔氣。故而中毒的人會昏聩迷失,神志不清。”沈夜道,“恐怕我要找的砺罂,和三殿下的仇人……很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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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則面色凝重,他原以為太子不過耍些上不得臺面的陰謀詭計,宮中那些手段他自有辦法應對,沒想到竟然還有強力外援助陣!聽沈夜所言,這個砺罂可是相當難對付。他以手扶額,沉吟片刻,道,“閣下是為了追查砺罂才繞道西域?”

華月解釋道:“砺罂從流月城逃出後去了西域,我們一路追過去卻發現他已改道中原,不得已,只能換了衣服,從邊城一路追查。只是沒想到……砺罂竟然會與太子聯手,我們實在太低估他了。”

夏夷則看清形勢,道:“太子與心魔聯手,恐怕現下長安已經處處是他們的眼線,我們只要一入長安,勢必會遭到全力打擊。”

沈夜點點頭:“我們在路上拖了許久,想必他們早已布局完畢,就等着我們自投羅網了。”

兩人一同沉默下來。

太子有朝中勢力相助,砺罂有魔氣加持,兩人聯手,只怕整個長安都已是他們的囊中物。

夏夷則甚至忍不住想,他那身在病榻的父親,是不是早就……随即他否定了這種可能,不,還沒有。如果那個人真的出了什麽事,會有人告訴他的。

僅僅是這一瞬間的遲疑,他很快收起,與沈夜四目相對,緩緩開口:“那麽,接下來的惡戰,沈大祭司……”

沈夜微微一笑,眼神輕蔑倨傲:“本座與砺罂的恩怨,自然由本座來解決,至于太子殿下……本座身為流月城大祭司,不便幹擾他國內政,三殿下保重。”

夏夷則當然不會讓沈夜插手宮廷內亂,再怎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可不敢冒險。更何況……沈夜看着也不是個好相與之輩。他若真的敢讓沈夜攙和進來,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于是,抱拳示意:“諸位保重,夏某告辭。”

“保重。”沈夜道,頓了頓,又補充道,“聽說樂無異是定國公家的小公子?”

夏夷則眼睛閃了閃,道:“在下不知。”

“哦,沒事,随口問問。”

“既已無事,在下便告辭了。”

看着夏夷則轉身離開,沈夜回頭對華月和風琊吩咐:“華月,你去查探砺罂在長安的下落,重點去查太子府。風琊,你與我們的眼線取得聯系,将流月城狀況随時告知于我。”

“屬下遵命。”

“哥哥,那我呢?”小曦仰頭問。

沈夜微笑:“你跟在哥哥身邊就好。”

夏夷則沒有直接進入長安。

他一路上雖多遇艱險,長安與宮中的消息卻一直都沒有斷過。

他自小在外修道,少在宮中居住,然而聖元帝對他頗多寵愛,朝中大臣亦對他多加贊賞,這麽多年下來,他自有一些眼線,身後亦有幾家勢力扶持。

太子與二皇子剛愎自用心胸狹窄,多為人不喜。朝中許多大臣一直勸他早日回京,商讨大計。然而他與聖元帝之間頗有嫌隙,加之母妃紅珊之死讓父子倆反目,夏夷則心有怨恨,更不願入宮,與那些人整日争權奪利。

他師傅清和真人早些年教導他時便偶爾問起他對帝位的看法,那時他滿心厭惡,根本不想提及,便僵着臉不說話。清和無奈,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練劍去了。

後來行走江湖,見得多了,總算沉穩幾分。每每回宮,兩位兄長的做派嚣張跋扈,讓他百般不堪,更不想沾染那些穢氣,連帶着對父親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這些年兩位兄長做事太過分,朝中好幾樁案子都出了差錯,江淮的洪水和北方的幹旱救災遲緩,朝廷發放的救災銀兩又出了纰漏,貪贓枉法、官官相護,種種罪狀罄竹難書,百姓怨聲載道。每次他外出時看到那些苦命的百姓,都恨不得就地将他們繩之以法!

朝中幾位老臣見他心系百姓,紛紛熱心幫他張羅起來。夏夷則雖不想理會,卻每每被他們說動,不由自主就會到他們口中出了事情的地方走動,體察民情,也看看當地的官員風氣。

走得多了,看得廣了,便覺得百姓疾苦,豈是居于廟堂之上可以輕易體會的?

聖元帝雖于親情方面對他們母子多有虧欠,但于治國,總算盡心盡力。

至于他兩個哥哥……夏夷則冷冷一笑,這江山若真的交到他們手裏,還不知會亂成個什麽樣子!

聽半個多月前的消息說,他二哥已經被他那位心狠手辣的大哥以謀逆之罪關了起來,而他那位叱咤風雲幾十載的父皇,也早已陷入昏迷無法處理政事。整個長安,盡在他大哥掌握之中。

夏夷則遠遠看着長安。

這個城市喧鬧繁華,人來人往,夜夜笙歌,那些暖紅的燈籠和悠揚婉轉的歌聲将整個都城襯托得愈發歌舞升平。

護城河裏偶爾飄過幾盞燈女兒家放出的河燈,點綴着與城中喧嘩截然相反的靜谧的城牆外圍。

平靜安寧的護城河,笙歌醉夢的長安城,還有那暗夜中隐藏的鋒利殺機。

大臣們的府邸都被監視起來,最近的消息根本無法傳達給他,夏夷則不敢貿然入城。他不願連累他人,想了很久,卻發現無人可以聯系。

忽然,他想起什麽。猶豫了很久,才拿出樂無異給他的偃甲鳥。

他想起樂無異說過的話,若是需要他幫忙,傳消息給他即可。

樂無異……征西大将軍、定國公樂紹成的獨子。

夏夷則閉了閉眼,不知是否該讓樂家攙和到自己的事情裏來。

夜風吹了很久,城外山坡上,緩緩飛出一只木制的偃甲鳥,向靜水湖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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