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夷則一進門,便看到書房正中站着的中年男子,高大威嚴而面容和氣。他其實并沒有見過樂紹成,對方是名震天下的征西大将軍時,他才剛出生不久,後來又因身體羸弱被帶到太華山修道,沒什麽機會見到樂紹成。

後來他懂事了些,對樂紹成仰慕敬佩,意欲拜訪,卻聽說他辭官經商,早已不理朝政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見面。

夏夷則上前幾步,行禮:“晚輩見過樂将軍。”

樂紹成連忙扶他起來:“哎哎無須多禮,夏公子快快請起!老夫辭官多年,将軍之名可不敢當。”

“應該的。”夏夷則微笑,卻也沒有堅持,“樂前輩。”

“來來來,快請坐。”樂紹成請他入座,招呼着,“我夫人聽犬子說夏公子要來住幾日,便去招呼廚子備些吃食,稍後再過來。”

“這太麻煩了……”

“無事無事,打個招呼罷了。”樂紹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夏公子這次回來是……為了何事?”

夏夷則看他眼神便知道他早已猜出自己的身份,便不再隐瞞,開誠布公地答道:“不瞞樂前輩,我此番回來,的确是重要的事要辦。只是現下長安局勢堪憂,在下只能……”

說到這裏,夏夷則一頓,再次致謝:“還要多謝樂前輩收留。”

“原來如此。”樂紹成點點頭,面上卻沒幾分意外,“那夏公子可有打算?”

“有一些。”夏夷則沒有多說,面露擔憂,“只是在下住在定國公府,會不會給前輩帶來麻煩?”

“老夫一個經商的,能有什麽麻煩,夏公子多慮了。”樂紹成擺擺手。

兩人正聊着,傅清姣推門進來,笑着問:“聽說夏公子來了?”

夏夷則連忙起身:“樂夫人。”

“這可不敢當。”傅清姣上下瞧着他,贊道,“我說我家無異怎麽把夏公子誇得跟朵花兒似的,今日一看,果然玉樹臨風貌若潘安啊。來來來,讓我仔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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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則臉上一紅,有些尴尬:“樂夫人……”

樂紹成咳嗽兩聲:“夫人,你方才不是到廚房那裏拿糕點去了?”

“對對,我讓廚房備了些點心,如意,快拿進來。”傅清姣轉身招呼小厮,其他兩人松了口氣。

如意将點心送進來,又給他們沏了茶,才告退。

三人又在書房中寒暄許久,一起用過中飯,吉祥帶着夏夷則去了客房,細細打點完畢,讓他好些休息,便退了出去。

夏夷則環顧四周,帶有書房的寬闊客房、精致的雕花木框、名家的書法挂畫、上等紅木家具,走近了看,筆墨茶具都是上等,就連系着窗簾的絲縧都出自抱雲堂。如此富貴華麗的屋子還只是客房,夏夷則都不敢想象樂紹成夫婦和樂無異的屋子會是何等模樣。

他的寝殿雖然也算華麗富貴,不過由于他本人常年居于太華,本人喜素,寝殿中還是偏古樸大氣,殿中用具也都是宮中定下的,他沒有過多幹涉。看上去反而不像其他兩位兄長的寝殿華貴奢侈。

夏夷則笑了笑,樂紹成從商後,生意興隆,家中和睦,遠離朝堂争鬥,也是好事。

樂将軍穩重睿智不拘小節,樂夫人聰慧豁達熱情诙諧,怪不得樂無異能養成那個赤誠樂觀心懷善意的性子。也難為他家財萬貫,卻沒像其他富貴人家的少爺一樣做了纨绔,反而上得廳堂入得廚房,視名利錢財如糞土。

想起樂無異,夏夷則臉上笑容暖了些,分別多日,也不知他怎麽樣了?

流月城。

瞳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逼入殿中的幾位祭司,淡淡開口:“雩風,你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哼,瞳祭司,你前些日子說大祭司有事外出,下了禁令讓我們不準出城。可是時隔多日,大祭司怎麽還不回來?”雩風站在原地,哼笑一聲,“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不敢讓屬下們知道?”

“大祭司做什麽自有他的道理,怎麽,你有異議?”瞳擡了擡手,摸着另一只毫無熱度的指節,眼睛斂下,看不出情緒。

雩風心中微凜,他每次看到瞳和沈夜,都有些發憷。這兩人總是一副冷冷的面無表情的樣子,喜怒難辨,心思難以猜度。

“我……我自然不敢有異議,不過……呵呵……”雩風話鋒一轉,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膽子又壯了幾分,“明川那個家夥守着城門多日,城中不是照樣有魔氣流竄出來?七殺祭司是不是該給個說法?”

“說法?你要什麽說法?”瞳問,“我倒是想問問,你帶着這幾位祭司闖入殿中,意欲何為?”

“我……”雩風噎了一瞬,看了周遭幾人一眼,下巴揚起,“呵呵呵,我們不過是有些問題想弄清楚,七殺祭司如此推三阻四,莫不是有所隐瞞?”

“我有何需要隐瞞?”

“沒有?”雩風呵呵笑了幾聲,擡手捋了捋頭發,眯起眼睛,“那我怎麽聽說,城主……也被魔氣侵蝕了呢?”

瞳眼中厲色一閃而過,沉聲道:“哦?你聽何人說的?”

“怎麽,心虛了?”雩風見瞳變了臉色,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拉了拉身上的祭司服,原地踱步,“城中這幾個月來從未露面,就連城中衆人被魔氣侵蝕得開始傷人,族人們到神殿祈禱時都沒有見到滄溟城主。一向愛民如子的城主大人忽然沒了消息,豈不可疑?”

瞳微微動了動嘴角,沒有說話。

“還有這流月城,好端端的,因為一個砺罂就全城封鎖,連我們一衆祭司都不得随意出入,豈不是太大驚小怪了?”

瞳緩緩開口:“原來是因為這個。怎麽,你有何事急着出城?上次便因為此事鬧過一回,明川沒讓你出去,現在又來說這事,怎麽,城外有人等你?還是……有事要做?”

瞳的聲音沉凝淡漠,然而其中冷意卻讓殿中衆人心都打顫。想起他懲治人的那些手段,幾人都忍不住後退半步。

雩風心虛地喘了口氣,瞪大眼睛争辯道:“本座的确有事外出,怎麽,難道連私事都要向你通報?”

他對着瞳連“本座”這樣的稱呼都喊出來,可見心中有所隐瞞,目光閃爍,已然惱羞成怒。

“通報自是不必,不過流月城正值多事之秋,你若是有什麽重要的事隐瞞不報……”瞳的目光中帶了分警告,“下場,不必我說了吧?”

“哼,以為本座怕你嗎?”雩風料定沈夜不在,瞳不會濫用私刑。

瞳沒有理會,轉而問他:“我記得,巨門祭司負責城中受魔氣侵蝕之人的安危?華月不在,沉思之間暫時交由你來看守,如今你在這裏,沉思之間裏的中毒城民可有人看管?”

“本座早已派了手下看守,不會有事的。”雩風自信地捋着兩鬓的頭發,笑了,“敢在本座的地盤放肆的人,可還沒見過呢。”

正在這時,一位祭司入得殿來,躬身行禮:“屬下見過七殺祭司。”

未經傳召就進殿,這屬下的可不是平日作風。瞳預感不對,問道:“何事來報?”

那人擡頭看了一眼雩風,低下頭回禀道:“有人闖入沉思之間,受魔氣侵蝕的城民被放出,魔氣擴散了。”

滿座寂然。

瞳的聲音冷冷響起:“無人敢闖,是嗎?”

雩風指着那祭司怒道:“你說什麽?!什麽人竟敢趁本座不在闖入沉思之間!還有沒有把本座放在眼裏?!”

瞳腦中清晰,問道:“是什麽人?魔氣擴散到哪些範圍了?城中情況如何?”

“還不知道是什麽來歷,但是看他們裝束打扮是城中祭司。魔氣已經擴散到沉思之間外,散到城中了,不過那些被魔氣侵蝕的城民還在沉思之間,被衆人攔着。只是……”

雩風吼道:“只是什麽!”

那人閉了閉眼,咬牙道:“沉思之間快擋不住了。”

“什麽?!”衆人驚呼。

沉思之間若是被破,下一個要闖的,豈不是這裏?

瞳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越過衆人看向殿外,淡淡開口:“果然按捺不住了嗎?”

雩風聞言一愣,遲疑道:“七殺祭司?”

瞳緩步而下,從容走來,說道:“還愣在這裏做什麽?沉思之間不用守了?”

衆人驚醒,連忙向外走去。

雩風落後一步,回頭看他。咬了咬牙,道:“沉思之間出了事,是我的疏忽。不過,那些人絕不是我放進來的!”

瞳輕輕勾了勾嘴角,道:“我知道。事後到司刑堂領罰吧。”

雩風輕哼一聲,轉身走了:“敢在本座的地盤撒野,看我不撕了他!”

待人們都走後,前來禀報的祭司擡頭看向瞳:“七殺祭司,這……?”

瞳微微搖頭:“再等等吧。”

“是。”

瞳出了大殿,看向天空。

流月城上空黑霧缭繞,昏暗而壓抑。

遠處傳來猙獰而絕望的嘶喊,偶爾有法陣的光芒閃過,将這個苦寒之地的神殿包圍,有什麽難以遏制的危險與黑暗攜裹着烏雲翻滾而來,矩木的枝條參天而上,仿佛遮掩了無數不可知的罪惡與陰謀。

番外一 論花癡的自我修養

【治愈暖萌版】

時年天下大定,歷三年整改,宮中百事循例,朝中百官各司其職。

夏夷則年少登位,勵精圖治,加之諸卿相扶,方有盛世之态。然則他生性謙和,嚴于律己,宮廷內外雖漸漸安泰,後宮卻向來寂寂。

臣下體恤他操勞國事,百般勸阻,他方才下令:“冬日大雪,尋個場子圍獵吧。”

臣子又提議,年關将近,不如召集諸位皇親國戚和名門之後,一起圍獵賞雪,夏夷則想了想,樂無異上次來信說臘月前回來,應當趕得上,便應允下來。

夏天的時候樂無異說要去流月城找師傅請教些問題,被謝衣挽留,整整半年多都呆在哪裏。

沈夜早就來信,言辭間俱是對謝樂二人百般親密的不耐,以及對他放任無異管教不嚴的不滿。

夏夷則無奈。他倒是想讓無異回來,那人心心念念都是跟着師傅研習偃術,對宮中亂七八糟的規矩百般不耐,呆個兩三天就嚷嚷着要走,頗為嫌棄那群整天說教的老頭。

老臣們說無異身為定國公之子,雖無功名在身,舉止卻毫無大家風儀,暗地裏念叨了不知多少次,無異撞見過一回,不想跟那些老臣置氣,丢下個字條就直接回了定國公府,再也不肯入宮。

他整日公務繁忙,出宮一回都是難得。夜裏悄悄去定國公府找無異,後者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衣服也沒解,摟着無異睡上幾個時辰便要回宮去,委實郁悶。

喜歡的人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卻只能望梅止渴。折騰過幾次,實在憋悶得要死,正撞上無異接到謝衣的偃甲鳥的消息,便放人去了北疆。眼不見……心雖也煩,卻不會整日惦念着出宮偷香去。

又幾日,偃甲鳥入了皇宮,停在龍案上給他報消息。

這是他平日與無異通信的工具,宮中侍衛都熟了,沒人敢攔下。

夏夷則聽鳥兒嘴裏傳出樂無異興奮的聲音:“夷則!我快回長安啦!師傅和沈大祭司也一起來啦!我們大概過幾天就到了,你有空的時候來府裏找我們玩啊!”

“……”夏夷則扶額,自家這個真是……雖然不介意他攜帶親屬回來,但是一回家不是來見朕卻是讓朕有空了找你玩……愛妃你讓朕情何以堪?

郁悶歸郁悶,他還是早早吩咐了人去城外盯着,等樂無異進了長安便向他通報。

圍獵之日已到,樂無異帶着謝衣、沈夜坐着夏夷則命人派去的華貴馬車進了獵場,讓宮人領着,直接進了主帳。

外面看見的大臣和世家子弟都相顧無言,雖說皇上寵愛定國公府小公子早已不是秘密,但是這麽多人看着……皇上你自己還沒到就把樂小公子送進自己帳中是幾個意思?

算了,皇上也大半年沒見過人家了,急一點也不是不能理解。衆位卿家安慰着自己,裝沒看見。就連一同進去的那兩個人……三年前還沒領教過他們的厲害嗎?誰會傻得去觸黴頭啊?

夏夷則到的時候,衆臣行禮。他說了些場面話便讓大家各自選馬準備圍獵,自己則披着厚厚的狐裘鑽進了帳中。

“夷則?你終于來啦!”樂無異嘴裏還啃着蘋果,看到他便站起來,一邊抱怨一邊走過去,“我都喝了兩杯茶了,你再不來我就跟師傅他們一起出去獵狐貍了!”

“批了幾張奏折,來晚了些。等了很久?”夏夷則說着,解下狐裘披風,交給一旁的宮人,安撫了下樂無異,轉身朝席上站起來的兩人打招呼,“沈先生,謝前輩,抱歉,讓兩位久等了。”

“無妨。”沈夜淡淡搖頭,看樂無異終于換了個人纏着,臉上微微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來。

謝衣笑道:“聖上事務繁忙,無需顧慮我們。”

幾人淺談了幾句,便有人進來通報說馬匹準備完畢。

樂無異鬧着也要騎馬,被夏夷則攔下:“林子裏積雪厚得很,一個不小心便栽下去了。只怕你見到個會動的影子便不管不顧地追過去了,林子這麽大,出事了怎麽辦?”

說着便将宮人手上搭着的狐裘拿過來,親自給他系上:“你想要什麽,朕獵給你。”

“自己獵下的才有趣嘛……”樂無異嘟囔一聲,看他眼神威壓擔憂,便閉了嘴,不情不願地随他出去,坐在高臺搭建的大帳子裏看着其他人蓄勢待發。

夏夷則轉而問一旁的沈夜和謝衣:“沈先生、謝前輩,要一起嗎?”

謝衣一頓,笑容不變,走到樂無異身邊坐下:“在下對圍獵之事興趣寥寥,就不同你們湊熱鬧了。”

沈夜看他那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知道他是礙于昨晚被他折騰得有些累,騎馬委實造孽,便沒有戳穿。低笑着看他一眼,謝衣面色未改,鎮定地端起一杯酒小酌,假裝看不懂他眼中的揶揄。

夏夷則和樂無異都沒看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幾人打過招呼,沈夜和夏夷則便去挑馬。

旗子揮過,十幾匹馬競相奔了出去,沈夜和夏夷則的馬率先奔出,換來樂無異興奮的一聲“好!”

他們呆着的帳子是用木板和木樁搭建起來的高臺,擺放着豐盛的瓜果美食,零嘴佳釀,能看到近處的林子和人影。

山中大雪剛停不久,正是林子裏的動物們出來覓食的好日子,樂無異已經看見好幾只野兔山雞的影子了,眼看夏夷則視而不見被別人領了先,急得大呼小叫。

謝衣提起小爐子上溫好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才說:“無異,外面那麽多人看着,你莫要喧嘩。”

樂無異這才看見帳子外還有數個小帳子,随行的女眷和不善騎射的世家子弟都齊齊把目光投向這邊。

樂無異臉上微紅,尴尬地端起酒杯低着頭,假裝沒看到。

被這麽多人看着……真是丢死人了!

謝衣淺笑,招手讓下人給帳中的爐子添了些炭火。他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北疆呆着,那裏寒冷貧瘠,雖有偃甲爐可堪一用,終究還是比中原之地冷了許多,他呆的時日久了,難免有些畏寒。

半是羨慕地看了眼樂無異身上披着的狐裘,心中暗嘆當了皇帝就是闊氣,這千金難求的一件狐裘通體潔白,皮毛柔軟,配上紅色寶石流蘇系帶,真真富貴!最重要的是……看上去真暖和啊!

心中感嘆着,面上卻平淡。早上起來是被沈夜擁着,很是溫暖,出了門就覺得冷。大雪過後的長安銀裝素裹,他被沈夜拉着換了厚一些的錦衣,上了馬車又覺得熱——夏夷則命人在車裏放了偃甲爐。

帳中燒着爐子,可惜簾子掀起,冷風依舊往裏灌,謝衣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湊到爐子旁邊去,看外面人多,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林子裏不時傳來歡呼聲鼓掌聲,是有人獵到了好東西。

隔得遠了,他們看不到,樂無異頓時就覺得有些無聊,撐在桌子上抱怨:“夷則真是的,帶我一起去騎馬不就得了?”

謝衣笑笑,沒說話。

“師傅,你說等會兒夷則和大祭司誰的獵物多?”樂無異跟謝衣搭話。

謝衣笑:“自然是聖上。”

“師傅你真是越發講究了,私底下叫他夷則就好嘛,叫什麽聖上,奇奇怪怪的。”樂無異抱怨着,卻也知道謝衣這樣喊也是正常,也就他一直被夷則縱容着敢直呼其名了。于是又接着剛才的話問,“師傅你怎麽知道是夷則?”

因為大祭司看不上那些小動物啊……

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說:“阿夜他常年呆在神殿裏,騎術自然不如聖上精湛。林中動物狡猾得很,稍有錯眼便失去機會,倒是聖上敏銳骁勇,必然要強些。”

“也對。”樂無異深以為然,嘿嘿笑着向外張望,“夷則身手可是很好的。”

兩人正聊着,圍獵時間已到,陸陸續續有人趕回來,手裏提着不少獵物,熱熱鬧鬧地互相攀比。

沒看到夏夷則的身影,樂無異有些急,幹脆站起來跑出去,借着視野開闊,到處尋夏夷則的身影。

謝衣一個人窩在帳中也無聊,便跟了出去。

樂無異指着遠處大喊:“夷則在那兒!”

謝衣看過去,就見夏夷則抖着缰繩疾速穿梭在林間,靈活的玄色身影在林中格外顯眼。他身後的馬背上挂着不少獵物,看的出收獲頗豐。

謝衣下意識去尋另一個穿着玄色衣服的身影,找了半天都沒看見。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喝彩:“射中了!”

謝衣定睛一看,夏夷則正收回手裏的弓箭,天上兩只大雁被一箭射下,夏夷則騎馬過去,正好抓住翅膀接在手裏,身手矯健地往回走了。

謝衣還在想已經臘月了,怎麽還有大雁?估計是跟雁群失散了,前些日子又大雪,如今好不容易出來活動一下就被夏夷則射中了,還是一石二鳥。

樂無異卻早已迎了上去,厚重的狐裘都沒拖慢這小子興奮的步伐。

夏夷則的身影漸漸出現在林子邊緣,黑色滾金邊騎裝上繡着一條龍,衣擺随風飛起,那龍好似活了一樣在他周身游走。走得近了,便看到他凜然禁欲的一張臉上因為寒風吹出淡淡粉色,莫名有些破壞高頭大馬上的帝王之威。

“夷則!”樂無異跑過去,睜着大眼睛一臉崇拜,“夷則你剛才好帥啊!拉弓射箭的樣子簡直帥得天理難容!”

夷則被他這誇張的稱贊逗得笑出來,彎下腰捧着他的臉親了他一口:“多謝愛妃誇獎,朕……不甚榮幸。”

“……”樂無異小臉爆紅,捂着嘴巴後退幾步,緊張得語無倫次,“你你你……這麽多人看着呢!”

喲,這次知道很多人看着了?

夏夷則低笑一聲,翻身下馬,把缰繩交給侍衛,任由他們去清點獵物數量。他掀開胸前的衣襟,從懷裏撈出只雪白的兔子,抱着遞給樂無異:“剛才在林子裏看見的,捉來給你的饞雞作伴好不好?”

“哎呀,好可愛的兔子!”樂無異歡喜地接過來,摸着兔子的毛眼睛都笑彎了,“夷則你居然把兔子藏懷裏?它竟然沒溜掉!”

夏夷則站在他身邊,低笑着問他:“喜歡?”

“嘿嘿,喜歡!”樂無異樂呵呵地抱着兔子玩,左右看了下,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點獵物那邊,便偷偷湊過去親了下夷則的嘴唇,“好夷則!”

夏夷則耳根微紅,幹咳了一聲……示意還有旁人在呢。

樂無異看到謝衣揶揄的視線,也幹笑兩聲,低着頭玩兔子去了。

謝衣笑着搖搖頭,卻發現沈夜也回來了。只不過……謝衣嘴角抽了抽,雖然我早知道你對那些獵物不屑一顧,但是阿夜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霸氣?

只見沈夜騎在馬上,慢悠悠地朝他們走來。玄色的騎裝将他高大的身材包裹得修長俊朗,衣服上古老繁複的暗紋在陽光下隐隐似藤蔓輕擺,而他端坐于馬背上,冷然疏淡,好似來郊游,身後沒有一個獵物。

而在他身邊,一只絕不該出現在長安的白色老虎像寵物一樣随他的馬一起前進,矯健的四肢和兇狠的目光暴露着它似乎并不情願,卻因為某種原因不得脫身。

衆人:“……”

樂無異下巴都要掉下來:“夷則你捉到的寵物跟大祭司一比,簡直……”

夏夷則扶額:真是……

他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大約是手下有人想讨他開心,專門捉了只白虎獻給他。大約是有人出了歪主意,想趁着今日圍獵将白虎放出來,若是他自己能收服,便是美事一樁;若不行,換個人收服,獻給他,也是一樣。他想起沈夜跟他走的差不多是一片林子,不得不為手下那些人的馊主意嘆氣。

他們主意打得倒是好,千算萬算漏算了沈夜。

沈夜是何人?一直白虎能奈他何?法術偃術一起上,這白虎還不是乖乖跟着他走了?

沈夜下了馬,拍了拍白虎的腦袋,那白虎跟着他一起走過來。

侍衛攔住了說要清點獵物數量,沈夜瞥他一眼:“就這一只,你要領過去?”

“……”侍衛默默走開,他一點兒都不想被那只老虎吃掉啊!

走近了,謝衣率先開口:“用了法術?”

“嗯,還有些偃術。”沈夜簡單答道,看謝衣專心去摸白虎的腦袋,嘴角抿了抿,想說什麽,卻沒開口。

謝衣看他表情有異,奇怪道:“怎麽了?”

“……沒什麽。”雖然這麽說,沈夜的臉還是黑的。

統計結果出來,奪得第一的是大将軍,夏夷則排第三,按個數算沈夜自然排在最末。夏夷則給前幾位發了彩頭,又跟衆人熱鬧了一陣,圍着篝火看歌舞,待天色晚了,才回去。

樂無異本來要回家的,被夏夷則撈着腰坐上龍辇帶去了行宮。

沈夜和謝衣則坐着來時的馬車回了定國公府,車後的籠子裏關着那只還被法術困着的白虎。

謝衣看沈夜臉色陰沉,莫名道:“怎麽了阿夜?”

沈夜道:“我帶着白虎回來時,看到樂無異在占夏夷則便宜?膽子倒是大。”

謝衣笑,對自己那個莽撞亂來的徒弟很是無奈:“他們二人好久沒見,熱情一些也情有可原。”

沈夜冷哼一聲,心想雖然我們天天見面,但是本座一點兒都不介意你也熱情一點兒啊!樂無異雖然諸多毛病,主動熱情這一點還是很值得你學習的啊!

謝衣覺得氣氛怪,又不知怪在哪裏,只好沉默不言。

安靜了一會兒,謝衣問起沈夜怎麽制伏那只白虎的,沈夜就跟他說了下林子發生的事兒,謝衣聽他說着,卻覺得沈夜依然怪怪的,讓人摸不着頭腦。

夜裏回去,白虎把定國公夫婦吓了一跳,解釋過後忙找人關在後院,生怕法術忽然失效,這白虎開始咬人。

晚些時候,沈夜去了謝衣房裏,跟他說起回北疆的事兒。

“這麽快?”謝衣先是詫異了下,随即了然,“要回去準備神農大典?”

流月城不似中原,并無春節一說,每年最盛大的節日就是神農大典。沈夜作為大祭司,每年的神農大典都要親自監督,甚至還需獻舞祝禱。他看過幾次,知道沈夜要準備得事情太多,的确不宜久留。

“嗯。”沈夜應道,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若是還不想回去,就過些日子再走吧,我聽說樂無異他們一家子一直邀你留下過年。”

謝衣微微詫異。

這些年沈夜雖然對他并無約束,但每每能找到理由把他留在流月城中,偶爾他出來一次,隔上幾日就能收到沈夜讓偃甲鳥帶來的消息,明裏暗裏讓他早些回去。他被煩得沒辦法,最長不會離開兩個月,便回了流月城。

這次來長安,算上路程,兩人已離開流月城三月之久,早已破了沈夜外出的記錄。好在一路上兩人都在一起,沈夜把事情丢給華月和瞳,倒是難得陪他單獨相處——好吧,勉強加上樂無異那個活潑過頭的傻徒弟。

若是這次沈夜先行,謝衣年後再走,按照謝衣在路上難免多管閑事處處逗留,真回了流月城,恐怕一年半載的分別都是有可能的。

沈夜不會想不到,那這次……?

謝衣有些疑惑:“阿夜,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

沈夜神色僵硬:“有什麽不可以的,又不是小孩子。”

謝衣無聲笑笑,看着他,沒說話。

沈夜不知怎麽就有點別扭,幹咳一聲,扯起另一個話題:“我看樂無異這幾個月怕是要呆在長安了吧?”

“他說過了年,大約要去西域一趟。”

“西域?”沈夜微微皺起眉頭。

“怎麽?”

沈夜搖搖頭:“我看他今天那樣子,還以為他會陪着夏夷則。”

夏夷則跟樂無異在一起,倒是真的聚少離多。

“夷則如今貴為皇帝,總不能真的将無異收入宮中。”謝衣道,“再說,無異也非籠中鳥,真留在宮中,想必夷則也不會願意。”

正說着,謝衣好似想起什麽來,盯着沈夜看。

沈夜今天提起樂無異的夏夷則的次數會不會太多了些?平日裏可是懶得理會的。而且……每每重點提起樂無異是什麽意思?

謝衣想起沈夜帶着白虎回來時還正常的臉,怎麽後來就變了?

謝衣琢磨了下,當時無異在幹嘛?好像……在跟在跟夷則膩歪?誇夷則好身手?

沈夜當時回來自己的反應是什麽來着?好像……是低頭摸老虎的腦袋去了?

不是……吧?謝衣黑線,實在不敢相信沈夜是在因為自己沒誇他而鬧別扭……這也太幼稚了!

沈夜被他盯得渾身發毛:“怎麽了?”

謝衣低笑一聲,走過去,湊近他,問:“阿夜,你今日捕獲一只白虎,怎麽看着卻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沈夜僵住,別開臉說,“沒有。”

這就是有了。

謝衣貼過去,鼻尖貼着鼻尖,呼吸相聞,淺笑着換了個話題:“我不知道你騎術這麽好,在流月城的時候沒見你怎麽騎過。”

沈夜下意識答道:“小時候就學過。”

頓了頓,他有些不明白:“怎麽想起問這個?”

“只是覺得……”謝衣看着他,眉眼含笑,“我果然還是更喜歡你穿着祭祀袍高高在上優雅從容華貴威嚴的樣子。”

“……”沈夜輕笑,心情瞬間大好,順勢摟住他的腰,調侃道,“我以為你更喜歡我不穿衣服的樣子。”

“……”謝衣面無表情地掙開他的胳膊,轉身,“夜深了,大祭司走好。”

“呵……”沈夜上前幾步,從後擁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揶揄,“害羞了?”

“……”謝衣嗤笑一聲,以示不屑。

沈夜卻不再逗他,安靜地抱着他,不說話。

窗外又開始下雪,兩人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窗外,誰都沒有說話,空氣裏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夜漸漸深了,窗外已被一層雪覆蓋,窗前的臘梅開了,暗香浮動,雪花簌簌落着,沈夜感覺着懷中人的溫度,滿足地閉上眼,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過幾日跟無異他們辭行後,先陪我去一趟靜水湖拿些東西,再一起回北疆吧。”

沈夜睜開眼,側頭看他,只看得到溫柔夜色裏那人淡淡的笑:“答應給小曦準備禮物的,可不能讓她失望。”

沈夜知道他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謝衣向來随性灑脫,游歷天下才是他心中所求,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自己停留。

這個人怎麽可以這麽好?

沈夜一聲嘆息,将他擁得更緊了些:“等我找到繼任大祭司一職的人,陪你一起走遍天下好不好?”

謝衣拍了拍箍在腰間的胳膊,笑道:“先回家再說。”

回家。

你已經覺得流月城是你的家了嗎?

沈夜看着他,目光灼灼,忽而溫柔下來,輕輕蹭了蹭他的臉,沒有說話。

他想,雖然自家這個不像樂無異嘴那麽甜,但是偶爾一句話,真是讓他整顆心都軟得沒有辦法。

算了,能從謝衣嘴裏聽上那麽一句話,也值了。

主動熱情什麽的……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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