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秋山看着黃濑:“看到獎杯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當時一定在偷聽。”他頓了頓,“我學習空手道本來就只是為了鍛煉身體,沒有必要再繼續學了啊。”他并不在意會館裏的其他人,畢竟只是學員,但是黃濑明顯是因為好勝想要打敗他才會來會館,他不能不在意,所以才會來找他。

推開門的時候,那個倒在他腳邊的獎杯,黃澄澄的顏色,落進眼裏卻莫名地悲傷起來,讓他覺得心裏不舒服,就挨着把黃濑會去的地方找了一遍,也是運氣好,第一個來的公園就找到了。

“而且,有黃濑了不是嗎?”秋山重新微笑起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能達到現在這種水平已經足夠了,可是,黃濑還會變得更強,有黃濑一個人就夠了。”他覺得黃濑是不一樣的,所以,如果一個會館裏有兩個人都很強的話,一定免不了比試,黃濑那個好勝的個性,說不定會鬧得很僵。

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家裏……

秋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黃濑并沒有注意到秋山皺眉的動作,他只是撓了撓頭發:“真央你這樣說我會驕傲的啦。”他放下手,臉上已經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嘛,既然你比我弱,那以後就由我來保護你吧!”

“好。”秋山彎了眼,走到黃濑身邊。

夕陽灑在水泥路上,給并肩而行的兩人投下被柔光包圍的身影。

黃濑→秋山

:所以,都已經是朋友了。

雖然秋山放棄了去會館學習空手道,但是有黃濑在,時不時還是會拉着他過上幾招,練習方面倒也沒有落下。本來黃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打贏秋山的,可是秋山每次都只是按套路來,只做些基本的聯系動作,點到為止,連比試都算不上,只能說是對練。

可是一旦黃濑不認真了,就會立刻被秋山摔到地上去,也只得老老實實練習。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到了新學期,開學第一天的入學典禮,秋山作為新一屆三年級的代表上了臺,還從校長手中拿過了上個學年期末考試第一名的獎金。

“沒想到真央你成績這麽好啊。”黃濑在午休的時候趴在三年A班的窗臺上和秋山聊天,“我去看了排名榜,那個分數也太可怕了,真央你是怎麽考出來的?”

“只要努力的話,不管是什麽樣的成績都是可以考出來的。”秋山将筆放下,合上筆記本,“倒是黃濑,你的成績又退步了,再這樣下去,你連C班都不是了。”

“好啦好啦!”黃濑苦着一張臉,“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學習嘛,只要能及格就好了。”

“黃濑你的兩個姐姐可都是以優異成績進入國中的。”秋山微笑着說,“雖然黃濑長得很好看,運動神經也很好,但是這一點似乎沒有遺傳到。”

“真央你就不要笑話我了!”黃濑炸了毛,秋山也就不多說了。

兩個人正打算一起去吃飯,卻有人走了過來。

“唔,中島是你啊,來找真央嗎?”黃濑打了個招呼。

“黃濑你好。”中島現在已經是六年級了,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

中島現在看起來比黃濑一開始認識他時穩重了很多,不過站在秋山面前還是很禮貌:“秋山,我有事找你,可以單獨商量一下嗎?”去年秋山退出會館後,中島也因為學業而退出了,對秋山的稱呼,也從“小師傅”改成了直呼姓氏。他的成績也很好,也拿到了自己年級的第一名獎金。

秋山沒多想,對黃濑說:“黃濑,你先去食堂吧,我稍後就來。”

“哦,你吃什麽,我先幫你打好。”黃濑點頭,中島似乎有什麽私事找秋山,他沒興趣知道,對他來說,現在重要的是填飽肚子。

“簡單的套餐就好了。”秋山說完就跟着中島走了。

黃濑沒有多想,在食堂裏等了一會兒,看到秋山出現在食堂門口,伸手招呼他過來。等秋山走得近了,他才注意到秋山的臉色不太好,好像是在……生氣?

“真央,你怎麽了?”黃濑小心地問道,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秋山生氣,現在見到了,只覺得秋山的臉色很差,讓看到他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沒什麽,和中島前輩有些小矛盾。”秋山的臉色緩和下來,但還是沒法讓黃濑覺得那只是“小矛盾”。黃濑心裏好奇,不過看秋山的樣子也不好繼續問下去。

等吃過飯要回班上,黃濑又在教學樓的入口處看到了中島,似乎是專門在等着。

然後黃濑就感覺到,秋山的心情變得更差了。

看到秋山,中島眼睛一亮就大步走了過來,這回也不管黃濑就在邊上了,直接把一個信封遞到秋山手上,懇切地說:“秋山,我知道你不想要受人同情,可是我只是想要幫助你,我們是朋友啊。”

“中島前輩,”秋山的語氣發冷,“我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

他頓了頓,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好,緩和了态度:“我家的情況最近是不太好,但是不至于需要你來幫助。你的獎學金是你的努力結果,給我太浪費了。”

“這怎麽是浪費?”中島有些急了,說話也有些口不擇言起來,“秋山,我知道你自尊心強,可是自尊心太強的話,就是自傲了,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秋山就已經一腿抽了過去,黃濑反應快,直接擋在中島前面,架住了秋山的攻擊。秋山看來是真的生氣了,用的力道不小,黃濑架只覺得身子一沉,不過好歹架住了。

黃濑甩了甩胳膊,一副疼得要死的模樣:“真央,你下手太重了,不至于這麽生氣吧?”

秋山收回了腿,沉默地看着黃濑,又去看着中島,一句話也不說。

“好啦,真央,我不太明白出了什麽事,不過我覺得是你錯了。”黃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聽起來,應該是你家出了問題,然後中島想要把自己的獎學金給你,幫你一把,但是你不接受。”

秋山沒說話,只是安靜地聽下去,臉上看不出情緒。

“既然是朋友的好意,為什麽不接受呢?真的需要的話,推脫什麽?大不了等以後情況好轉了,真央你再還給中島嘛!”黃濑拿過中島手中的信封,硬塞到秋山手裏,“這樣就好了。”

秋山低頭看着手中的信封,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遞給了中島,只是眼神已經平靜了不少:“謝謝,但是我還是不能要。”他繼續說道:“事實上,最近也有很多親戚想要幫忙,但是我的父母都拒絕了,這并不是自尊心強,而是不想和別人扯上關系,不想連累任何人。”

“能連累到哪裏去啊!”黃濑有些不快,雙手按住秋山的肩膀,“我們可是朋友啊!”

秋山看着面前的黃濑,褐色的眼睛也盯着他,眨也不眨。

有種小動物的感覺。秋山這樣想着,笑了起來。

是啊,他們可是朋友啊,他看了那麽多的書,友情總是被贊揚的。

也正因為此,他不想給朋友添麻煩。

“結果還是被拒絕了啊。”黃濑有氣無力地拍拍中島的背,“我盡力了,只能說真央的個性太麻煩了,根本勸說不了啊——簡直就是倔!”

中島苦笑:“其實我也知道很有可能被拒絕,但就是想幫他。”他轉動着手中的易拉罐,沒再說什麽,只是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飲料,然後把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裏。

“黃濑,秋山和你關系最好,你多注意着他的情況,如果出現問題的話一定要幫他。”中島說完就嘆了口氣走了,倒是弄得黃濑一頭霧水。

“真央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啊……”黃濑想了想,還是覺得回家問問好了。

夜色如水,漫過窗外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給視野裏的一切都添上黑色的薄紗。窗外的樟樹,卻因為窗內透出去的燈光,光滑的葉面反射出曛黃的光芒,随着春風搖曳,暈染出一片暖色。

秋山收拾好書包,确定明天上課需要的課本文具都已經準備好,才從座位上站起,活動了一會兒身體,緩解疲勞。小學的學業任務并不重,但是他打算跳級,所以提前自學高年級的課程。

要說的話,家裏的情況确實輪不到他來費心,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即使有想要幫忙的打算,父母也不會讓他承擔。其實他也不知道那件事的具體情況,只是隐約起夜時聽到父母的談話。父親的公司遇到商業間諜,卷走了大量機密資料,被競争對手在商場上壓迫,現在更是陷入了資金周轉不急的問題。

父母拒絕其他親戚時的話他記得,說是公司如果出現問題,會欠下大量債務,到時候會有讨債公司的人來,如果知道有親戚的話,說不定還會找到親戚頭上,他們不想牽連其他人。

至于要怎麽處理是父母的問題,秋山知道他幫不上什麽忙,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少給父母添麻煩,讓父母可以不再為他的事費心傷神。就比如他今天拿出獎學金給父母,說自己作為年級代表登臺的時候,父母這幾日疲憊的表情都有所改善,露出了寬慰的笑容——這才是他可以做到的事。

秋山走到窗邊,打開了紗窗,呼吸着來自窗外的夜間空氣,有些涼薄的空氣浸潤着喉嚨與肺部,涼意讓有些昏沉的大腦也清醒了幾分。秋山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适合吹風,正打算重新關上窗子,就聽到樓下傳來呼喊,叫的還是他的名字,一低頭,就看到一點金黃。

是黃濑。

黃濑雙手撐着膝蓋,彎腰喘了幾口氣。雖然他和秋山是鄰居,但是剛才聽完姐姐的話,他就直接跑出來了,現在腳上穿的還是拖鞋,回去後說不定還要被媽媽罵……算了,都已經跑出來了。

黃濑擡起頭,看着二樓窗口處的秋山,揚起笑臉:“真央,你的事我聽姐姐說了……”他話音未落就看到秋山的臉色變了,趕緊補充道:“真央你聽我說完!”

秋山打算關上窗子的動作一頓,但是還是關上了窗戶,黃濑愣住,又喊了幾聲,沒有反應,正垂頭喪氣地打算回去,就看到面前的門開了,秋山披着一件外套出現在門口,手上還拿着另一件外套,走過來給黃濑披上,才站在黃濑面前,臉色平靜地問:“請說吧,我會聽完的。”

于是黃濑又笑了起來:“果然真央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大姐也沒有明說,只說你家現在情況很麻煩,幫助你家的人說不定會惹上麻煩,會被人堵在家門口、砸壞門窗拿油漆潑牆什麽的……”黃濑的話讓秋山忍不住想笑,雖然知道這種事确實會發生,但是由黃濑說出來,配上他誇張的動作,總覺得有些好笑。

看到秋山笑,黃濑撓了撓頭,說:“就是這樣啦……秋山你也是不想我們被連累,才會拒絕中島的好意,不過,”黃濑抓住秋山的手,神色堅定,“我不怕啊!如果有壞人來的話,我可以把他們打跑!我可是空手道少兒組的冠軍啊!真央我們兩個可以聯手嘛!”

手上傳遞來的溫度與夜風截然相反,秋山的表情有瞬間的恍惚,但是很快柔和下來,擡起手揉了揉黃濑的頭發,微笑道:“嗯,我知道了。”其實他想說小孩子是打不過大人的,但是看着黃濑,不知道為什麽就沒法把這句話說出來。也許是因為,他是确實在為自己用心思考吧?

“所以說,真央我們是朋友嘛,你可以多依靠我的!”黃濑拍了拍胸口。

“好,我們是朋友。”秋山彎起了嘴角,轉手拍了拍黃濑的肩膀,“以後我有事會找你商量的,不會再一個人逞強了。”黃濑可能幫不上忙,但是可以把事情說出來,他心裏也會好一點吧?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明早見!”黃濑點了點頭,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秋山,就跑回去了。

秋山站在原地,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意,但是并不會覺得冷。

“謝謝。”輕聲的道謝,只有夜風知道。

秋山→黃濑

:有你,我還能繼續堅強。

三年級的暑假,黃濑跟家裏人去了關島旅游,臨行前他還很開心地和秋山約好,會帶伴手禮給秋山,而秋山也微笑着答應了。

關島的紀念品不算多,景點卻讓黃濑看花了眼,想起秋山喜歡景色,便拿了父親的相機來一陣猛拍,至于紀念品,随便買了一個貝殼船就好了。

只是黃濑沒有想到,不到一個星期的旅游,回來的時候就全變了。

“真央!”黃濑興沖沖地拎着裝有照片和貝殼船的紙袋去了秋山家,站在門口大聲喊着。只是好一會兒也沒人從屋裏出來,他不由得奇怪起來,仔細看了看鐵門,才注意到門旁的心想裏塞滿了廣告和信件,連地上都掉了幾張。

黃濑好奇地撿起一張,翻到正面,剛看了一眼就吓得差點扔掉了:“哇啊,血!”他閉着眼睛,好不容易捂着胸口冷靜下來,重新看向傳單才發現,所謂的“血字”只不過是紅色顏料。

傳單上的片假名寫得比較誇張,黃濑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還錢”。

“還錢?真央家欠錢了嗎?”黃濑嘀咕了兩句,就感覺周圍突然暗了下來,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被幾個男人圍住了。

男人們的衣着打扮很不正經,黃濑還看到其中一人的胳膊上繪着粗糙的刺青,讓黃濑沒有任何好感。他不快地仰起頭道:“你們是誰?想做什麽?”

刺青男笑了起來:“喲,小鬼膽子倒是不小。”他伸出右手的食指,點了點黃濑身後的方向,“你認識這家的人嗎?關系怎麽樣?”

黃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人的笑容,後退了一步,靠在鐵門上警惕地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先回答我之前的問題。”看到手上還捏着的傳單,他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該不會你們是來讨債的人吧!”

這話一出口,男人們都大笑起來。刺青男扶着牆捂着肚子,笑得很誇張:“現在的小鬼還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啊。”他猛地按住了黃濑的額頭,咧開嘴露出牙齒,“既然知道,你就趕快把這家人叫出來,我們也不會和你這個小鬼計較。”

“放手!”黃濑甩了甩頭,把刺青男的手甩開,緊張地看着對方。他的空手道是很厲害,可是要對上大人根本不可能,無論是體型還是力量,小孩子都沒法和大人相比。

“請住手。”緊跟着黃濑的話,響起的是他熟悉的聲音。黃濑驚喜地轉過頭,就看到秋山穿着黑色的短袖長褲,站在屋子門口,朝着鐵門這邊一步步走了過來。

“真央!”黃濑剛想開心地和秋山打招呼,就注意到秋山異常的神色,本來打算說的話被他吞回了喉嚨,只喊出了一個名字。如果說他第一次見到秋山時,秋山給她的感覺是柔弱,那麽現在的秋山,就讓他覺得是虛弱了。蒼白的臉色,失去血色而發紫的嘴唇,還有深黑得不見光的雙眼。

秋山本來就在心理上比同齡人成熟,現在看起來簡直像是大人。

秋山走到門邊,并沒有打開鐵門,只是隔着鐵門看着刺青男,淡淡地說:“欠你們的錢,已經有人去還了。有我父母的保險金在,一點都不會欠你們。但是,如果因此幹擾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他擡起頭,深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刺青男的眼睛,眨也不眨,帶給人莫名的寒意,“警署離這裏不遠,很快就能趕到。”

刺青男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移開視線道:“啧,所以說我讨厭小鬼,尤其是這種很聰明的小鬼。”他又掃了一眼秋山,後者仍然一臉平靜地看着他,刺青男轉過身揮手:“走了!”

看到要債的人離開,黃濑氣憤地沖着他們的背影揮了揮拳頭,然後抓着鐵門的欄杆,開心地對秋山說:“真央你剛才好帥,居然敢和那些人用那種語氣說話……诶,真央?”黃濑皺起了眉毛,他怎麽覺得秋山一副要哭的樣子?雖然現在秋山只是很平靜地看着他。

“黃濑,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吧?”秋山緩緩地說。

“當然喽!”黃濑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秋山突然這麽問,但是還是痛快地點頭答應。

秋山打開了鐵門,雙手抓住了黃濑的小臂,身子突然一沉,如果不是有黃濑托着,他現在估計已經跪到地上去了。黃濑還在奇怪,就看到秋山垂着的頭幾乎要埋到胸前,而從小臂上傳來的,是無法抑制的顫抖。

“我撐不下去了。”連聲音都在顫抖着,伴随着大顆墜落在地的眼淚,秋山帶着濃厚的哭腔哽咽着說,“我已經撐不住了……嗚,爸爸、媽媽……”他的話語破碎,黃濑只能聽清楚剛開始的一句話和幾個詞,接下來的話語完全聽不清,只有眼淚“啪嗒”的墜地聲清晰可聞。

“真、真央!”黃濑吓了一跳。從他認識秋山以來快要一年了,他可從沒見過秋山哭,每次都是他被姐姐欺負,哭得眼睛紅紅的跑去找秋山訴苦,沒想到現在秋山在哭。

不等黃濑追問原因,秋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抓住黃濑的雙手條件反射地握緊,黃濑被抓得疼得不請,但還是咬緊了牙關忍着疼痛。只是緊跟着,秋山就身子一軟,整個人倒進了黃濑懷裏,失去了意識。

“喂、喂!真央!真央!”

“爸爸、媽媽、姐姐!快來啊!”

秋山醒來的時候,入眼一片雪白。由于從小體弱,他對自己現在身處的地方并不陌生,只是轉動過腦袋,看着自己身邊的人。

黃濑就趴在他邊上,睡得很香甜的樣子。金色的頭發柔軟地灑在白色的床單上,又長又密的眼睫毛看上去就像秋山看過的書裏描寫的那樣,像是小小的扇子。皮膚比起一周前要黑了些,不過并不是古銅色,而是偏白的小麥色,顯得更加健康活潑。不管是誰看到現在的黃濑,都會覺得可愛吧?

只是秋山看着看着,又覺得眼前模糊起來。

當他醒來時,不會再有媽媽溫柔的笑臉,也不會再有爸爸厚實溫暖的手掌了。

大概是激動起來的緣故,秋山覺得胸口處又傳來了疼痛感,呼吸也艱難起來。秋山忍不住用力咳嗽起來,黃濑也因此轉醒,半睜的睡眼在看清秋山後立刻全部睜開了,然後就跑了出去,門外響起了他的大喊聲:“醫生叔叔!護士姐姐!真央他不好了!”

等醫生來給秋山檢查的時候,他的咳嗽已經漸漸停了下來,黃濑則是被護士沒好氣地用手指點在額頭上:“黃濑小朋友,在醫院裏不能這樣大叫,會打擾到別的病人。我不是跟你說過了,要按床頭的呼叫鈴嗎?”

黃濑捂着額頭,很委屈地說:“我剛睡醒沒想起來……而且真央他那麽難受的樣子,我一緊張就直接跑出去了嘛……”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倒讓護士笑了起來,也不怪他了。

醫生說秋山只是因為情緒起伏大才會咳嗽,只要平靜下來就好了,沒什麽大礙,叮囑了秋山幾句就和護士離開了。黃濑迅速坐回了秋山身邊,擔心地看着他:“真央,你還好吧?這裏是醫院,昨天你昏過去後,我就和爸爸把你送過來了,陪了你一晚,現在是早上,爸爸去接媽媽來照顧你,我就留在這裏了……”

黃濑啰啰嗦嗦地把該說的事情都說了,才奇怪地問道:“那個,真央,你家怎麽了?你的爸爸媽媽呢?爸爸之前去你家找人,屋子裏誰都不在。”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懂拐彎抹角,只是單純地覺得奇怪。

秋山低下頭,看着放在被單上的雙手,沉默很久才開了口。

“我的爸爸媽媽死掉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魔咒,讓整個病房裏的空氣都變得冰冷沉重起來。

為了解決資金鏈的斷裂問題,秋山的父母去了市外的工廠找負責人商讨,卻在沿海公路上被重型卡車撞到,連人帶車掉進了海裏。由于車身被撞造成了變形,無法打開車門,又在發生撞車時受了重傷,兩個人都沒法逃出來。等車子被打撈上來的時候,都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些殘酷的事實當然不會直接告訴秋山,都是親戚來處理後事時被秋山偷聽到的。他一直硬撐着讓自己堅強起來,不想讓在天上的父母擔心,可是,今天去領保險金的親戚離開後,他一個人待在家裏,才發現屋子裏如此冰冷黑暗。而這種感覺,讓他整個人都難過得快要死掉。

聽到屋外的動靜,看到門口金黃的發色時,秋山想着不要讓黃濑被牽連,才有力氣走出那個黑暗的屋子——盡管在他擰開門把手的時候,全身都冷得發顫。

他還想要更堅強一點的,可是他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在對上黃濑那雙褐色的眼睛時,他想起了黃濑說過的話。

“所以,真央我們是朋友嘛,你可以多依靠我的!”

想起這句話的瞬間,他再也無法維持住表面的堅強,所有的僞裝都被打破了。

秋山攥緊了被單,還有些沙啞的嗓音将話語變得更加脆弱:“我變成一個人了,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誰都沒有了……我明明想要堅強起來,想要好好活下去,不讓爸爸媽媽擔心,可是我……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他也不明白,為什麽爸爸媽媽媽突然就離開他了,突然就再也聽不到爸爸媽媽的聲音了,突然屋子裏就變得好冷好冷……各種各樣的突然壓在他的身上,好重也好累。

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啊,不管再怎麽懂事,他也只是一個小孩子。

好想爸爸媽媽,如果可以跟着爸爸媽媽一起走,會不會比較幸福?

“還有我啊!”黃濑猛地按住了秋山的肩膀,用力搖着,急切又慌張地說:“真央你別哭啊!我還在,我會陪着你的,爸爸媽媽說好朋友是一輩子的事,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會一輩子陪着你的!如果真央你做不到的話,我來幫你啊!”他覺得秋山好奇怪,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但是他自己卻感覺不到自己在哭一樣。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那個樣子的秋山,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具。

小小的手掌按在肩膀上,隔着薄薄的病服,将體溫傳遞過來。

他不是一個人嗎?秋山有些恍惚地擡頭看着黃濑。

還有黃濑在……只是,真的可以一輩子有人陪着他嗎?

秋山伸出手,同樣按在了黃濑的肩膀上,不過又很快松開,轉而捂住自己的臉,放聲大哭起來。可是這一次,他覺得心髒一點都不同,之前的重量好像全部消失了,很輕松也很踏實。

還有一個人陪着他,他還可以的……還可以堅強的。

黃濑→秋山

:不用,只要有你就好了。

秋山父母的保險金,在還清欠款後還有剩餘。黃濑不知道秋山使用了什麽方法說服了親戚,總之,秋山的親戚離開的時候,沒有将他帶走,而是将秋山留在了這裏。秋山家的房屋已經付清了房貸,秋山自然不用擔心沒有住處。

房産本來登記在秋山父親的名下,現在轉移到給秋山寄生活費的親戚名下,等秋山成年後,就會重新轉移到秋山名下。

那些對于黃濑來說都不重要,他只記得那天他陪着秋山一起目送親戚離開,地鐵離開了車站慢慢駛向遠方,秋山回過頭來,在夏日最後的熱風中對着他微笑:“涼太,我們回家吧。”

于是他握住秋山的手,點頭笑着答應下來。

已經不是“黃濑”了,而是“涼太”。

三年級第三學期開始的時候,秋山看起來和暑假前沒有任何差別,只是擔任了A班的班長,而整個A班也似乎随着他的擔任,變得越來越優秀了。

“黃濑,你跟A班的班長關系真好啊!”有天中午,黃濑和秋山吃過午餐回到班上時,有同學這麽對他說。

“因為是好朋友嘛,又是鄰居,當然關系好。”黃濑不以為意地說。

“不過你的成績是在C班,差別真大啊。”同學說得随意,“A班班長上次又考了年級第一,他平時到底是怎麽學的啊?”

黃濑愣了下,別人誇獎秋山,往常他都會得意得像是誇獎自己一樣,現在卻覺得心裏有點不高興,就連傍晚和秋山一起回家時,也悶着氣不多說話。

“發生了什麽嗎?”秋山當然察覺到了黃濑的不對勁,笑着問道。

“沒什麽。”黃濑氣鼓鼓的。

秋山笑着用手指戳了下黃濑的臉頰:“這個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沒什麽吧?”他抽回手,思索着繼續說,“中午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卻這樣,是回去後發生了什麽嗎?”

黃濑洩了氣:“好啦,我說啦。別人說你好聰明,我和你關系這麽好,卻只待在C班,差別好大。”說完就低下頭,踢着腳邊并不存在的小石子。

“涼太是覺得別人瞧不起你,還是覺得我給你帶來了壓力呢?”秋山問。

“我就是……就是羨慕你成績好。”黃濑嘟囔道,“大家都想去A班,說老師和同學都很好,有什麽活動也是A班拿獎,真央你又是A班班長,可是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也沒看你多努力……”

秋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聲說道:“我每天晚上在你家蹭過飯,回家後就立刻開始複習當天的學習內容,然後做作業,完成後再預習明天的功課。班級有活動的時候,還要做計劃,和其他同學聯系。如果成績出現下滑,同學們都會在周末的時候集體補習……”他轉過頭來,看向黃濑,臉上笑意淺淺,“涼太,你願意每個星期都這樣度過嗎?”

“才不要!”黃濑目瞪口呆地大喊出來,随即用力地搖頭,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真央,你是不是哪裏弄錯了?我們還只是小學生啊!這麽忙簡直像是中學生!”

黃濑的樣子讓秋山“噗”地笑了出來,然後摸了摸鼻子,說:“所以說啊,不要羨慕A班,每一個同學都是很努力才得到現在的一切的,他們不是天才,只是比其他人更努力而已。”他說完又忽然輕聲說:“涼太,你想來A班嗎?”黑色的瞳孔裏帶着些許期待。

“不要!”黃濑不假思索地搖頭,“我在C班待得很好啊,老師對我也很好,而且聽你這麽說,A班好辛苦的樣子,我比較想要多出去玩……”秋山的眼睛眨了眨,隐去那點期待。

“等一下!”黃濑突然大喊着拽住秋山的手,把秋山吓了一跳,緊接着就看到黃濑焦急的表情:“真央你這樣太辛苦啦!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這麽忙下去,要是又被送到醫院去該怎麽辦!”

秋山愣了一會兒,臉上的驚訝漸漸消退,換上了溫和的笑容:“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我也有注意着不讓自己太勞累。”他難得開起了玩笑,伸出手摸摸黃濑柔軟的金色短發,“我可不像是涼太,一玩起來就什麽都不管了。”

“什麽啊,”黃濑松開手,轉而警惕地後退一步,捂住自己的頭,不滿地說,“秋山你明明比我小,怎麽像是比我大一樣,好說些媽媽才會說的話。”他忽然又放下手,笑着說:“吶,等真央你的病完全好了,我們就一起出去玩吧!去許多許多地方,看很多很多景色,認識好多好多人……”

他用着不太熟練的形容詞,眼睛亮閃閃的,似乎已經看到了他說的場景,燦爛的笑容幾乎讓人眼花:“真央,你說怎麽樣?”

現在已經是快要入冬的時節了,天色都變得陰沉起來,灰蒙蒙的雲層遮擋了太陽,讓人看着就覺得心情壓抑,就連刮着的風也是冷冷的、鋒利的,孤獨地卷着地上的紙屑,無論看向哪裏,都讓人心情低落。

可是,秋山看着此時笑容燦爛的黃濑,只覺得面前點亮了一盞燈,變得又暖又亮。那樣燦爛的笑容,簡直比陽光還要耀眼,一直照到心底裏去。

“好,”秋山柔和了表情,“我一定會去看的。”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先解決今天的作業吧。”

“哇啊,真央你太掃興了!今天的作業好多不想寫啊!”

“涼太,就算你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會幫你做的,這是你自己的作業。”

“可惡,真央最小氣了!”

即使是刮着冷風的陰天,也有心情開朗的時候。

對于秋山來說,只要黃濑在身邊,不管哪一天都會是晴天。

每一年都會在新學期伊始登上領獎臺的秋山,今年還負責作為六年級的學長帶領新生們宣誓。站在臺上的黑發少年剛進入變聲期,嗓音有些沙啞,談不上清澈也不算是磁性,卻在舒緩柔和的語調下,并不顯得難聽,反而多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穩,和少年鎮定自若的表情相得益彰。

從臺上下來,秋山咳嗽了幾聲,沿着走廊打算回到教室休息——老師已經允許他提前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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