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賞花

春日燥熱, 暖融融的卧房內,卻散發着一絲莫名的寒意。

謝浔盯着沉默寡言的裴玄霜,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想了許多, 最終還是強按下了心頭的火氣,坐在了正對着窗格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

新制的檀木圈椅華貴新亮,極有銳氣,摸起來光滑細膩, 內裏卻冷硬的很, 倨傲不羁, 倒與那榻上之人的性情十分相似。

謝浔摩挲着圈椅的扶手,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醒了?”

裴玄霜目光渙散, 黯然無神, 虛飄飄地靠在床頭, 無聲無息, 好似一道幻影。

謝浔便有些惱怒,他烏眸攫緊,白玉扇骨般的大手上爬滿青筋:“說話啊!你與孫婉心言笑晏晏, 對着本侯, 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嗎?”

裴玄霜好似沒聽見謝浔的話一般,繼續兀自發愣。

謝浔重重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幾分自嘲的笑意:“好……裴玄霜,你硬氣,本侯當真是小瞧了你。”

“你說完了嗎?”裴玄霜面露不耐, “說完了請你出去。”

謝浔嗤笑:“你肯說話了?”他翹起二郎腿,“本侯還以為, 你要一輩子當鋸了嘴的葫蘆。”

裴玄霜閉了閉眼睛, 不再搭理謝浔。

謝浔面沉如水, 喜怒難辨。他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會兒,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否則,即便你不想死,本侯也會把你送上奈何橋……”

他威脅的明明白白,裴玄霜無視的請清清楚楚。

謝浔磨了磨牙,猛地站起身來,走向了裴玄霜。

察覺到謝浔的逼近,裴玄霜皺緊了眉,轉過臉來看她。

謝浔在裴玄霜的榻前猛地剎住腳步,意味不明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後,盯住了那條橫貫額頭的帛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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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帶下的傷口有多深,他再清楚不過。好在她氣虛乏力,即便拼盡了全身力氣也只是撞破了皮肉而已,否則的話,這會子早去閻王殿報道了。

她那時……是真的想死。

一想到這裏,謝浔的心就像在油鍋裏滾過似的難受。

“你想死?裴玄霜,本侯準許你死了嗎?”

他抖抖衣袖揚起手來,一把捏住了裴玄霜尖翹的下巴,陰鸷而又暧昧地道:“裴玄霜,本侯待你不好嗎?你為什麽就一定要和本侯作對,惹得本侯不痛快?或許你是真的不願意做本侯的女人,但本侯早就與你說過,這世上,從來沒有本侯得不到的東西,只有本侯不想要的東西!”

說着,他一臉邪氣地勾了下唇,笑容玩味地撫摸起了裴玄霜的面龐:“你且……好自為之吧。或許有一天,本侯會膩了你,或者看上了其他女人,到那時,你若還鬧着要走,本侯興許心一軟就放過你了。在此之前,你應該學得聰明一點,只有哄好了本侯爺,你才有可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裴玄霜不置一詞,猛地別過臉去,掙開了謝浔的手。

謝浔烏眸一觑,偏又擒住裴玄霜的下颌,命她擡頭看他看,與他四目相對。

“本侯苦口婆心的說了這麽多,你竟然還是這副冷冰冰的态度!你當真就不怕本侯棄了你,讓別人把你當成爛泥一樣踐踏?”

聞言,裴玄霜冷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被踐踏的還不夠嗎?”

她面色一凜,目光含恨,一字一頓,字字由心:“謝浔,你的廢話,我一個字都不會聽的。你我之間結怨已深,此生勢必糾纏到底,不死不休。”

謝浔心魂俱是一震。

“結怨已深?不死不休?”他捏緊了裴玄霜的下颌,怒道,“裴玄霜,本侯做了什麽你要與本侯不死不休?本侯是納你為妾許你榮華富貴有錯,還是賜予你可以仰仗的權勢有錯?你真該和孫婉心的弟弟學學,看看聰明人是怎麽做的,而不是一味地在本侯面前犯蠢!”

說罷,他猛地撤開了手,懲罰似的将裴玄霜的臉甩了出去。

裴玄霜本就渾身無力,被謝浔這麽用力一甩,整個人便飛了出去,狼狽地趴在榻上。

她只趴了一會兒,便在謝浔怒恨交加的目光中重新坐直了身體,冷笑地望着對方。

謝浔盯着那雙映着自己影子的褐眸,只覺得毛骨悚然。

“你看着本侯做什麽?”他攥緊适才甩過裴玄霜的手,“你屢屢冒犯本侯,合該得些教訓。”

“謝浔,你以為我想看你嗎?”裴玄霜幽幽道,“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因為,一看到你,我就覺得惡心!”

謝浔氣得發抖:“你……”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便是要掐斷那段始終直直梗着的脖子,手才伸了出去,目光便落在了那條雪白的帛帶上,登時将手收了回去,面色鐵青地後退了兩步。

他盯着那張油鹽不進的臉,恚道:“不就是一碗避子湯嗎?本侯賞給你就是了!來人,把藥給她端上來!”

話音剛落,立刻有下人送了蜜餞、點心和一碗湯藥過來。

黑漆漆的湯藥散發着白霧般的熱氣,氤氲了那張可恨的俏臉,謝浔咽了咽發幹的喉嚨,道:“這是藥膳局制作的避子湯,寒性不似你寫下的方子那麽大,不會太傷身。待你日後想開了,想要孩子了,本侯再……”

不等謝浔把話說完,裴玄霜已然端起了避子湯,頭一仰灌了下去。

湯藥甚苦,裴玄霜嗆得咳了一聲,将湯碗扔在了地上。

瓷碗落地成片,将謝浔後面的話一并砸碎了。

“好,好得很……”他忍着心頭的抽痛,冷笑着轉身,“你這樣的秉性,着實也不配懷本侯的孩子……”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徒留裴玄霜一人在繡着戲水鴛鴦圖的榻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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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裴玄霜當着謝浔的面喝下了那碗避子湯後,謝浔便沒再碰過她。

不僅如此,謝浔還不怎麽見她,半個月裏不過到她這裏來了兩次,每次坐上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來去匆匆,心事重重。

至于裴玄霜,她雖仍是無精打采,怏怏不樂的,但好歹用了飯食,喝了湯藥,在秋月的精心照顧下一日好過一日。

轉眼間,四月只剩個尾巴了。

這一日,在秋月好說歹說的一番勸道下,裴玄霜終于走出了琅月軒,在偌大的提督府裏轉了轉。秋月早就将提督府摸透了的,她先是帶着裴玄霜去了猶如漫步在山水之間的玉萃園;又去了奇石林立,飛瀑如練的青樾臺;最後來到了百花盛開的倚香園,游湖賞花。

“主子,你瞧,那海棠開的多好啊。”秋月輕挽着裴玄霜,指着不遠處的海棠樹一臉興奮地道,“奴婢聽說,侯爺當初為了修葺督府,特意請來了川地的工匠,用的木料磚石都是頂好的,光是楠木、香檀、金箔就用了好些呢,修建的不比侯府差。”

裴玄霜意興闌珊,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問:“二少爺平日裏也住在提督府嗎?”

秋月一愣:“二少爺?”

裴玄霜看了面有疑色的秋月一眼:“謝溶。”

秋月恍然大悟,笑了笑道:“回主子的話,二少爺不住督府的,他只是偶爾在督府幫着侯爺處理一些事情,大多數時間都在提督衙門和侯府裏待着。”

裴玄霜點點頭,随手摘下了一朵雪白雪白的小花。

那花花瓣半攏,一副将開未開的模樣,散發出的香氣甚是清香迷人。秋月連忙介紹:“主子,這是白玉蘭。”

裴玄霜垂眸瞧着手中的玉蘭花,沉吟了片刻後,摘下花瓣撒進了身後的湖水裏。

剛剛踏入倚香園的謝浔猝不及防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悠悠碧水前,一身白衣的裴玄霜獨倚石而坐,信手将一串雪白的花瓣撒入湖中。

清冷,絕美,俗塵不染。

謝浔呼吸一滞,驀地停下了腳步。

他盯着那抹白影,心如擂鼓。

有多久沒見到她了?一天?兩天?還是三天?他故意冷落了她,想着讓她清醒清醒,悔過悔過,可她哪裏悔過了,每每他放下身段去找她,她都是冷冰冰的不理人,眼神中的不屑之意足以要他怒發沖冠!

他以為他的冷待會讓她痛苦,可惜,從始至終,難受的只有他一個人!

此般想着,謝浔便邁出長腿,面有不善地走向了裴玄霜。

裴玄霜正低頭看着湖水裏游來游去的錦鯉,冷不防見水面上多出了兩道影子,便擡起了頭來,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們。

來擾她清淨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謝浔。

謝浔的身後,站着打斷了薄文興的腿,抽傷了孫婉心胳銥嬅膊的藍楓。

裴玄霜目光來來回回地那二人面上掃了掃,斂眸別過臉去。

“今日怎麽出來了?”謝浔只當自己看不到裴玄霜眼中的涼意,淡漠地問,“幾日不見,身子可好些了?”

裴玄霜默不吭聲。

周圍的空氣随着謝浔一點點沉了下來的面色而變得稀薄起來,秋月緊張地勾住手指,磕磕巴巴地道:“回、回侯爺的話,主子近日身子好了些,但太醫說了,主子底子弱,需好生調養着……”

謝浔便細細地在裴玄霜的面上打量了打量:“既然身子弱,便別再湖邊吹風了。”他朝她伸出手,“本侯送你回琅月軒。”

裴玄霜默默出神,看也沒看謝浔伸來的手。

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就這麽僵在了半空中,當着兩個下人的面。

謝浔心如火燒。

他收回手,強壓着怒氣道:“你又想怎樣?”

“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裴玄霜忽然揚起眸來,幽幽望着謝浔道,“和你們兩個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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