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項鏈
從廚房的窗口看到幾個年輕人一起湧上了海灘,不禁有點想笑。可憐的習芸,特意提前十分鐘跑出去等她的“豔遇”。估計她一定是想當然地認為只有他一個人來赴約吧。
我忍不住搖了搖頭。看樣子不論是男生追女生也好,女生追男生也好,都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什麽女追男隔層紗的,估計也沒有什麽理論依據的。
看到他們跑遠了,我系好束發帶沿着廚房的後門跑下了海灘,朝着相反的方向開始晨跑。如果說習芸的晨跑是為了追男生臨時想出來的借口,那我的跑步就要貨真價實得多了。算起來,晨跑的習慣是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養成的。起因是我那個身為軍官的四叔看不慣我和他家的兒子一出考場就像剛釋放的苦役似的天天睡懶覺,讓他的警衛員天天逼着我們倆出操。美其名日:提前軍訓。雖然一開始被逼着跑步的感覺實在糟糕,但是一個暑假下來,不知不覺就跑成了習慣。功課忙的時候也會偶爾有中斷,不過上個學期我可是一天也沒有落下過。雖然我的身材還是幹巴瘦,但是明顯地長高了兩公分,而且體質也比原來好了許多。
這裏不比城市,連汽車都沒有幾輛。空氣比剛榨出來的檸檬汁還新鮮,說什麽我也不舍得放過晨跑的機會的。何況還有習芸失敗的小把戲給我助興呢。
認識習芸多年,我一直覺得她什麽都好,就是交往的朋友圈子有點亂。不過話說回來,善于交際不也正是她的優點嗎?
可是自我勸說有的時候并不能起到應有的效果。我得承認,自從殷皓半真半假地告訴我習芸在混夜總會的圈子裏很有名的時候起,我對她的感覺就開始變得矛盾了。她一方面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她的身上又有着我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
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我只能選擇視而不見。畢竟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原來的習芸。
這就夠了。
這一帶的海灣向南一直延伸到了鎮子上,天氣好的時候,站在這裏就可以看到鎮子的輪廓。一片烏壓壓的建築,隐藏在淡淡的霧氣後面。像海市蜃樓。
我并不打算跑那麽遠。鎮子上車多人也多,空氣質量應該比不上沙灣這一帶吧。
也許跟我抱着同樣的想法,跑在我前面的那個人在海灘上蹦跳了幾下之後,轉過身開始往回跑。
這是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輕人,看上去比殷皓還要高幾公分的樣子。穿着淺色的T恤和運動短褲,麥色的皮膚包裹着緊致的肌肉,在跳躍的晨曦裏有如機敏的豹子。
這青年有一副誘人的好身材。
這樣想的時候,他忽然轉過臉望了過來。視線毫無預料地撞在
一起,我忽然意識到他就是昨晚路過我家窗下的那位青年——我記得他的眼睛。
極犀利的一雙眼睛,沒有溫度,帶着令人不安的審視的味道。看人的時候仿佛要把人穿透似的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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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自禁的,我又生出了想要躲起來的沖動。
不過沙灘上是沒有地方可躲的。何況此時此刻,本來是面對面晨跑的人,如果突然間其中一個掉頭跑開,在旁人眼裏不是很奇怪麽?
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跑,越是接近就越是不自在。好像這個人身上正輻射出細密的針來,紮得人渾身難受。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左右腿順拐了?可是話說回來,這現象本身就不正常,我的性格雖然不活躍,但是也從來沒有在人前露過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個連話都沒有說過的陌生人也能讓我這麽緊張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他唇角揚起的一彎弧度。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窘态。這個認知本身就足夠我尴尬的了。我不敢去看他的臉,也就無從猜測從那雙吓人的眼睛裏溢出來的究竟是譏嘲?還是……僅僅是好笑?或許二者都有?我想,在他遇到過的女孩子裏,有我這樣反應的應該不會是少數吧?像習芸那一類型的自來熟畢竟還是少數。
可是,也不對。
他怎麽會知道別人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緊張呢?可是……那一絲略顯詭異的微笑怎麽看都不會是他臉上的習慣表情,至少昨天看到他的時候就沒有。
難道他會讀心術?
跑完步順路去了早市,殷皓走的時候說了有可能會在這兩天過來,買菜的時候我也就有意識地多買了兩人份的。別看殷皓那小子做什麽事都別別扭扭的,但是露露姐性格卻好得不得了,人也長得很漂亮。
我私底下覺得這麽好的女人配給他簡直可惜。
回到家的時候習芸已經回來了,正趴在廚房的圓桌上怔怔地出神。直到我把買來的炸糯米糕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才像被驚動了似的動了動眼珠子,有氣無力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回來了?”
我把買回來的蔬菜水果分出來一部分,剩下的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裏。一轉身,習芸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魂游天外。
“牛奶還是酸奶?”我問她。
習芸不怎麽感興趣地瞟了我一眼:“酸奶吧。”
“怎麽了?”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順着桌面把她要的酸奶推了過去:“你是不是好久不運動了,冷不丁一跑步身體受不了?”
習芸搖搖頭,從塑料袋裏拈起一塊糯米糕來有氣無力地咬了一小口:“我是在部署作戰計劃呢。”
我被糯米糕噎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所謂的
“作戰計劃”說的應該是追求那位帥哥的事兒。我有點猶豫要不要把早上晨跑的時候遇到他的事兒告訴她。想來想去,還是揭過去不提比較好。畢竟是女孩子,習芸在某些方面還是挺小心眼的。
“昨天我約了他一起晨跑,”習芸舉着糯米糕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神頗有點哀怨:“你知道麽,這人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虧我還在門口等他那麽半天,他的同學說他一大早就自己去跑步了。”
“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她:“他大概……不知道你是約了他一個人吧?”
習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有道理。畢竟昨天是當那麽多人的面兒說的……”說到這裏不知想起了什麽,忽地一笑,兩只眼睛又變得亮閃閃的了:“其實也不算太糟,今天雖然沒有一起晨跑,但是跟猴子他們幾個跑回來的時候還是見到他了。他還誇我的項鏈好看呢。”
我瞥了一眼挂在她脖子上晃蕩的那塊月光石。他說的是這個?
習芸的手伸過來在我的胳膊上搖晃了幾下:“茉茉,再借給我戴幾天吧。看起來他很喜歡這個項鏈呢。”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畢竟一起玩了這麽多年了,互相之間也不知多少次換着穿衣服了,沒有什麽理由要去拒絕。可是心底裏卻忽然覺得有點別扭。
說不出到底別扭在哪裏。
很奇怪的感覺。
我忽然沒了胃口。
“今天有什麽安排?”習芸大概對自己的部署很滿意,神态也變得輕松起來:“還窩在家裏看書?”
我搖搖頭:“出去遛遛車。”
習芸樂了:“以貌取人真是害死人。看你的樣子誰能猜到你骨子裏那麽瘋的?人家大小姐都出門遛狗,你可好,遛車。”
我愕然。
我很瘋嗎?
我有一輛川崎六眼魔神,不錯的車。是高考結束之後幾個哥哥合起來送給我的禮物。
我那時候閑的要死,和堂哥兩個人天天磨着四叔的警衛員帶我們練車。那小子據說參軍之前是賽車圈子裏的NO.1。車子也是他給我們選的。最開始用的是ZR-12R。那車爆發力不錯,但是高速巡航要弱一些。警衛員欺負我們倆是外行,什麽也不懂,堅持說這車最适合初學者練習45°緊急側滑制動、定點原地調頭之類的動作。一直到我玩熟了後輪回轉他才勉勉強強地同意我換六眼魔神。
年紀漸長,對那些帶有炫耀性質的技巧漸漸失去了興趣,卻單純地迷戀上了速度。我的朋友不多,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只能通過速度來緩解。還好我的老爸老媽對于這種游戲的危險性所知不多,要不就是對四叔的警衛員過分信賴了。否則,他們一定不
會答應我到哪裏都帶着這輛寶貝車。
大夏天的,帶着頭盔和護甲自然不是什麽舒服的事兒,但是車子跑起來之後這些小小的不如意就被我統統抛在了腦後。
我不知我的煩悶因何而起,是初來此地的不适應?是擔憂老爸老媽吵架吵出了什麽結果?或者……只是青春期正常的情緒起伏?不過,等開學我就大三了,這把年齡了硬要說自己青春期,估計聽到的人會連大牙都笑掉了吧?
我想我是有一點羨慕習芸的。她什麽時候都目标明确,不論對錯、不論別人的看法。她總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而我恰恰相反。我總是無事可做,總是行走在路上卻不知目的地在哪裏。就好像現在,我和我的魔神飛馳在人煙稀少的海濱公路上,速度一如既往,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心裏空蕩蕩的。莫名的躁動。
太陽明晃晃地曬着翻修好的柏油馬路,熱氣袅袅上升,映得遠處的路面也不停地微微晃動,仿佛活物一般,在烈日下不住地喘息。不遠處就是平靜的海。在豔陽下半凝固似的輕柔起伏,仿佛一匹上好的綢緞。
總覺得這一帶的海太靜,太溫柔,少了該有的性格。總是恹恹的,讓人看着都打不起精神來。可是,也只有這樣的海才會讓人感覺安全吧。
繞着沙灣轉了兩圈之後,還是驅車去了鎮上。沒有目的地來回兜圈子,後來找到一家看得見海的冷飲店,捧着一杯冰奶茶看了一個下午的報紙。厚厚一疊報紙,從時事新聞到娛樂八卦,我看報紙從來沒有看的這麽仔細過。
結賬出來的時候,店裏的小姑娘笑着問我:“小姐你很喜歡看報紙啊?”
我笑笑沒有出聲。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這一下午,我連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說實話,我也對習芸的性格感覺矛盾,她大概就像我們身邊的一些朋友吧,有讓我們贊賞的優點,也有讓我們看不上眼的缺點。
畢竟,一個和自己完全默契的好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