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巧克力

我應該是睡着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一輪圓月高高地挂在窗外,像一個黃燦燦的大柚子。明亮的月光從窗口傾瀉而入,在地板上鍍上了一層水銀般的亮膜。這情景令我恍然間想起月圓之夜和人魚們及月光石的力量都有着莫大的關系。

我從地板上坐起來想要問問深海的時候才發現房間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在深海坐過的地方,放着一瓶清水和一包餅幹。

看見水我才覺得喉嚨着了火似的焦渴難耐,我擰開瓶蓋咕咚咕咚一口氣灌進去大半瓶水,焦渴的感覺才得以緩解。神智清醒了,饑餓的感覺也随之變得鮮明起來。我這才想起整整一天,我只有早飯的時候吃了半個面包。別說餅幹了,這會兒就算是看見樹皮估計我也會撲上去啃兩口。

我伸手去抓餅幹的時候發現地板上還躺着一樣東西,拿到手裏才發現是一板巧克力——也許是從哪個女職員的抽屜裏偷出來的,最外面的一層暗色的包裝紙已經被揉皺了。

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紙,巧克力的味道立刻在這間因為閑置已久而散發着黴味的空房間裏氤氲開來,絲絲縷縷,甜蜜而芬芳。

這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味道總是和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情聯系在一起。

我忽然覺得此刻的我不但有房屋可以遮風擋雨,有餅幹和巧克力可以果腹,而且心懷叵測的敵人還沒有發現我們的藏身之處,處境似乎……也沒有那麽糟糕。

房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深海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十分小心地關好門,朝我這邊走了過來,低聲問道:“醒了?”

我點點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微笑。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讓他覺得迷惑,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的時候十分小心地問我:“睡得……很好?”

我繼續點頭。

深海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我,機警的目光慢慢變得柔和下來,“你的情緒很好……頭一次這麽好。”

在他面前,這也許真的是頭一次。

認識的最初我們是三個人,而他對習芸的表現又未必無情。那種令人尴尬的動心無論如何總要有一個做出退讓來,壓抑自然大過了欣喜。及至後來,在岩洞裏的意外發現、海上一日一夜的冒險,總是還來不及高興就被兜頭潑了冷水,實實在在和好心情扯不上什麽關系。

深海撕開餅幹的外包裝放到了我的膝蓋上,聲音裏微帶歉意,“我就只找到這些東西。多吃一點兒吧。”

Advertisement

我掰下一塊巧克力遞到他面前,深海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把巧克力含進了嘴裏。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手指,涼絲絲的,十分柔軟。

我的心跳又一次偏離了

正常的速度。深海也許察覺了,但他什麽也沒說。我悄悄揉了揉被他的嘴唇觸碰過的指尖,掩飾一般掰下一小塊放進了自己的嘴裏。可可的濃香在舌尖上釋放出淡淡的苦澀,更多的卻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

我們倆就這樣坐在灑滿月光的房間裏,你一塊我一塊地分吃着偷來的巧克力。不像是急于擺脫追捕的獵物,反而更像一對私奔的情侶。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巧克力讓你的情緒變得很好,”深海望着我,松弛下來的表情裏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你很愛吃這個東西?”

我想搖頭的,但是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深海微笑起來,眼神變得溫暖。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碰了碰我的臉,輕聲笑道:“一點點糖果就能讓你這麽高興?你怎麽像小孩子一樣?”

被他碰過的地方癢酥酥的,很快就熱了起來。我連忙低下頭,借着掰開巧克力的動作避開了他的手指。我可不能忘記這個人是可以看穿我的想法的,如果被他看出我腦子裏那些關于他的想法統統都是……兒童不宜,他會揍我的吧?

我把最後一塊巧克力掰成兩半,順帶着轉移了話題,“你剛才是去探路了?”

深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巧克力。我看着那一截舌尖掃過他的嘴唇又收了回去,忽然覺得它的觸感一定非常柔軟。

“你還記得沙灣別墅下面的那個岩洞嗎?”深海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眼神有點怪異,不知是我心虛還是真的被他看穿了我腦子裏那些見不得光的想法。我有點尴尬,于是努力做出一副傾聽的姿态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夜族人的身體反應要比我們更加靈敏,”深海收起了戲谑的笑容,藍幽幽的眼瞳也随着他的講述而變得深沉了起來,“他們離開水面之後,能在極短的時間裏收起皮膚表面的魚鱗和手上的尖指甲。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這個速度會快到……在光線不那麽明亮的情況下,附近的人類甚至注意不到這些剛剛從水裏走出來的人身體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

我又一次想起了深海帶着一身的傷躍出水面的情形。深海像是看到了我腦海裏的那副畫面,低聲解釋說:“當然,在他們受傷的情況下,這個速度也會受影響的。但是總的來說仍然比我們快得多。這個特點可以幫助他們在人群當中更好地隐藏他們的身份。盡管如此,他們在陸地上的居所仍然需要一個直通大海的特殊通道。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這樣的一個通道會很有用。”

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攥在一起。聽起來他似乎要講到重點了。

“這裏是夜族人最新修建的研究所,這裏一共有兩處秘密通

道。一處離我們近一些,但是條件不好。”深海停頓了一下,補充說:“很不好。另外還有一處位置要遠一些,去那裏的話,我們不得不冒險經過兩個整夜都有人值班的樣本觀察室。”

僅憑不好兩個字我實在想象不出這個出口的情況糟糕到什麽程度。但是深海對于研究所的樓房外圍、車輛停放情況以及保安的分布情況只字未提,那就是說,陸地上的逃亡路線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是因為他們的防守完全無懈可擊?還是因為以他的條件,只有回到海洋裏才占優勢?

深海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道:“這兩個原因各占一半。”

我不由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腦海裏提出的疑問。這種尚未問出口就得到解答的情形讓我覺得有點怪異。也許是超越常理的東西總是讓人感覺不自在吧。我想我需要一段時間來适應。

“我們能不能偷一輛車?”我還是決定說出我的想法來和他讨論讨論,“我車開的還不錯,而且這一帶的地形我也有留意過……”

“我開車也不錯的。”深海十分幹脆地打斷了我,“但是不行。他們有槍。”

槍?!

我的嘴巴立刻張成了一個雞蛋的形狀。

“再過兩個小時,下面那個樓層的保安會有一次換崗。”深海微微眯起雙眼,眼眸中再一次流轉着我初次見他時在他的眼睛裏曾經見到過的那種機警,“我們那個時候走。”

我點點頭。有點沮喪地發現自己确實沒有什麽意見可以發表的。我對這座辦公大樓的內部結構一點兒也不熟悉,也完全不了解保安的情況。可是就這麽把一切都交給他來安排,又讓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他的拖累。

“再休息一會兒吧,”深海拍了拍我的手背,用不久之前剛剛學會的動作來安慰我,“不要想那些不着邊際的事兒了。你要不要再吃一點東西?”

我不想吃東西。在這裏躲了好幾個小時了,我有另外一種更為迫切的需要。可是……我該怎麽跟他說呢?

“怎麽了?”深海側過頭很仔細地打量着我,語氣明顯地緊張了起來,“你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我是……”我為難地盯着深海,不知道該如何敘述這種令人尴尬的需求,尤其這還是我心目中十分重要的一個異性。我應該在腦子裏拼命地想象“衛生間”三個大字嗎?別的女孩子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比如初次約會或者是去相親的時候?

“很抱歉,我得出去打個電話?”

“我見到了一個熟人,得離開一下過去打個招呼?”

“不好意思,茶水濺到衣服上了,我出去處理一下?”

……

“殷

茉,你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到底……在想什麽?”深海沉不住氣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傳遞着疑問。他知道我在着急,卻不知道我這情緒因何而來。

我突然發現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時也就沒有什麽可顧忌的了。丢臉總好過丢命。聽說真有活生生憋死的……

“不好意思,深海,”我艱難地吞了口口水,“我需要……上個廁所。”

深海愣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飛快地垂了下來,及時地擋住了眼睛裏浮現出來的尴尬。然後,他抿着嘴唇笑了笑,低聲說,“抱歉,殷茉,我真的沒有想過這件事……你跟我來。”

他站起身,伸手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真要離開這間房子了,我心裏忽然有點緊張,深海說過這裏是安全的,但是……外面呢?

“我們需要下一段樓梯,”深海解釋說:“這一帶的攝像頭都被我動過手腳,監控室的人是看不到的。但是樓層和樓層之間有巡邏的夜間保安,咱們的動作要輕一點,別發出太大的聲音。”

我點點頭,不怎麽自信地回答他,“我盡量。”

沒有光線,但是狹窄的空間依然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一段狹長的走廊。因為走廊兩端都是分隔開的房間,房門又都關着,所以就連窗外的月光也一點兒透不進來。濃墨般的黑暗籠罩着我們,令人本能地心頭瑟縮。置身其中,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這麽黑,好像我們突然間闖進了一個陌生的時空,就連我剛剛看到過的那一輪金黃的圓月都只是我虛構出來的圖畫。

什麽也看不見,仿佛眼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眼罩。耳朵卻變得靈敏起來,除了自己喘氣的聲音和貓兒一般輕的腳步聲,我甚至還能聽到自己的胸膛裏傳來的砰通砰通的心跳和身邊的深海綿長而又輕淺的呼吸。指間傳來的觸感變得分外鮮明。這是他的手,手指修長,皮膚光滑,握起來的感覺涼絲絲的。我不由自主攥緊了他的手,心頭莫名地安定下來。

“要下臺階了,”深海緊了緊我的手,低聲提醒我。

一路數過去,臺階一共有十八級。然後右轉,深海的手按在了其中的一扇房門上,輕輕一推,空氣中多出一縷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檸檬香型的。

“去吧,”深海松開手,低聲說:“我在這裏等你。”

我點點頭。先前籠罩在心裏的尴尬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淡,變得不那麽容易察覺了。似乎他陪我到這種地方來……也不是多麽怪異的事兒。

嗯,也許是我的臉皮格外厚一些的緣故吧。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空蕩蕩的洗手間,牆壁的高處有幾個通氣孔,稀稀

落落地漏進來幾縷亮光,倒也看得清這裏的大致結構。我顧不得細看,找了最近的格子間進去解決問題。雖然深海就守在門外,但是這麽黑糊糊的陌生地方,還是讓人情不自禁就有些發毛,巴不得可以盡快地離開。

整理好衣服,我想也沒想就擡手按下了沖水按鈕。這完全是一個下意識的習慣性動作,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突然間響起的水聲所産生的效果完全可以媲美一枚炸彈。我的一只手還停留在那冰涼的金屬按鈕上,額頭上的冷汗卻已經齊刷刷地冒了出來。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分毫也動彈不得。直到門被一把推開,深海焦急的聲音沖進了我的耳膜,“殷茉,快!快!快!”

我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格子間,一把抓住了那只朝我伸過來的手。

“跟着我!”深海急匆匆地說完這句話,就拉着我的手瘋了似的開始奔跑。

籠罩在我們周圍的黑暗原本因為過度的安靜而呈現出一種凝固了似的死寂,現在則被這突如其來的水聲所打破,就仿佛一塊膠凍被外力撞擊得搖搖晃晃,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裏稀裏嘩啦碎了一地,進而釋放出了凝固在其中的一片潮水般的嘈雜,由四面八方朝着我們的方向聚攏了過來,越逼越近。

在黑暗中奔跑會讓人有種本能的瑟縮,生怕會撞到什麽看不見的障礙物。但深海不知是因為對地形特別的熟悉,還是因為視力超常,奔跑的過程中一點兒要減速的意思都沒有。有那麽幾次,我甚至能夠感覺到與牆壁擦肩而過時擦過臉頰的微風,就在極近的地方。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他身後,我懷疑如果有繩子把我拴在他的腰上的話,說不定我也能像電影裏的傾城那樣被當做風筝放到天上去。遺憾的是深海顯然沒有看過這部電影,所以他只是緊緊拽着我的手腕不停地奔跑、奔跑、奔跑。直到我一跤絆倒在下行的臺階上,然後順着剩餘的幾級臺階叽裏咕嚕地摔了下去,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嘴啃地。

樓梯間的感應燈啪的一聲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有關深海能感應到茉茉情緒的問題,我覺得吧,即使是看見同一副畫面,生長環境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的人也會産生不同的反應。所以深海有的時候他能夠很準确地察覺她在想什麽,有的時候就會有一點偏差。這個應該是可以理解的,你們說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