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摸來摸去
這天殺的夜鯊!
這麽重要的話為什麽非要留到最後才說?!難道他真的是電影看多了,以至于在生活裏做本色演出的時候都不知不覺地鑽進了劇情發展的狗血套路裏?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要是讓我來做導演,我一定讓深海一腳把他踹下去探探路。讓他一邊在空中飛一邊恐懼地大哭:“救命啊……海裏有鯊魚啊……”然後還得給他那張被鼻涕眼淚弄得髒兮兮的黑臉上來一個超大的特寫鏡頭。
我這些無厘頭的想法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也許連一兩秒鐘都不到,緊接着,崖岸之間一片黑黝黝的陰影撲面而來,研究所的燈光瞬間便被我們甩在了身後,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樣的想法都沒有了。也許是因為我的大腦受到的刺激太過強烈,以至于它不得不幹脆利落地切斷了我身體裏所有感官之間的聯系,暫時用這種麻痹來保護我不會被吓成個精神病。總之,這部人體最精密的器官仿佛一瞬間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自動退化為一部老式記錄儀,被動地用它的膠片記錄着眼前閃過的每一幀畫面:幾乎垂直的崖壁飛快地閃過我們的眼前。銀色的月光灑在那些探出山崖的礁石上,在光亮與陰影之間留下清晰的分割線,仿佛有支神奇的筆将高光與暗色部分精确地分開了。灑在岩石上那些支離破碎的光斑被速度刻意拉長,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視網膜上——這樣的感覺幾乎和飙車一樣。當我駕駛着魔神在空無一人的海濱公路上飛馳而過的時候,視野之內的燈光也是這樣,在我的視網膜上被速度拉伸為一道道亮線。美得驚心動魄。
我想我就是在那個瞬間開始感到不那麽害怕了。雖然在落進海裏之前我還是失去了意識,但是在那個下落的過程中,我确實沒有再感到害怕。何況深海那張因為過度興奮而閃閃發光的笑臉始終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那麽愉快的表情,始終保持着微笑,很難讓人跟災難性的事件聯系在一起。
在那個客觀上看也許很快,但是我感覺十分緩慢的下落的過程中,我的神智是逐漸變得模糊起來的。在失去意識之前,我甚至還十分離譜地聯想起了周星馳的某部電影。我記得裏面有個十分搞笑的鏡頭:大風刮過之後,女主角的頭發順着風向被拉成了一把直線。我毫不懷疑我現在的形象就是周大師惡搞出來的那個樣子——看來,藝術這玩意兒果然是來源于生活啊。
我是被凍醒的。
還沒來得及睜眼,耳邊傳來的有規律的起伏的水聲就讓我意識到我們都還泡在海水裏。在北方,十月的海水已經不适合下海游泳了。尤其又是我這種一入
秋就開始手腳冰涼超級怕冷的人種。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我身上忽然覺得冷得厲害,忍不住就想朝着有體溫傳來的地方靠得近一點。這麽一動,我才注意到原來深海的右臂正橫過我的胸前,從腋下穿過去托着我的後腦以防我嗆水。這樣的一個姿勢,令我在睜開眼的最初只看到了深海的脖子和他身後層層堆積起來的烏雲。烏雲随着風勢上下翻卷着,低低地壓在我們的頭頂上。
這是我最最不喜歡的天氣,尤其又是在這樣的處境之下。但奇怪的是,除了覺得冷,我心裏并沒有太多擔憂。我想這一定是因為身邊的這個人是深海。他的水性那麽好,就算海上起了風暴,應該也不會淹到我吧?
這個想法輕飄飄地在我的腦海裏打了個轉兒,又輕飄飄地飛走了。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深海的脖子上。他頸部的線條生的十分漂亮,即使他的皮膚在此刻看來明顯異于常人,也絲毫沒有給這種漂亮打上折扣。細密的一層鱗片看上去仿佛很薄的樣子,顯得光潔而細膩,不知道摸起來是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柔軟。幾縷濕漉漉的發絲黏在上面,沿着肌肉的輪廓呈現出一段彎彎曲曲的漂亮線條來,黑得幾乎發藍。
這是我頭一次從這樣一個角度觀察他。
仰望的角度,如此貼近的距離以及這樣一個親昵到幾乎暧昧的姿勢,都讓我恍惚間有種……正蜷縮在他懷裏的錯覺。我直愣愣地望着他頸邊一縷随着水波上下起伏的發絲,不知道伸手去替他拂開的話……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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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深海小心地将我的頭托的更高一點,話音裏滿是憂心忡忡的味道,“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嗎?”
“沒……沒問題。”也許在冷水裏泡的太久,我的嘴唇都麻木了。一句話竟然說的結結巴巴的,“鯊魚呢?”
“不知道,”深海搖了搖頭,“也許夜鯊還沒來得及讓它們埋伏好吧。”
這算一個笑話嗎?我懷疑地看了看他。
“對不起,殷茉,我的計劃裏出了點別的問題。”深海低下頭瞟了我一眼,眼中滿是自責,“我藏在外海的船不見了。大概……是我當時捆得不夠結實……”
“呃……”這種事其實是不用道歉的。他一定不知道人類在處理糾紛的時候,有一條天王老子也沒有辦法去追究責任的事故原因就叫做:不可抗力。
看到我沒有回答他,深海的語氣聽起來明顯地有點着急,“你別睡過去,跟我說話吧。說什麽都行。”
他不說我倒是沒有注意,不知何時起,初醒時的那種徹骨的寒冷了我都已經感覺不到了。身體從頭到腳都覺得麻麻的,連手指頭都動不了。頭腦也昏沉起來,的
确是有點想要睡覺。
“問我問題吧,”深海似乎加快了速度,眉眼之間滿是急切,“問什麽都可以,你來問,我回答,好不好?”
我的腦子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點。這樣的一個機會簡直就是……可與而不可求的啊。
“什麽問題都可以?”我的腦筋一清楚,連口齒都好像要比剛才更麻利。
“當然可以啊,”聽到我說話,深海脖子上緊繃的肌肉松弛了下來,他低下頭沖着我擔憂笑了笑,“只要你別想着要睡覺就行。我盡量再快一點。”他說快一點的時候,身體猛然向前一竄,連帶着我的身體也跟着一晃,我連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沒錯,是他的腰。我的手掌觸到的是一片涼滑的肌膚,像一層薄薄的外衣一樣緊緊包裹着強健的肌肉。随着他身體的起伏,我甚至還能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的肌肉正在不斷地收縮、舒展,釋放出蓬勃的力量。我相信全身都充滿力量的深海看起來一定漂亮得讓人錯不開眼。
只可惜,我離得太近了,反而什麽也看不見。
我觸碰到的地方應該是他的肋骨兩側,手往下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在肋骨之下,他腰身的線條明顯變得修長,随着他前進時的擺動,緊實的肌肉顯得柔韌而有力。我的手停留在他的腰側,有些着迷地感受着手掌下肌肉的律動。大概我的手指因為僵冷而失去了對觸覺的準确判斷,我忽然覺得深海腰部的皮膚摸起來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柔軟。尤其順着鱗片的走向撫摸下去的時候,幾乎有種錯覺,仿佛我的手指觸摸到了表皮之下堅實而流暢的肌肉。
一只手很突然地按住了我。不是特別的用力,卻明顯地流露出阻止的意味。尖尖的指甲在碰到我的皮膚時立刻就縮回了指尖,而他的手掌卻還固執地按在我的手背上。我詫異地擡起頭,深海卻飛快地将臉扭向了另外一側。從我的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注意到他的胸膛正在劇烈地起伏着,仿佛剛剛跑完了五千米接力賽似的。
“深海……”我有點被他吓到了,他該不是沒有力氣再游下去了吧?如果連他都沒有了力氣,那我們……
深海沒有回過頭,卻松開了按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你最好把手拿開。”
“呃……”我的兩只手在他的腰上移動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更加合适的位置,“可是我扶着你的話,你游起來不是會更省力嗎?”
“那就不要亂動!”深海的聲音突然變得不太一樣了,很沖動的語氣,帶着一點點氣急敗壞的勁頭,“你一直在那裏摸來摸去我還怎麽趕路?!”
摸來摸去?!
這詞兒用的……好像我正
在調戲他似的。問題是……我倏地睜大了眼睛。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清醒了,“這裏不會是你的敏感帶吧?!啊?!”
深海并沒有回答我,卻突然間開始加速了。我看到有一片詭異的血色順着他的耳根同時開始向上下兩個方向漫延,不多時,他的臉頰和脖子都變成了十分鮮豔的緋紅色。他的反應讓我吃驚之餘又覺得想笑。好吧,其實我沒有要調戲他的意思。至少剛才是真的沒有。但他的反應卻讓我覺得……他是真的被調戲了。難道我在他的印象中已經變成了專門調戲良家少年的恐怖老巫婆嗎?
深海也許覺得我很邪惡……這個認知讓我覺得很不爽。于是,我的手指又惡作劇一般在他的腰側動了動,“到底是不是?你不是說過,問什麽都可以的嗎?”
深海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終于忍無可忍似的回過頭來沖着我吼了一句,“是!這下你滿意了?!”
我實在沒忍住,噗的笑出了聲,“你別這樣。你這樣的反應……搞得我好像電影裏面的反面角色一樣……”
深海繃着紅通通的臉沒理我。
我笑夠了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再說了,欺負人也是要有限度的,萬一他惱羞成怒真的丢下我不管,那可怎麽辦?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調……”我忍着笑,不怎麽有誠意地向他道歉,“我其實只是扶着你掌握一下平衡……”
深海顯然并不接受我的這個解釋。支撐着我的那條手臂先是想要推開我,猶豫了一下又一言不發地勒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這麽一生氣,全身的顏色都變了。頭發的顏色從優雅而深沉的夜藍變成了更加鮮豔奪目的寶石藍,眼睛的顏色變淺了,臉頰上也因為那一抹緋紅而顯得格外有生氣。那種感覺……好像一塊低調的錦緞突然之間煥發出了奪目的光彩。
不知怎麽,我忽然就想起了孔雀開屏時那一把扇子似的漂亮尾羽。
“你們族裏的女孩子漂亮嗎?”我忍不住又問了一個不着邊際的問題。呃,不着邊際的結論,是我從他瞪我的眼神上判斷出來的。
他既然不理我,我只好從自己腦子裏翻出點事兒來分散一下注意力。大概是剛才的大笑消除了身體的麻痹感,一旦安靜下來,寒冷的感覺便又席卷而來。我忍不住收緊了手臂,靠近了深海的身體。在陸地上的時候,我總覺得他的體溫比正常人要偏低,可是跟冰涼的海水比起來,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卻溫暖得讓人無法抗拒。我想這很有可能是我的錯覺,因為從常識上講魚類的體溫的通常只比周圍的水溫高零點五到一攝氏度,這麽細微的差別,我應該不會感覺那麽明顯。
深海低下頭,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我,然後将環着我的那條手臂收緊了一點,“快了,就快到了。你千萬別睡着。”
牙齒直打戰,說不出什麽話來。我只能點了點頭。
“我必須要加速了,不然你挺不下去,”深海的眼裏再度浮起了憂慮的神色,“閉氣。”
說完這兩個字,他的身體猛然向前一沖。耳邊嘩啦一聲水響,我整個人都被浸在了海水裏,耳畔霎時變得寂靜無聲。水面就在我的上方,泛着微光。周圍的海水因為天氣的原因泛着污濁的墨色,無邊無際,将我原來的世界遠遠隔開。我忍不住抱緊了深海,把自己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此時此刻,這個懷抱便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浮木。不能放開,也不想放開。
深海的身體在我抱緊他的一剎那似乎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回應般圈緊了我,開始了全力的加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的肺部因為憋氣而開始感到疼痛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帶着我開始向上游,水花四濺當中,我貪婪地呼吸,然後又一次沉入了水底。
不得不承認,只有在海裏他才能發揮出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就連昏昏沉沉的我,也明顯地感覺到我們的速度加快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竄出水面,深海終于如釋重負般揉着我的頭發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有救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頭頂依然是烏沉沉的陰雲,光線仿佛要比剛才更黯淡。也許是我估算錯誤,我醒來的時候不是淩晨而是黃昏?一片深深淺淺的昏暗色調中,遠處的陸地宛如濃墨畫上去的重重一筆。
我松了一口氣,卻也并無太大的驚喜。似乎我心底裏有個地方一直保存着這樣的認知:只要深海還在,他就不會讓我有什麽危險。
我的手哆哆嗦嗦地還摟着他的腰,到不是存心要吃他的豆腐,而是身體都僵冷了,實在動彈不得。
“就快到了。”深海頭發和皮膚的顏色仍然顯得光彩奪目,聲音卻已經恢複了平靜,“我在一個月之前租下了這裏的一所房子。我們回去了你可以立刻泡進熱水裏,冰箱裏還存了許多吃的東西,我可以給你做飯……”
我想他一定學過“望梅止渴”這個成語。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笑又笑不出來。意識越來越昏沉,身體更是連半分力氣也沒有了,可是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順着他的話幻想出了一副令自己無比渴望的畫面來:熱氣騰騰的浴缸,舒展在水面上的一層花瓣以及……彌漫在潮濕水汽中的令人舒适的薰衣草香味。
我懷疑出現在我腦海裏的這一幅連細節都無比清楚的畫面深海也看到了。當我們的身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礁石的時候,我聽見深海用一種略微
有些發愁的語調喃喃自語:“房東花園裏的那些花……不知夠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深海其實挺老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