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讓我想想
推開聯華超市的玻璃門,一股混合了食物香味的冷空氣頓時撲面而來,将室外的暑熱一掃而空。
這裏是沙灣最大的一家超市,裏面有家很不錯的甜品店。我和深海經常在晚飯之後散步到這裏來吃香草冰淇淋,或者買一些新烤的面包帶回去當作第二天的早點。夜鯊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順口就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這裏,但是現在我又有點後悔了,我不應該讓這個人來敗壞我對這家小店的美好印象。
甜品店的角落裏,一個戴着大墨鏡的年輕男人沖我招了招手。這個人穿着淺色的襯衫,肩膀寬寬的,看起來有點眼熟,我正在慶幸出現在這裏的人不是夜鯊,就見他伸手摘下了墨鏡,竟然是迦南。
這個人我曾見過兩次。一次是在去丁香公寓的路上,他和瑪莎在一起,相比較瑪莎明顯的敵意,他看我的眼神很有那麽一點意味不明的玩味。第二次見他是在夜鯊的車上,當時的匆匆一瞥雖然讓我無法肯定坐在夜鯊身邊的到底是不是他,但是從這一眼開始,我已經不自覺地把他看成了一個背叛自己族人的奸人。而現在,他既然坐在這裏,那就說明我的懷疑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是你啊,”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小心地掩飾起了心底的一絲不屑。
迦南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帶着幾分疏離的意味,“他沒有來?”
我發現他們這個種族的每一個人都生得一副好皮相,即使是夜鯊那個陰陽怪氣的家夥,離遠了看也是帥哥一枚。迦南也不例外,他的眉眼都偏細,精致的五官怎麽看都有幾分陰柔的味道。我一直覺得這樣的長相其實比較讨年長一點的女人喜歡,因為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很甜。
“他不知道這件事。”我猜他大概是想見深海的,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碰面。沒有什麽原因,很直覺的就是不想。
萬一他們打起來怎麽辦?
迦南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臉上,十分專注地打量了我幾秒鐘,然後又笑了,“殷茉,你這個人的思維方式真是……挺奇怪的。”
我微微有點心驚,正想着他是不是也看出了我的想法,眼角的餘光就瞥見甜品店的小姑娘正朝我走過來,我把話咽了回去,擡起頭沖着那女孩子笑了笑。
女孩子回我一個微笑:“今天想要什麽?”她看看我,又看看迦南,眼神裏有着不加掩飾的好奇,大概是平時見慣了我和深海一起出來的緣故吧。
“要兩份香草冰淇淋,等下我帶走。”
小姑娘點了點頭,轉身去準備了。
“東西呢?”我問他。
迦南從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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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摸出一個盒子,一言不發地順着桌面推了過來。我的心咚的一跳,竟然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這是一個非常嚴實的盒子,鎖扣非常緊,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打開。那塊月光石,那塊我戴了十多年的月光石正靜靜地躺在墨藍色的絲絨襯墊上。灰藍色微微泛白的質地,一點兒也不透亮,只有表面一層油潤的光看起來十分誘人。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涼滑的觸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本來還想着夜鯊會不會弄塊贗品來哄弄我,但是現在看來,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了。
我認得它。
“這個盒子有很好的密封效果。”迦南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阖上盒蓋,似笑非笑地補充說:“也就是說,你不打開盒子,就算是他,也不會發現。”
我點點頭,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看來夜鯊辦事也不是那麽不靠譜的。
“三天之後我來接你。”迦南的臉上還是淡淡的疏離的神色,但是眼神中卻有種細針似的東西,本能地令人不安。
我點點頭,“行。”
“你看起來比我想象的要平靜,”迦南的雙眼中多出了一點點審視的味道,“你不怕嗎?”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這本來就是一早談好的條件,又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我以為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但是迦南還是盯着我,帶着點孩子氣的固執等着我做出一個明确的回答。
“怕的。”我只好實話實說,“夜鯊那個人,我并不是很信任他。”
“那為什麽?”迦南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有些意外的樣子,“深海已經在你身邊了,月族跟你完全沒有什麽關系。”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為了你們的月族。那個跟我确實沒有什麽關系。”
迦南這一次是真的驚訝了,大概他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提問方式,于是又問:“那為什麽?”
“沒有那麽多為什麽,”我看到甜品店的女孩子已經打包好了冰淇淋,決定長話短說,“深海不快樂。離開他的族人,他不快樂。”
迦南的嘴巴無意識地張大了,“就這樣?”
我點點頭,起身走到櫃臺邊去付賬,順帶着把迦南的那杯冰檸檬的賬也給結了。
“那個……”迦南指了指我手裏的包,神色怪異地問我:“是給他的?”
我看看手裏的冰淇淋,笑着點了點頭,“是啊,他很喜歡香草味道。”說着我指了指他的杯子,“我結過賬了。”
迦南看看自己手裏的杯子,神色微微有那麽一點不太自在,“謝謝。”
“不用客氣,”看到他不太自然的表情
,我的惡趣味忽然被勾了起來,“沒什麽的。就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以後要罩着我一點兒。夜鯊要是為難我的話,你得站在我這邊兒。”
迦南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我大笑,心頭的郁悶一掃而空。
“逗你的,沒那回事。”我沖着他擺擺手,“我走了,你慢用吧。”
迦南的臉色持續難看,大概從來沒被人耍過吧。
我跟甜品店的女孩子打過招呼就提着東西出了門。從臺階上走下去的時候,隔着玻璃窗看到迦南還坐在那裏看着我,嘴角彎着,神色似乎舒展了一些。
顧不上琢磨迦南的臉色,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家。
深海正在水槽邊收拾剛買回來的海鮮。窗開着,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碧藍色海水,太陽正沉甸甸地朝着海平線緩緩下落。光線中透着霧蒙蒙的金色,靜谧而優美,有點像我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情形。
“回來了?”深海頭也不回地跟我打招呼,“東西買到了?”
“是啊。”我湊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因為騙了他而感覺有些愧疚。其實我找的借口挺別扭的,姜蒜調料之類的東西市場裏就有的賣,是我執意要和他兵分兩路,一個去市場另一個去超市的。還好深海沒有追問。
“我買了香草冰淇淋,”我蹭了蹭他的後背,覺得這樣抱着他感覺非常舒服,雙臂之間滿滿的,連帶着心裏也被變得滿滿的,仿佛每一道傷感的溝紋都被他暖暖的體溫填滿了。
“我猜到了,”深海轉過身在我腦門上吻了吻,“一起吃吧,等下我們去游泳。”
“好。”我放開他,“你準備,我先去洗洗手。”
趁着深海對付那兩盒冰淇淋的工夫,我鑽進一樓的洗手間,把從迦南那裏拿回來的盒子悄悄地塞進了儲物櫃,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洗衣粉、肥皂之類的東西放在一起。深海對于洗滌劑一類的東西向來沒有什麽概念,從來也搞不明白為什麽洗外衣和內衣要用不同的東西,所以這裏他從來是不翻的。
洗了手出來,靠在門框上看着深海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舀着冰淇淋,心頭滿是不舍。在他的身後,太陽已經快要被海水吞沒了,天邊的雲彩變成了眼裏的緋色,海面上一片耀眼的金色。
一天的時間居然就這麽過去了,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洗完澡出來,電視已經關了,深海靠在床頭正低着頭把玩着什麽東西。
“你現在洗嗎?那個香草味的沐浴露我已經替你拿出來了。”在某些方面深海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比
如說對于一切能冒出泡泡來的東西都懷有莫大的好奇心,尤其偏愛香草的味道。
“等會兒吧,”深海說着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什麽東西飛快地閃過,我想要仔細看的時候,他卻低下了頭,手裏拿着一根繩子似的東西在指頭上繞來繞去的。是一根皮繩,看着還挺眼熟的……我的心突然一緊,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根皮繩和下面拴着的東西我剛才明明藏在了儲物櫃裏,居然這麽快就被他發現了?!
我不太自在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偷眼去看他的時候正好他也擡起頭,四目交投,深海微微笑了笑,舉着東西沖着我晃了晃,“你這些天瞞着我的就是這件事?”
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看起來要完全瞞着他還真是……有難度。
深海沉默了下來,我試着去感受他的心情,似乎有點悶悶的,不高興,但也不是很生氣的樣子。我爬上床,一臉谄笑地順着被子爬了過去,“要不要聽我解釋一下下?”
深海瞥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嗯,說吧。”
“是這樣,”見他沒有生氣,我的膽子又變大了一些,毛手毛腳地爬過去靠着他肩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吶,你都見過我爸爸媽媽了,對吧?”
深海微微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頭,大概是不明白我怎麽會說起這個。
“在我們這裏,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是要得到兩邊家長的同意的。”我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瞄着他的臉色,本來是臨時想出的自我辯解,說出口之後卻覺得……怎麽這麽有道理啊。
這個是不是就叫做歪打正着?!
“也就是說,你見過我家的長輩了,但是呢,我還沒有見過你家的長輩,對吧?”我的腦筋清楚了,說出來的話也自然而然地變得順溜了起來,“但是呢,你是被家長們掃地出門的,他們不會見你,當然就更不會見我了,這個就是問題。”
深海的臉上流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是又有點不能相信似的反問我,“就為了這個?”
“你不要覺得這個是小問題,”我在腦海裏把這套說辭大概地過了一遍,覺得還是很能說得過去的,于是稍稍蔫了一下之後又變得理直氣壯了起來,“你知道麽,得不到雙方家長祝福的情侶是很可憐的,也很危險。古時候有個又漂亮、又溫柔、又可愛、又乖巧的女孩子,姓劉,叫劉蘭芝。書上說她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知禮儀……”
“等等,”深海打斷了我的話,十分納悶地問我:“什麽叫織素?”
我嘆了口氣,心說又來了,這麽悲催的故事
……不會被他又給搞出來一個Q版的《孔雀東南飛》吧?真要那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孔雀東南飛》,是我們國家文學史上的第一部長篇敘事詩,”我學着中學時候語文老師的口吻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美女劉蘭芝和她的相公焦仲卿。”說到這裏我偷瞥了一眼深海,他聽得蠻認真的,一時半會估計不會跳起來搗亂的樣子。
“劉蘭芝人很漂亮,又很能幹。十三歲就會織布了,”我琢磨了一下,我自己十三歲的時候整天就知道傻玩呢,有時候自己的襪子都懶得洗,真是……沒有什麽可比性啊。還好我沒生在那個時代,要換了是我,焦仲卿的娘還不定怎麽看不上我呢。
“劉蘭芝多才多藝。不但還會做衣服,還會彈琴,還會作詩……總之就是才貌雙全啦,”我再瞄一眼深海的表情,繼續說道:“她和她的相公焦仲卿感情非常好,嗯,就跟咱們倆差不多吧。”
深海的眉頭果然跳了一跳,神情變得專注了起來。
“劉蘭芝的爸爸媽媽非常喜歡焦仲卿,對他很好,”講到這裏我不得不仔細地回憶一下中學時候的那篇課文,裏面到底有沒有講焦仲卿跟自己的岳父岳母感情融洽的?不過這個不是重點,“可是焦仲卿的媽媽就很不喜歡劉蘭芝,她喜歡的是另一個美女叫秦羅敷的,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娶她做老婆。”
我突然想起了瑪莎,本來是怕他生氣而拿來打岔的話題,怎麽說着說着卻發現這個信手拈來的故事……跟我們這麽的配套呢?心裏莫名其妙的有點不舒服起來,我決定長話短說,“反正就是鬧到後來,焦仲卿不得不趕走了這個老婆。再後來,劉蘭芝就投河死了,焦仲卿也找了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了……”
深海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反複地摩挲着指間的那塊石頭。窗外,海浪咆哮着撲上沙灘,又嘩啦嘩啦地退了回去,一聲聲清晰入耳。
這樣的靜默讓我心頭發緊,忍不住就想說點什麽來打破它,我清了清嗓子,本想問他要不要我去樓下冰箱裏取點冷飲什麽的,可是剛要張嘴,深海卻攥住了我的手指,低低地嘆了口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的長老們也接受你?”
我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麽回答才合适。其實這并不是我的本意,那幫老人家是不是能受得了我,實在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但是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已經被自己下的套給套住了。如果深海真要朝着這個方向去努力……倒也真是件讓人頭痛的事兒。我掰着他的手指頭,模棱兩可地回答說:“嗯,差
不多吧。你要在他們面前好好地表現,要讓他們看看你找了個人類并沒有妨礙你本來的生活。這樣時間長了,他們也就不會覺得你不該跟我在一起了。”
深海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會讓長老給我們一個正式的儀式。”
我望着他嚴肅的表情,忽然覺得……有點窘。我們兩個人的腦子都是通的,床單也不知滾過多少遍了,這個時候提起儀式什麽的……到底有什麽用啊,我自己的老媽都沒有跟我提過這個。
不過,深海認真起來的樣子還真是帥的要命。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心想理想什麽的,果然還是有用的。如果沒有一個十分明确的目标在前面指引着他,說不定他會這麽一路消沉下去吧。不管怎麽說,他總算是接受了這件事了。既然話已經說開,也就再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我舉起他的手指頭晃了晃,“那就這麽定了,過兩天你回去一趟吧。”
深海點了點頭,神色微微有些茫然。
“別緊張,”我分辨不出他那種有一點點不确定的心态到底該怎麽歸類,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他,“你們那些長老本來都挺喜歡你的。你看你,長得這麽漂亮,又有本領,對吧,就算把你給趕出來了,我估計他們也都偷摸肉疼着呢……”
深海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把我按在他的胸口揉了揉我的頭發,“行了行了,我都知道。我也沒緊張,就是想了點別的事兒。”
我趴在他胸口,很狗腿地繼續谄媚,“就是嘛,我也覺得你沒有什麽可緊張的。”
深海的手順着我半幹的頭發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然後很突然地問我:“夜鯊提了什麽條件?”
我的心咚的一跳,擡起雙眼看他,深海的表情卻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靜,“那個人我了解,他不會平白無故讓別人從他手裏得到什麽好處的。”
“嗯,好處,當然是要好處的了……”我低着頭擺弄着深海的手指頭,打馬虎眼的話我自然也想到了一些,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信,“其實是這樣的,你也知道夜鯊是做生意的,而且他手底下還有一些研究所什麽的。”
深海點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說。
“有些藥品啊保健品啊什麽的,上市之前得經過國家有關部門的批準,”說到這裏,我腦子裏搜索了一下,應該……似乎……是有這麽回事兒的吧。猶豫片刻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過度緊張了,我都不太清楚的事兒,深海一個非人類能搞明白嗎?只要我說的話聽起來像真的就足夠了,“所以啊,做生意的人都喜歡結識一些能在這些方面說得上話的人,
多認識個人就多了一條路嘛。你也知道夜鯊是屬于白手起家的類型,雖然可能掙到了一點兒錢,但是他并沒有什麽政治背景。”
深海又點了點頭,眉眼之間的疑慮略微地有些松動。
“我四叔是軍部的人,多少認識一些級別跟他差不多的重量級人物。”我睜大眼睛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繼續胡謅,“夜鯊想認識這樣的人必須得找準門路。所以,我和他算是做了個交易吧,各取所需。就這樣。”
“就這樣?”深海的眉毛皺了起來,表情微微有些迷惑,看起來他對這種事十有□是沒有什麽概念。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以示我的誠實。
深海又皺着眉毛琢磨了一會兒,然後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的進一步解釋,“你先別說,茉茉。”
我的腦子裏丁的一聲,立刻警覺了起來,難道說……他聽出什麽不對勁了?!
“你讓我想想,”深海的眉毛皺着,看着我的目光裏隐隐地帶着一絲不确定,“你什麽話也別說,先讓我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我估計我家的魚兒子這會兒已經被茉茉給說懵了 (*^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