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竟遙三歲就認識祁千雪了。

同在一個圈子, 被家裏長輩帶着出來玩,認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周圍小孩兒都喜歡玩玩具、做游戲,三五個聚在一起, 發出吵吵鬧鬧的笑聲, 只有祁千雪乖乖待在媽媽身邊,被好多阿姨圍着捏臉誇好乖。

沈竟遙那時候排外,不喜歡跟別的小朋友玩,也跟在媽媽身邊, 看見祁母牽着祁千雪走過來跟他媽媽打招呼。

他看過去,那個只到他媽媽大腿高的奶團子跑到媽媽身後,扒着媽媽的腿,悄悄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看他。

小時候的畫面漸漸清晰, 和望着他流淚的祁千雪對上畫面, 沈竟遙一步一步朝着浴室走過去。

身體僵硬得像生鏽的機器, 動一動都能聽到血液骨骼裏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沈竟遙緩慢走到浴室門口, 手指用力地抓握着旁邊的牆面維持住身形。

人魚慢慢放開祁千雪, 歪着腦袋去看沈竟遙。

它來到陸地後見過很多人類, 包括伴侶的房間裏也來過人類,但不同的是,別人的敵意有所收斂,這人的敵意濃如實質。

它敏銳地察覺到,他讨厭它, 讨厭得恨不得把它生吞活剝了。

人魚從來不是善茬,會任由別人的挑釁而無動于衷。

它微微眯起眼睛, 手上尖銳的指甲冒了出來, 悄悄擋在了祁千雪身前。

即便是對它造成很大困擾的陸地上, 仍然将保護伴侶排在第一位。

祁千雪身體顫抖着,臉上都是淚水,眼神朦胧,眼睛紅得不像話。

被人魚拖進浴缸按在懷裏親這種事,被沈竟遙看到了,除了不知所措外,羞恥也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浴缸躺下一只人魚就很勉強了,祁千雪在人魚懷裏像個挂件一樣,白皙細膩的手指攀在浴缸上,艱難地想要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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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握了一雙手,人魚的指甲鋒利,要很小心才不會傷到祁千雪。

它抱着祁千雪一點點往後退,祁千雪不得不艱難伸出手,對着門口的沈竟遙說 :“救我……嗚。”

人魚加大了力氣,帶着莫名的憤怒,警惕地看着門口的人,像拖着自己珍藏的寶藏一樣慢慢将祁千雪拖回來。

人魚的力氣很大,打了放松肌肉的藥劑,力氣仍然比祁千雪大了好多。

顧及着會傷到伴侶才有所收斂,就在祁千雪的手指即将從浴缸邊緣脫離時,沈竟遙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那張時常帶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祁千雪好像這時才發現,他的容貌不笑時是偏俊美倨傲的,只是笑起來眉眼彎彎,給人很好相處的錯覺。

他微微蹲下.身,手指握住祁千雪的手,目光沉沉,嘴角彎起,眼睛裏卻沒有笑意 :“孟雨青可以,這條人魚可以,唯獨我不可以是嗎?”

祁千雪茫然地看着他,思緒從之前就開始變得遲鈍,搞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他張了張唇,剛要開口,沈竟遙忽然抱住他,将他從浴缸裏拖出來。

人魚有機會阻攔的,它的手放在祁千雪腰上,但他們撕扯,受傷的是祁千雪。短暫的幾秒鐘猶豫,就讓那個可惡的人類把伴侶從浴缸裏抱了出來。

渾身濕漉漉,衣服褲子還在淌水,身體又軟的不行,比起躺在浴缸裏身材結實強壯的人魚,祁千雪更像一條從水裏打撈出來的魚。

因為後知後覺湧上來的恐懼,祁千雪攬着沈竟遙的脖子,身體抖得很厲害。

沈竟遙摸摸他的腦袋,轉身把他抱出浴室,身後傳來嘩啦水聲,人魚想要阻止,但被人類打了放松肌肉的藥劑,能做到的程度有限。

陰沉地看着沈竟遙,憤怒地問 :“你要帶我的伴侶去哪裏?”

沈竟遙腳

步微頓,驚訝人魚竟然會說話,但很快唇角微彎,走出浴室,抱着祁千雪放到了床上。

他手指撩開一點帷帳,笑着說 :“換身衣服吧,都濕了,會生病的。”

驟然離開溫暖的懷抱,坐在柔軟的床上,祁千雪反應有些木,幾秒後才“嗯”了一聲。

沈竟遙放下層層疊疊的帷帳,轉身走向浴室。

人魚離不開浴缸,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類把伴侶放在床上,心裏稍稍松了口氣,目光仍不善地盯着沈竟遙。

“你會說話?”沈竟遙這時還維持着笑意,眼神很冷,自顧自地點點頭 :“真好。”

他走到浴缸旁邊,手指拿下上方的淋浴頭,細致地調試溫度 :“我三歲就認識祁千雪了,他今年二十歲。他截至目前人生的十七年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和我有關。”

“你知道他三歲時的樣子嗎?知道他第一次上臺領獎有多緊張嗎?參加過他的畢業典禮嗎?”

沈竟遙扭了扭手腕,低聲注視着手上的淋浴頭,熱水落到地上升騰起白霧。

“你知道他喜歡花,喜歡一切新鮮事物,用香水沐浴露只會用一種,生氣時會害羞,需要人哄……難過時會躲在哪裏嗎?”

人魚的手不知何時落到了浴缸裏,長長的眼睫低垂,隐隐預感到了什麽,浴缸下的手握得很緊,長長尖銳的指甲在此時變成了傷害自己的利器。

他說的那些是人魚不曾接觸,也不曾了解的東西。

“徐當歌、孟雨青、其他人也就罷了。”沈竟遙慢慢走近人魚,熱水落在浴缸裏,溫度上升 :“但是你,一條魚……你來到這裏有一個星期嗎?”

“我一直很耐心,耐心地等他開竅,把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樣子,他一個眼神我都知道是什麽意思,沒人比我更了解他,因為我知道,我們總會在一起的。”

“過去現在,包括未來,我永遠愛他。所以即便他身邊會有一些讨人厭的東西,那又怎麽樣。”沈竟遙低低笑了一聲,看向人魚的眼神充滿嘲諷 :“總有人來,也總有人離開,而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參與了祁千雪前十七年的所有重要時刻,早就成了他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便哪一天他想要将他從生命裏劃去,也會像剜肉剔骨一樣難以割舍。

淋浴頭落進了浴缸裏,浴缸裏的水都變成了滾燙冒熱氣的熱水。

人魚皺起眉,浴缸裏的水隐隐多了一抹紅色,尖銳的指甲深入肉裏,待在滾燙的熱水裏本該是難以忍受的環境,都被另一種更加劇烈的疼痛蓋過。

沈竟遙嘴角彎起,陽光開朗的樣子,吐出來的話異常殘酷 :“做我的情敵,你還不配。”

他伸手将淋浴頭的開關關了,轉身離開浴室,關上門。

祁千雪坐在床上,重新換了一身衣服,被吓到了,捂着被子還在瑟瑟發抖。

聽到腳步聲,他用力握了一下自己掌心,外力強制自己不發抖。

“沈竟遙,是你嗎?”隔着層層疊疊的帷帳,祁千雪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誰。

“嗯。”沈竟遙低低應了聲。

祁千雪松了口氣,轉瞬又提起,心髒懸在半空,自己說不清楚在緊張什麽,砰砰砰亂個不停。

他按了按手指,語氣關切 :“你沒受傷吧?”

他沒聽到打鬥聲,可是沈竟遙看上去好生氣。

“沒有。”沈竟遙停頓了片刻,語氣帶着說不出的意味 :“祁千雪,你都聽到了吧?”

祁千雪呼吸一滞,有幾秒鐘,他的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嗓音艱澀 :“我們是朋友啊。”

他的心好亂,什麽都沒有想,又好像什麽都想了,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

竟遙緩聲問 :“我不缺朋友,你也不缺朋友,為什麽我們會是朋友。”

祁千雪看不到沈竟遙,也猜不到他的表情,他話音頓了頓。

空氣中有幾秒的安靜。

沈竟遙隔着層層疊疊的帷帳,緊張地摩挲手指。

即便再厲害再有自信的人,在向喜歡的人訴說心意時,也會慌張無措得像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耳邊鼓噪的心跳聲一聲重過一聲,時間被放慢了很多,剛才還在人魚面前大放厥詞,現在喉嚨卻像塞了棉花。

沈竟遙的人生計劃不應該被情愛絆住,應該是像他父親一樣做一名出色的政客。

政客不需要愛情。

可他太早遇到了祁千雪。

在尚未懂得喜歡的年齡,就察覺到他與旁人的不同。

在情窦初開的懵懂時候,強迫自己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可心跳不聽控制,喜歡肆意蔓延。

冥冥中,像是有一道來自遠方的聲音,帶着孤注一擲的勇氣。

沈竟遙無條件向那道聲音妥協,聲音微不可聞 :“我喜歡你。”

他像是在賭桌上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靜靜等着命運的鍘刀落下。

房間安靜到幾乎凝固,于是——

即便再小聲,祁千雪還是聽到了。

微微怔忪了一秒,手指猶豫地從如花般的帷帳探出,白皙細膩的手指勾住沈竟遙的手指,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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