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Day3-1
袁也的睡眠質量一如既往的很好。醒來時體感仍舊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不過這個早上他不用根據送餐時間來判斷具體時間。
袁也洗漱完畢後走到房門口。
昨天晚上九點多熄燈之後,這個屋子變得異常昏暗,前一天他因倒時差和長途飛行疲憊而早早睡下,不知道原來晚上還會熄燈。
袁也伸手捏了下房門的把手——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特意反鎖上了門。
他伸手撥上反鎖的開關,輕輕地擰下了開門的把手,門開了條縫之後,袁也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他躬下身盯着門縫處的看了一會兒。
昨天晚上有人趁他睡着後,進入了他的房間。
——他昨天關門前特意夾在門縫裏的紙巾邊角不見了。
袁也直起身,徹底打開房門,見到眼前場景啞然了片刻。
正對着他房門一米左右的位置,用香煙搭起了一座山,最頂上橫着擺放的一盒香煙,正好到他胳膊的高度。
袁也把最頂上的那盒拿了下來,整座香煙堆成的三角塔轟然倒塌了下來。
——看起來堆成這樣還挺費勁的。
香煙塔倒塌的動靜吵醒了縮在被子裏的井向澤,他表情糟糕,掀開被子煩躁地大喊了一聲,恨恨地瞪過來,在見到袁也的瞬間,神情微怔,突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客廳的電視裏仍舊播放着兒童卡通節目,床頭的劣質音響裏傳來走形的人物對話聲。
時間突然進行了某種殘忍的回溯,父母因事故離世後年少的他不吃不喝沉浸在悲痛中數天。
被家庭醫生喚回意識後,井向澤才隐隐感覺倒有些不對——先是照顧自己的阿姨全都被遣走,接着家裏很多熟悉的面孔都看不見了,家庭醫生在給自己開具了身體恢複健康的報告單後,也離開了。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選擇離開房間,學校一直在上的課程也永久被耽誤了。
一切都是在他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井遂那個雜種,就這麽掌握了他家。
然後這個男人被邀請過來,他當初說他叫什麽?
江席?
對,江席。
第一次見面,打開房門走到自己面前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
“小少爺,你好。我叫江席,對于你這幾個月的遭遇我深表痛心。你現在可能精神仍舊沒有恢複過來,沒事的,我可以幫助你,接下來半年我會負責你的教育和心理健康。”
江席的表情很陽光,擁有一種學校裏常見的、整天在太陽下揮灑汗水的體育生那種令人讨厭的樂觀向上的模樣。
“這次過來見你,我特意帶了個小禮物。”他說着從行李箱裏拿出了一個又醜又劣質的音響,遞給自己。
“不要刻意忽視和逃避你所經歷的痛苦,那對于消化你那些苦痛并沒有好處。”他站起身,伸手輕輕地拍了下自己肩膀,笑道,“當做你至親至愛的人都換了一種方式陪在你身邊。”
“怎麽當做?”
“比如,看一集你們過去一起看過的電視節目?”江席站起身,環顧了一圈,“來,坐在這兒我們一起看一集動畫片,小少爺。”
井向澤的呼吸加重,那随之而來的欺騙、背叛、欺辱和痛苦,所有記憶如同關在心底的猛獸掙開牢籠在往外湧。
井向澤的牙齒都在自己口腔內咯吱響了起來。
袁也走過來,禮貌打招呼:“晚上睡得好嗎?”他垂下眼睛端詳了一眼,判斷道,“沒有睡好。我吵醒你了是嗎,抱歉。你繼續睡會兒。”
他回手點了下自己身後散落下來的香煙:“門口的那東西,是你早上沒睡堆起來的?還是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
袁也說:“謝謝,我很喜歡。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睡覺。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堆着玩,反正目前我們還在房子裏出不去,是該找個消遣的活。”
井向澤心裏的怪獸毫無道理地偷偷自行回到了地牢裏,他呼吸漸漸平緩下來,眼睛微垂下,再擡起眼睛後真誠又期盼地看向袁也。
“老師,我特意讓秦娜幫我帶過來的,擺在你門口是為了給你驚喜,你喜歡嗎?”
袁也算不上多喜歡,他其實并沒有很重的煙瘾,只是思考的時候嘴上習慣叼着東西。
出門在外,嘴上叼着紙張、野草或者是樹葉有些不像話,有損他特意營造出來的形象。
煙不過是出門後,退而求其次為了保持形象的第二選擇。
當然他并不否認,尼古丁對他而言确實有一點鎮定的作用,但與煙後自己衣服上附着的糟糕氣味而言,那點鎮定用實在算不上什麽。
袁也對井向澤笑了一下:“很喜歡,昨天還在焦慮沒煙後煙瘾犯了該怎麽辦。”
袁也的視線微微擡了起來,看向小秦住着的小房間,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小秦出去帶進來的嗎?昨天晚上我睡後她出門了,還是今天早上她出的門?那她可起得夠早的。”
井向澤倒了下去,他把被子拽上來,蓋到了自己的頸上,他幽幽道:“老師,我總睡不好。”
袁也的視線轉了下來,井向澤躺在床上,漆黑的瞳孔求救一般看着他。
“我沒辦法睡覺,總是會做夢,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井向澤輕聲說,“很累。”
袁也還沒說話。
他在被子裏挪了好一會兒,挪出了個一人的空位出來:“老師,你陪一下我好不好?”
袁也認真地詢問道:“有人陪着在身邊會睡得好一點嗎?過去有過這種經歷嗎?”
像是真的想幫他解決失眠困擾一樣。
井向澤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有啊,在你過去說自己叫斯圖爾陪在我身邊的時候。”
“我都睡得很好。”
——當然不是真的,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從十三歲後,就再也沒有真正沉睡過。
袁也看了一下,電視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才剛到淩晨五點,是個适合睡回籠覺的時間。
袁也坐到床上,輕輕地掀開了被子:“那陪你睡一會兒?”
沒有想過竟然會得到同意的井向澤瞳孔震動了起來,他不覺得這種行為會被答應。
袁也鑽進被子裏,從床上撿起了電視遙控器,把音量徹底關掉,把卡通節目換掉,再側低頭去看埋頭側縮在被子裏的井向澤:“睡吧。”
井向澤久久沒有說話, 兩人的身體在被子裏隔着一條巨大的裂縫,他像是一具僵硬的屍體。
袁也靠在床頭,眯着眼睛看本地電臺的新聞節目,以及新聞節目上下滾動的打出來的字,嘴上漫不經心地問出了一句:“對了,你昨天晚上一直都沒有睡是嗎?”
“那有沒有發現誰進了我的房間?我聽見窸窣的聲音?還是我們這房子裏有老鼠,那該找人清理了。”
井向澤說:“不知道。”
袁也伸手幫他扯了下被子,聲音淡淡的,變成了記憶中的江席又變成了斯圖爾:“睡。”
井向澤閉上了眼睛。
他睡不着,瞳孔在眼皮下劇烈顫抖着。
然後他聽見身旁的人打了個哈欠,聲音含混問出來:“睡不着嗎?”
被子扯遠了一點,拿了些什麽東西後又回來:“給你念點睡前故事吧,不用想別的,聽故事就好了。”
井向澤在被子裏縮了起來,袁也壓低的嗓音緩慢地吐了出來。
他竟然睡着了,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像是在手術臺上被醫生注射了麻醉劑。
沒有做夢,美夢和噩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