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想逃到哪去?◎

九月,臨城。

深秋蕭瑟的風卷起地面上枯黃的落葉,秋雨初歇,車窗壁上還挂着晶瑩的雨珠,顯得愈發清冷。

一輛黑色邁巴赫正平穩駛向醫院。

車內,司機覺得太過安靜,随手把電臺打開。

新聞播報聲立刻從車載音響流瀉而出。

“據悉,容氏地産今日股價再度暴跌30%,市值蒸發近80億人民幣,容氏集團董事長容欽華突發急病入院。而導致容氏集團受到此次劇烈沖擊的海外公司卻始終不曾露面,領導人身份成謎.....”

從上周開始,容氏集團在各行各業的産業接連受到沖擊,危機來得突然,容老爺子年歲已高,一怒之下氣血攻心,住進了醫院。

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商場上哪個競争對手下了狠手,打算把容家往死路上逼。容家旁枝多,這幾天已經在明裏暗裏準備瓜分家産了。

唯獨.....

司機又通過後視鏡悄悄瞥了眼後座上女人的神情。

只見虞清晚的視線望向窗外,神情亦無任何變化,仿佛新聞裏說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系。

看着她淡然清麗的模樣,司機心裏又忍不住犯起嘀咕。

明明是靠依附着容家過活的養女,眼看容家落難,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真是奇怪。

不多時,邁巴赫在醫院門口停下。

不少人的視線紛紛朝同豪車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截纖細的小腿從車門裏邁出。

下車的女人身形單薄纖瘦,手裏提着一個保溫桶,皮膚瑩潤得近乎通透,隐約透着有些病态的白,像溫室裏久未曬過日光的嬌花,瑩白的花瓣周圍暈着淡淡的粉。

烏發被一根桃木細簪随意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細頸,透着脆弱易碎的美感。

她的眉眼也生得極溫軟,卻像是畫師用畫筆描摹過般的精致,籠着一層淡淡的薄霧。

虞清晚鮮少出門,依然不太适應公共場合受人側目,便加快了腳步。

她一路輕車熟路地找到住院部,乘電梯上到VIP樓層。

醫院裏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氣味,VIP樓層空蕩安靜,只有零星幾個護士推着推車從走廊裏經過。

虞清晚幾乎隔幾天就來醫院送湯,護士早就已經認識她,立刻起身去迎。

“虞小姐來了,不巧,容董事長剛剛已經睡下了。”

護士掃了一眼病房,又壓低聲音補充:“醒的時候又砸了病房裏的花瓶,怎麽勸都不聽。”

容欽華的病勢嚴重反複,本來就是急火攻心導致的腦淤血症狀,暴戾的脾氣卻又不知道克制,再這樣發個幾次火,指不定都會撒手人寰。

是個正常人都覺得難以忍受,恐怕也只有虞清晚這樣好脾氣的人才能在容老爺子身邊照顧,還忍受了這麽多年。

聞言,虞清晚只是笑笑,嗓音清淺:“您多擔待。”

她把帶來的雞湯端出來,又把保溫盒下層的蓋子也打開,對護士溫聲道:“下午在廚房時順便烤了幾個蛋撻,給大家分一分吧。”

護士一垂眼,便看見女人本該完美無暇的纖指上,布着淺淺的劃痕和薄繭,破壞了些許美感,并不像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從容老爺子住院進來,虞清晚每次來醫院,都會或多或少給他們這些醫護帶些甜點來。

香甜的氣息從食盒裏飄出來,護士将心裏的疑惑壓下,不禁感慨她的體貼:“謝謝虞小姐,您太客氣了。”

正說着話,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虞清晚轉過頭,就看見容欽華的首席秘書林森站在自己身後。

年輕男人西裝革履,領帶系得一絲不茍,氣質老練,銀邊眼鏡架在鼻梁上,眉眼清冷俊秀。

“小姐,方便說幾句話嗎?”

走廊裏,四下無人。

林森站在虞清晚面前,也不浪費時間,直入正題。

“今晚臨城附近的海域上會舉行一場私人游輪拍賣會,董事長聽說,拍賣會上有一味非常名貴少見的中藥材,也許對董事長的病有幫助。”

大概是因為人上了年紀,尤其是像容欽華這種有錢人,一旦生病,就更會想盡辦法地用金錢來延長壽命,所以這幾天裏,才會讓虞清晚變着花樣地用各種昂貴藥材炖湯送到醫院。

“航程為期兩天,董事長希望您務必将東西帶回來。”

虞清晚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去?”

林森肯定點頭:“是的。”

她蹙了蹙細眉,面露不解,又輕聲問:“為什麽一定要我去?”

說着,林森從随身帶的公文包裏,取出邀請函遞給她。

他的語氣也微微凝重了些:“因為這張送到容氏的邀請函上,只寫了您一個人的名字。”

虞清晚一愣,她擡手接過,翻開邀請函。

極富質感的黑色邀請函上,燙着暗金色的花紋,果然是她的名字。

翻到背面,落款沒有署名。

自從幾年前被容家收養,因為身體原因,她幾乎從不出門交際,和臨城的豪門圈子也沒有任何往來,認識虞清晚的人也寥寥無幾。

誰會給她寄這樣一張權貴圈子才能進入的邀請函?

沉吟片刻,虞清晚猶疑着問:“是鐘先生嗎?”

林森眸光微動,回答:“這個我也不能确定。不過鐘先生最近的确在計劃回國。”

心裏頓時升起一種濃重的不安感,虞清晚想要開口拒絕。

可她動了動唇,剛想要說話,似乎想到什麽,纖長的睫忽而又垂了下來。

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從被容欽華收養的那天開始,她的人生就不再由自己做主。

她所有的軟肋,都被容欽華捏在手裏。

她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否則就會為此付出代價。

像是被困在籠子裏的鳥,一次次地反抗,失敗,再到最後徹底失去抵抗的勇氣。

這一點,林森知道,虞清晚更清楚。

末了,她垂眸,遮住眼底那抹晦色。

沒再多言,只順從地點頭:“我知道了。”

女人的眼睫低垂,模樣乖順,面容透着幾分病态的白皙清透,美目卻黯然無光。

林森目光微頓,眼眸深處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不忍,最終卻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淡聲道:“一會兒我會親自送您過去。”

離登船時間還剩幾個小時,林森便送虞清晚回容家收拾行李。

老宅裏很安靜,傭人們井井有條地打理着衛生。

她上到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櫃裏拿了幾身換洗的衣服,裝到行李箱裏。

很快,房門被人敲響,一個圓臉女人端着餐盤走進來,面目和藹可親。

是容家的傭人李姨。

四年前,虞清晚剛剛來到容家時,照顧她起居的人就是李姨。

李姨手裏端着托盤,上面是一碗黑漆漆的中藥,熱騰騰的,散發着清苦的味道。

大概是聽說了她要出門,李姨上樓時還特意裝了幾袋熬好的藥帶上來,喝的時候只需要熱一熱。

見虞清晚正收拾行李,她關切開口道:“小姐,衣服帶件厚些的吧,最近換季,別感冒了。”

她笑了笑:“嗯,謝謝李姨。”

虞清晚身子弱,只能靠常年喝中藥調養着,每到換季,稍微着個涼,都可能大病一場。

不用李姨說,她自己也知道小心。

接過藥碗,等放涼些了,虞清晚便端起來一飲而盡。

随着溫熱的中藥順着喉管滑入胃部,她的細眉也跟着緊緊擰起,五官皺成了一團。

苦,沁入五髒六腑的苦。

明明已經喝了很多年,她卻還是習慣不了這陣苦味。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

虞清晚又連忙将藥碗旁的硬糖含進嘴裏,甜意在舌尖慢慢化開,驅趕了苦氣,她緊皺起的眉頭才漸漸松開。

李姨接過空了的藥碗,看着她過分白皙的臉,語氣心疼不已:“鐘先生快從國外回來了吧,等他回來,應該就能和小姐把婚事定下來了,小姐就能從這裏搬走了....”

聽到後半句,她的眸色黯淡些許,随即無奈地蹙起眉笑:“李姨,我和鐘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樣。”

李姨只當她是害羞了,也沒再繼續調侃下去,轉頭又注意到虞清晚桌上的那瓶鮮花:“這盆花擺在卧室裏太久了,我等會拿出去曬曬陽光。”

李姨說着便端着藥碗先出去了,卧室再度安靜下來。

虞清晚的視線也落在床頭櫃上的那只花瓶上,怔然片刻。

海棠花瑩白的花瓣已經有些打蔫了,顏色近乎晶瑩透明,花蕊也變得不再鮮豔,殘存的美麗逝于掌心,透着一種難以名狀的破碎感。

她伸出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花瓣的邊緣,眼裏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絲哀傷。

這株生命力脆弱,即将枯萎的花,只會被人從一個溫室移栽到另一個溫室裏,依靠着人工養分賴以生存,早已被注定的命運,多麽悲哀。

像她一樣。

轉眼,夜幕降臨。

臨城港口,薄霧彌漫,海面星點的光排列成一條絢爛的燈帶。

游輪登船入口,侍者正依次有序地查驗着每位賓客的邀請函。

隊伍裏,女人身姿娉婷,一身新中式素色長裙,精致的朵朵海棠刺繡墜于裙擺,在碼頭的晚風中随風搖曳而起,似乎風再大上一些,就能将她的人都吹走。

初秋時分的夜晚算不上很冷,女人的肩上卻披了件極厚的羊絨披肩,抵禦着寒風。

白色披肩一塵不染,成色已是雪白無暇,她的膚色卻更要白皙幾分,精致的眉眼間籠罩着淡淡的病弱之姿。

虞清晚孑然而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未注意到身後的隊伍裏頻頻投來的視線,還有四周的人低聲耳語。

“她是哪家的千金?”

“不知道,從沒見過。”

這時,有人注意到她手裏拿着的邀請函,低聲驚呼。

“等等,她手裏拿的..是金色邀請函?”

又是一陣冷風掠過,虞清晚回過神,将身上的披肩攏緊了些,忍不住輕咳了聲。

剛剛林森将她送到港口便離開了,港口的風有些大,才站了這麽一會兒,她就已經覺得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一個訓練有素的侍者注意到她的邀請函,趕忙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說:“小姐,您請這邊跟我來。”

虞清晚疑惑擡眸:“可是隊伍還沒排到我....”

侍者解釋:“您手裏的是金色邀請函,無需排隊,是我們老板特別宴請的貴客,可以直接通過貴賓通道登船,享受最高級別的服務。”

她愣了下,看向自己手裏的邀請函,又側眸看了看別人的。

好像的确不一樣。

其他人手中的都是黑色,而她的邀請函上鍍着特別的金色花紋。

心中疑窦更深,虞清晚卻也沒機會細想,只好跟着侍者一路穿過甲板,走進客艙區域。

她的房間在走廊盡頭。

房卡刷開門,入目所及的就是房間裏低調奢華的布置。

柔軟厚實的進口地毯幾乎把所有地面鋪滿,不見一絲灰塵。鮮花插在青花瓷瓶裏,窗外海浪滾滾。

虞清晚皮膚敏感,平時習慣睡真絲的床單,這裏的床單也是最好的真絲面料。書桌上放置的透明器具,似乎是專門用來溫藥的茶壺。

甚至靠着窗邊的地方,還擺着一副畫架。

這個待遇,未免有些好得過分了。

到底是誰?會準備的如此細致?

虞清晚蹙了蹙眉,心裏更加奇怪,侍者正要離開,就被她開口叫住。

想到這封奇怪的邀請函,她遲疑道:“冒昧問一下,你們的老板是?”

“抱歉客人,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侍者歉意地答了這麽一句,便關門離開。

房間裏安靜下來,虞清晚将帶來的行李簡單整理了一下,四下奢華的環境卻讓她越發覺得揣揣不安。

她從包裏翻出手機,糾結要不要給鐘庭白打個電話。

鐘庭白是臨城高官之子,書香門第出身,為人斯文矜貴,成熟體貼。

三年前虞清晚和他在一場畫展偶然相識,鐘庭白在藝術方面造詣頗深,兩個人對一副名畫交流甚歡,才成為了朋友。

因為鐘家背景雄厚,容老爺子才并未阻止他們來往。只是鐘庭白這些年一直在國外發展,最近才打算回到臨城。

她認識的名貴寥寥無幾,除了他,應該也不會有人特意寄邀請函給她。

思來想去,虞清晚也沒得出其他答案。

她正想要撥出電話求證,房門卻忽然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虞清晚走過去開門,就看見一位侍者端着托盤站在門外。

侍者将手裏的黑絲絨盒子遞給她,恭敬道:“虞小姐,我們老板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另外,請您稍後前去赴宴。”

她怔了怔:“給我的?”

“是的。”

虞清晚疑惑地拿過托盤上的盒子,打開。

只見一條翡翠琉璃手串靜靜躺在黑色絨布中央。

珠子是極品的冰種質感,墨色的花紋萦繞蕩漾在剔透的琉璃之中,看質地便知道價值連城。

虞清晚的指尖陡然收緊,不知怎的,她的心頭總是萦繞着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奇怪的邀請函,價值連城的禮物。

如果不是鐘庭白,還會有誰?

一個她不願面對的答案在心頭不受控制地浮現,令她的手止不住地有些發顫。

這時,侍者的聲音再度響起,将虞清晚的思緒拉回現實。

“小姐,請您随我來吧。”

帶着那陣疑惑,虞清晚跟着侍者穿過走廊,來到頂樓最裏側的房間。

“滴——”

房門被刷開。

夜色已深,房間裏環境幽暗,像是恍然間邁入另一個世界。

混沌又暗無天日。

她的手裏還拿着剛剛那枚絲絨盒子,邁進門的一刻,虞清晚下意識環視了一圈周圍,視線就被某一處吸引過去。

看見那是什麽的同時,虞清晚頓時怔住。

那是一個純金雕刻而成的籠子,鑲在籠子上的似乎是一顆顆鑽石,在光線昏暗的房間內依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奢靡得過分。

一只通體潔白的兔子躺在籠子裏,正安靜地吃着面前盤子裏的草,聽到聲響,它的紅寶石般的雙眼望向虞清晚,目光似乎充滿悲憫,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

虞清晚與那只兔子對視了幾秒後,心裏那陣無法言說的預感更深。

回過神,她深吸一口氣,又往裏面走了兩步,只見一座香爐放置在中央,袅袅青煙從爐中升起。

幽幽的檀香木氣息浮動在空氣裏,不停鑽進鼻翼。

前方不遠處,一道屏風立在中間,屏風上雕刻的紋樣似乎是麒麟,姿态肆意狂妄,模樣惟妙惟肖。

充斥着一種詭谲狠戾之感,似乎下一刻就能從屏風上活過來,沖上前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讓人忍不住從心底發怵。

後面放置着一座紅木雕刻而成的椅子,屏風上面倒映出男人的背影。

那道颀長的身影高大挺括,利落的黑色襯衫勾勒出寬肩,輪廓線條有些銳利。修長雙腿随意交疊,骨節分明的手漫不經心地晃動着酒杯。

空氣靜得幾乎讓人神經發緊。

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壓迫感襲來,不太像是鐘庭白。

虞清晚的神經倏然繃緊,呼吸也下意識慢了幾分。

看着屏風後的影子,她動了動唇,不确定地輕問出聲。

“是鐘先生嗎?”

男人晃動酒杯的動作停住了,連帶着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隐約凸起了半分。

無形的低氣壓蔓延開來,虞清晚頓時屏住呼吸,定定看着他把杯子放回茶幾上,發出咔嚓一聲脆響,慢條斯理地從沙發上起身。

窸窸窣窣的聲響灌入耳中,讓她的神經一寸寸繃緊。

半晌,他終于低聲開口:“就這麽想見到你的鐘先生?”

那道聲線低沉冷冽,莫名讓人感到寒意席卷全身,灌進虞清晚的耳中。

熟悉的嗓音,讓虞清晚渾身一僵,腦中繃緊的弦仿佛突然斷開來。

“啪——”

她手裏握着的絲絨盒子頓時滾落在地,砸出一聲悶響。

随着他的腳步逼近,虞清晚下意識想要往後退,才發現身後的門卻早已被人關緊了。

男人注意到她後退的動作,漆黑如潭的眸底劃過一絲波瀾,泛起的戾氣被壓制回去。

那道熟悉低沉的聲線幽幽從身後傳來。

“船沒靠岸,你想逃到哪去?”

作者有話說:

冬天适合重逢,一本久違的破鏡重圓帶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從這本文裏收獲溫暖和感動~

以下為詳細版排雷:

1.破鏡重圓,伏筆較多,男女主不可能一開始就把誤會都說清,不要上來就罵主角不長嘴哦,我愛拉扯。

2.非女強爽文,非嬌妻文學,女主生病,柔弱型,但很堅強,有成長線。男主偶爾發瘋,占有欲強,不大正常。

3.古早狗血微強取豪奪,不完全型先婚後愛。

4.非純甜文。

5.以上雷點若觸及請禮貌點叉哦。晉江文千千萬,不行咱就換。

最後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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