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然而,這樣嘈雜的環境像是隔了一層水做的幕簾,悶悶的聲響環繞了大腦。

于卿回過神來,看向了倒在地面上的付行司。

一個猙獰的窟窿在他的太陽穴上,還在不斷往外滲出血。

佘鈴蘭收回了手指,拿起了桌上的餐巾掩住口鼻,做出厭惡狀,“啧。”

明明是未婚夫妻的身份,對方的死亡也只是讓她嫌惡血滴濺得到處都是罷了。

于卿從椅子上站起來,面無表情。

衛鶴安用紙巾将面頰和脖頸處沾染的血漬擦去,見于卿面無表情的樣子,眸色微動,不說話。

“阿司!”

段此珩面色蒼白來到這裏,“怎,怎麽會……”

突如其來的狀況令整個餐廳的陷入了焦灼的狀态,悠揚的樂曲也戛然而止。

“哇!發生了什麽?”

身穿病號服的新時突然蹦出來,滿臉驚奇盯着周圍的一切,甚至想要伸手去觸碰倒在地上的人。

“新時,過來。”于卿說道。

手指距離對方的衣物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就停下來了。

新時眨眨眼,乖乖地收回手站在于卿的身邊,“他為什麽躺在地上?地上明明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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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追月亮了。”于卿回答。

新時突然不滿起來,“他被騙了。于卿才是月亮,他肯定追錯了。”

過了一會,他又說,“還好追錯了,我不希望于卿被他追到。”

過分天真的話引起了佘鈴蘭的笑。

此時負責這個地方的相關人員已經上來處理現場了。

世家子弟們面面相觑,最後都不願意參合進去,紛紛離開了這裏。

相關人員清理了現場,又對于卿幾人道歉,态度誠惶誠恐,生怕自己被這些世家子弟遷怒也跟着丢了性命。

要說相關人員有多無辜,那肯定是沒有的。

付家唯一的繼承人被刺殺倒地,負責安全問題的他們不可能免除責任。只是現在這種情況需要确保其餘人的安全,因此他們才能夠沒有那麽快被追責。

幾人離開了餐廳,各自前往各自的房間。

長廊裏,佘鈴蘭走在于卿的身邊,見于卿神色平淡,全然沒有被吓到的樣子,又是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于卿,一個卑賤的貧民死了你要和我鬧,現在付行司那個蠢貨死了,你怎麽不和我鬧下去?”

“鈴蘭,不要這麽說。”段此珩蹙眉,眼角還殘留着悲傷的痕跡,“畢竟阿司他……是你的未婚夫。”

佘鈴蘭眸色微冷盯着段此珩,而後又笑着對于卿說:“你猜是誰動的手?”

這位大小姐的雙臂自然而然纏上了于卿的腰,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正如從前那般。

“于卿這麽聰明,你該想得到的。當年誰殺死了那個賤民,今天就是哪家人殺了哪家人。”

當年的殷度殺了金發女孩,那麽今天又是誰殺死了付行司?

這個答案,不過是瞬間就能猜到。

于卿直視佘鈴蘭的眼眸,“殷栗。”

佘鈴蘭笑容擴大,靠得于卿更近了,“猜猜我是怎麽知道的?”

人确實是殷栗殺的,但佘鈴蘭又是如何知道的?

看出了于卿的疑惑,佘鈴蘭這一次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看向似乎悲傷了一會就沒有再說話的段此珩,愉悅的笑容中帶上了些許的譏諷與嘲弄。

“這一個懦弱的老鼠可比我更懂。”

毫不掩飾的惡意針對叫段此珩面色稍稍泛白,他擰起眉頭,“鈴蘭,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啧,別張口閉口鈴蘭鈴蘭叫我,聽着惡心。”佘鈴蘭嘲諷道。

她已經完全倚靠在于卿的身上,宛如一條美麗的美女蛇,向着觊觎她所有物的貪婪者吐露出腥紅的蛇信子。

段此珩的面色更加蒼白了,目光越過佘鈴蘭看向于卿,“于卿,我……”

“你們都在說什麽啊?”新時突然插嘴說道。

他的手在口袋裏掏了掏,終于掏出一盒之前裝藥的盒子,打開來,裏面裝着的竟然是耳塞。

拿出兩個來,塞進耳朵裏,新時對及人說:“我好困啊,我想睡覺。”

說着竟然就這樣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雙膝埋住自己的腦袋睡覺了。

于卿強硬推開纏着她的佘鈴蘭,拍拍新時的腦袋,“去房間睡,這裏容易着涼。”

新時難得沒有乖乖聽于卿的話,就是要在走廊裏睡。

于卿無法,只好說給他拿來毯子蓋着。

“他一個人在這裏也不好,我陪着他吧。”段此珩說道。

被于卿推開後就面色不虞的佘鈴蘭嗤笑一聲,不言語,像是在看什麽跳梁小醜般。

衛鶴安全程保持安靜。

等于卿,佘鈴蘭以及衛鶴安離開後,走廊上就只剩下段此珩與新時了。

侍從從他們的旁邊經過,被段此珩阻攔了。

他說:“我們這裏不喜歡有人走來走去,你去通知別人,這裏不需要有人過來守夜了。”

侍從有些猶豫,“可是,今晚發生了這些事情,我們需要确保您的安全。”

段此珩的笑容依舊是溫和的,只是頭頂上的光線過分蒼白,照着溫潤的面龐多了些冰冷。

他對侍從說:“如果你們能夠确保安全,阿司就不會死。”

這話是直接戳進了侍從的心裏,愣是叫他一個字也不敢再說了。

見侍從讷讷不敢說話,段此珩沒有為難他,“顧家雙子,佘家獨女,衛檢察官都在這裏,還有尚家的尚久,都在這一片區域。不說你們,他們身邊的安保人員都不會少。”

“更何況,還有新時政令官。”段此珩又指了指蹲在地上的新時。

有了段此珩的保證,侍從終于放下心來,“我明白了。”

侍從安心地走了,自以為那麽多重要子弟在這裏,肯定做好了安全保障。但他忘記了,在餐廳時,那麽多世家子弟在場,付行司也死了。

等侍從離開,段此珩才将視線轉向蹲着的新時。

他的眉眼彎了彎,低聲說:“新時政令官,蹲在地上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新時沒有搭理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段此珩沒有得到答複沒有惱,而是同樣蹲下來,“新将軍在兩年前死去,您如今是新家的掌權人,那麽,新一任元首的候選人,您有想法了嗎?”

新時依舊沒有理會他。

段此珩的笑容還是那樣溫和,蹲在他身前的模樣正如從前他站在付行司身後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

這是他習慣性的僞裝,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做出來的僞裝,更是為了可以繼續看着她而鑲嵌進骨子裏的面具。

如今,他也習慣性運用這一副僞裝,重新獲得自己可以看着她的資格,甚至是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新時,于卿是月亮,對嗎?”他問。

新時這一次終于有反應了。

他擡起頭,眼神篤定,“于卿是月亮。”

段此珩的笑意加深,“你想要得到月亮嗎?”

新時眨眨眼,“不,我才不會得到月亮。”

他就像是一個孩子,面對他人的提問發自內心感到疑惑,又篤定自己的想法,“沒有人可以得到月亮。只能變成星星站在月亮的身邊。”

“不對,我知道有人可以擁抱月亮。”新時說道。

段此珩适當露出驚訝的表情,“是什麽人呢?”

“詩人。”新時不假思索說道。

他終于沒有蜷縮自己了,而是目光朝着窗戶外的風景看去。

那是明亮的圓月,高高挂于夜空之上,周圍的星星将她環繞在一起,又在月光的照耀下隐形。

“詩人可以擁抱月亮。”他說。

段此珩順着他的視線望向窗外。

不一會,他也跟着笑了。

他站起身,來到窗戶前,打開了窗戶。

窗戶很寬,也很高。窗戶的護欄上種植了一圈的藍雪花,可愛又美麗。

從這個地方往下看,正好可以看見開着繁花的花圃與外圍的人工湖。

夜晚的湖面悠然靜谧,倒影的圓月與星辰和夜空融為一體,就像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世界,相互照應。

段此珩看着窗戶外的風景,扭頭對新時說:“你想擁抱月亮嗎?”

新時沒有動,望着圓月一動不動。

段此珩繼續說:“今晚的月色很美對不對?我記得,新将軍在世時,總是不願意你離開房間,到後面連讓你去追尋月亮都不可以,不覺得很遺憾嗎?”

新時的眸色微動,“我想起來了。”

新時站起來,将視線從圓月離開,定格在段此珩的身上。

“你沒有參加過母親的葬禮,但是你和母親交談過。”

“你的父親死了,是被我的母親殺死的。因為他背叛元首,所以母親殺死了他。”

新時的面上突然揚起了純真宛如孩童的微笑,“因為你的父親背叛元首,所以你只能站在付行司身後,只能看着于卿。”

“你恨你的父親,恨他為什麽背叛元首。你也恨我的母親,恨母親殺死你的父親。你更是恨付行司,因為付家是元首派的,身為付家獨子的他,能夠和顧家聯姻的機會最大!”

段此珩的笑容消失了。

他冷冷注視這個笑容純真的青年。

新時是個病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身穿病號服,行為邏輯無法捉摸,就算說出的話都叫人摸不出頭腦,更是為了追尋月亮連性命都毫不在意。

他是病人,卻不是瘋子。

因為他清楚自己是病人,需要治療,哪怕治療的方法就很奇怪。相比起其他不知道自己是瘋子的人,新時好太多了。

所以他像個孩童一樣笑這些瘋子,笑他們吃不到喜歡的糖就遷怒這個遷怒那個,連自己都遷怒,就是不願意思考為什麽自己會遷怒。

新時的母親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将軍,卻不是一位稱職的母親。

她只忠誠于元首,無論這個元首是誰。

她無法确定要怎麽做才能讓新時免受傷害,于是幹脆讓他待在房間裏不許出來,到後面新時為了追尋月亮跳下陽臺,她就把陽臺也封掉。

兩年前将軍離世,新時成為了整個家族的新一任掌權人,從母親那一代的權利傳下來,成為了選擇元首候選人的政令官。

當瘋子掌握權利,就會不擇手段掠奪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當病人得到權利會如何?段此珩不知道,卻不妨礙他忌憚。

新時說過,于卿是月亮,而他想要追尋月亮。

“新時,你很聰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生病的人。”段此珩說。

新時哈哈笑道,“不哦,我就是病人。但你們是瘋子。”

段此珩又笑起來,“你想要知道于卿過去的事情嗎?”

新時歪頭,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你願意告訴我嗎?”

這個時候,他又變得和孩童相差無幾。

“當然,你過來,看看夜空中的圓月,是不是很漂亮?”

新時走到窗戶前。

“于卿從前就表現得和我們不一樣。”段此珩說道。

他靠在窗戶的旁邊,笑容難得顯出了真心的溫柔,“她總是喜歡關注我們以外的事情。”

“她喜歡看書,喜歡畫畫,喜歡聽音樂,喜歡跳華爾茲,喜歡徒步,喜歡攀岩,喜歡很多很多東西,最喜歡的就是馬術與射擊。”

“在我們之中,她的馬術與射擊是最出色的,沒有人比得過她,就連殷度也比不過。”

“除了馬術與射擊外,其餘的喜歡的東西太多了,以至于她從不會将視線投向一處地方太久。”

說到這裏,段此珩的聲音似乎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又好像就在這裏沒有離開。

與其是在說于卿的喜好,不如是在說她的性格。

“付行司想要追求于卿,但是他的性格太霸道了,也太自負了。他自以為自己是唯一有資格站在于卿身邊的人,殷家雖然也是元首派的,但其特殊的家族性質不能夠搬到明面上。”

段此珩的眉目間流出了一絲嘲諷,更多的則是忌恨。

“但是這個蠢貨他忘記了還有衛鶴安,還有佘鈴蘭,還有尚久,殷栗,甚至顧家的雙子,都不是什麽好角色。”

“付行司是蠢貨,所以我跟在他身邊的理由都看不清楚,自以為我和他是朋友。在他和于卿産生争執之後,都是我出面安撫的。所以,于卿從不會因為她不喜歡付行司而對我産生偏見。”

段此珩停下來了,望着新時說:“你站在窗戶上,我就繼續和你說。”

新時眨眨眼,說:“你要說話算話。”

新時爬上了窗戶,站在了窗戶的邊緣上。

秋天的風吹起了衣角,将青年的病號服吹起來,露出了一節精瘦的腰。

段此珩很講信用,繼續說下去。

“後來有一天,在宴會上,殷栗被佘鈴蘭欺負了。這很正常,畢竟是一個私生子,連父親都不詳的私生子。他的母親早就被殷家主處死了,留下的殷栗就成為了殷度的玩具。”

“殷度沒有管殷栗,他不喜歡殷栗,因為殷栗擅長僞裝,總是會奪走于卿的注意力。佘鈴蘭不喜歡殷栗,和殷度同樣的理由。”

“因為袒護殷栗,所以于卿和佘鈴蘭鬧起了矛盾。”

“我當然沒少出言挑撥,畢竟是一個難得離間的機會。”段此珩毫不掩飾自己的行為,就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殷度自那以後變得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殷家本來就容易生出這種控制不住脾氣的瘋子,他們的家族都是這樣。”

“為了保持血脈的純正性,他們家族的血都交融在一起了。殷度是正統的繼承人,所以他的頭發和眼眸都是紅棕色的。殷栗是雜種,是父親不詳的野種,所以頭發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意識到自己話題扯遠了,段此珩将話題扯回來。

“其實,我懷疑于卿是對殷度産生過好感的。畢竟于卿對他總是比別人多了些包容。”

“只可惜,殷度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血脈交融的副作用讓他根本察覺不出于卿的包容,甚至在後面因為殷栗的教唆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當着于卿的面。”

“所以于卿徹底厭棄了他。”

段此珩講完了,恢複了從前那溫柔又有些膽怯的笑容。

新時專心致志地聽,見他停下來,問:“後來呢?我想繼續聽。”

“可以,但你要把一只腿伸出陽臺。”段此珩對他說。

新時居高臨下看着段此珩,說:“你想要我跳下窗戶,對嗎?”

“對,你會跳嗎?”段此珩再次承認了。

“……于卿不允許我跳下陽臺,但是沒有不允許我跳下窗戶。”新時說。

“你跳過陽臺嗎?”

“跳過,于卿拉住我了,然後和我生氣,說不可以這樣。”

段此珩的手突然攪動在一起,手心被手指甲掐得泛白。

“跳下去的話,我再和你說一些于卿的事情怎麽樣?”他對新時說。

新時撐着窗戶,就這樣平靜地望着段此珩。

兩人陷入了安靜,就這樣過了好一段時間,新時又笑了。

他笑得像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緩緩蹲下來,讓段此珩靠近些。

段此珩心懷警惕,沒有靠近他。

“你想要我死掉,哄騙我跳下陽臺,然後騙于卿說,我是追尋月亮死掉了。”

“哈哈哈哈,但是你錯了,我才不會搞混呢。”

新時的笑容燦爛而可愛,“于卿就是月亮,月亮就是于卿,我是不會和付行司一樣認錯的!”

段此珩的心頭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猛然竄上心間,叫他下意識向新時的方向靠,要伸手拉住他。

但是,他晚了。

身穿病號服的青年身子向後倒去,笑容依舊純真可愛,仿佛墜入月亮懷抱的詩人,“我要擁抱于卿,就像詩人擁抱月亮一樣。”

“我啊,已經在月亮的身邊了!”

段此珩的面色蒼白,伸出的手也只能勾住對方的衣角,又無能地感受衣角從指尖滑過的觸覺。

青年從窗戶垂落而下,目光不自覺看向了那向着窗戶跑來的黑發女性。

那是月亮,他想要追尋的月亮。

他看見了對方的黑色眼眸被焦急和擔憂覆蓋,那濃重的迷霧被重重的月光消散,流露而出的眸光猶如夜晚中翻湧着星屑的海。

瘋子擁有權力就會不擇一切手段掠奪他想要的。

而病人擁有了權利,則會将權利棄之如敝履,然後毫不猶豫奔向夜空中的圓月。

作者有話說:

段此珩:讓新時跳下去,然後裝出不知所措的樣子博取可憐

新時:嘻嘻嘻我自己跳下去,然後于卿永遠都會記住我!

這一篇文不會太長,估計到第四五十章 就能完結,除非我又控制不住多加了點男人進去(管他呢,反正都得死),等完結,我看看寫不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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