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它的存在對你而言就像潘多拉魔盒。”

大概是出于補償心理,喬世安夫婦每年都會給不少零花錢給喬南。

除了買畫以及一些人情往來,喬南就沒有什麽奢侈的愛好了。這些年來小金庫一直在增加,裴敘都是清楚的。

但他沒想到,喬南把這些錢攢着,竟然是打着當老婆本的心思。

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裴敘沒有再拒絕:“那我拿去給你做點投資。”

喬南才不管他做什麽,見他收了,喜滋滋擺擺手:“随便你,我先去招呼錢川他們了。”然後就一溜煙跑了。

裴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臉上溫和的笑意一點點沉澱,最後消失無蹤。

駐足片刻,他才往室內走。

剛到側門,就見鐘時亦雙手抱懷靠在牆邊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在這兒看了多久,神色語氣充滿挑釁意味:“一個億博美人一笑,裴總對弟弟可真是好啊。”他放慢了語速,故意把「弟弟」兩個字咬得很重。

裴敘露出一絲意外之色,像是沒想到他也會在。掃視他片刻後,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仿佛半點沒有察覺他的挑釁:“看來鐘少爺的腿恢複得很好,已經不記得當時的疼了。”

他的神态語氣都十分溫和,姿态也彬彬有禮,像一位老派紳士忽然與舊友重逢,問候對方最近過得如何。

那話裏藏的話,只有當事人才聽得明白。

鐘時亦臉色微變,身體先于意識本能退後了一步。

“瘋子。”他反應過來後定住身體,聲音從齒縫擠出來。

裴敘神色不變,他取下眼鏡,抽出左邊上衣口袋的真絲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鐘少爺特意在這兒等我,難不成是想和我敘敘舊?”

沒了鏡片的遮擋緩和,那雙狹長眼眸愈發淩厲,明明是笑着,卻沒有半分笑意,叫鐘時亦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

他情不自禁回憶起兩年前,裴敘來找他的那一次——

那時他被喬南砸斷了腿,被迫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醫院裏實在無聊得厲害,他讓人組了個局,偷偷從醫院溜了出去。

硬生生憋了一個月,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他那天就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輕。

迷迷糊糊在包廂裏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包廂裏只剩下他,以及不知何時出現的裴敘。

當時裴敘就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像現在這樣不緊不慢地擦拭着鏡片,十分客氣溫和地說:“有些事情我想和鐘少爺求證一下。”

他是知道喬南這個養兄的,因此并未抱太大戒心,只是有些疑惑:“求證什麽?”

“你喜歡喬南?”

他遲疑着點頭。

他又問:“你的腿是喬南打斷的?”

當時他有些難堪,但也沒有否認。

裴敘微微颔首,将眼鏡戴上,又将真絲手帕仔細疊好放入上衣口袋,語氣很平靜地說:“那我就清楚了。”

他還沒來及問「你清楚什麽了」,就被忽然暴起的裴敘單手揪住衣領掼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爆發的恐怖力道與裴敘文質彬彬的外表極不相稱。

他自己也會健身練拳擊,但面對裴敘時,卻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當時裴敘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單腳地踩上他還沒有愈合的傷腿,那雙狹長的眼睛低垂着,眸色被鏡片模糊,讓人看不清情緒。只有不斷加重的碾壓所帶來的疼痛最為清晰直接。

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劇痛他至今回憶起來還感到心悸。

而裴敘就那麽平靜地看着他,面色沒有絲毫波瀾起伏,如同機械一般嚴謹地不斷重複碾壓-放松-再度碾壓的步驟,包廂的歌曲音量被有意調到了最大,搖滾樂震耳欲聾,恰好遮蓋了他的慘叫和呼救聲。

在他因為劇痛昏迷前,他聽見裴敘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是:“你配不上他,離他遠些。”

等他從昏迷中蘇醒時,裴敘已經不見蹤影。

狼藉的包廂被清理幹淨,他半躺在沙發上,連被酒水打濕的衣物都被清理幹淨,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只有腿部傳來的劇痛不斷提醒他之前發生的事并不是幻覺。

後來他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的腿遭受了二次損傷,需要卧床休養,他才又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月。

出院之後他本來想去找喬南,只是每每想到裴敘那雙微微眯起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時便覺得不寒而栗,最後也沒有去成。

再後來沒多久,奶奶打來電話說想他了,他就順勢離開了南江。

其中有幾分是難堪,有幾分是畏懼,他自己都不清楚。

時隔兩年再回南江,鐘時亦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懼怕他,但真正對上時,他才意識到當初裴敘給他留下的陰影是不可磨滅的。

下意識的怯意無法掩藏。

裴敘這個人就像一潭水,乍看上去清可見底,蜿蜒平緩。但只有淌下去後,才知道根本觸不到底。

“喬南見過你的真面目麽?”鐘時亦不甘地問。

裴敘笑了笑,沒有回答。

“方才我遇見了令尊,鐘家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令尊有意尋求産業轉型,似乎對無人機這個新領域很有興趣……”裴敘重新戴上眼鏡,對他笑了笑:“我看在鐘少爺的面子上,多少要幫一把。”

“你敢!”

鐘時亦臉色難看地瞪着他,說不出話來。

“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裴敘朝他略微颔首,步伐從容地與他擦肩而過。

生日宴會之後,喬世安夫妻又在南江多住了兩天才回首都。

裴敘和喬南一起将兩人送去機場,之後便回喬家收拾東西,準備搬回鉑庭公館。

喬南不太願意,他本來還想撒潑耍賴把人留下來,但想到價值一個億的生日禮物,到底沒好意思厚着臉皮耍賴,只能眼巴巴又不舍地看着裴敘回了鉑庭公館。

他倒是想跟去,但期末考試将近,他要臨時抱佛腳複習理論課,還要抽時間去看喬小白,加上老李忽然抽風又布置了一個期末大作業下來,揚言要計入期末成績,可謂是雪上加霜。

喬南一個人恨不得劈成三個用。鉑庭公館位于市中心的黃金地段,但距離南江美院和寵物店都不算近,幾頭跑實在浪費時間,喬南只能悻悻作罷。

之後兩個星期,喬南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和考試之中。

白天要複習要趕作業,晚上還要抽一兩個小時去寵物醫院和喬小白培養感情,餘下分給裴敘的時間就大大減少了。

兩個人微信一直有聊天,但視頻卻只有三次。

甚至有一次,裴敘和他聊了十分鐘不到,視頻那頭的人已經抓着手機睡了過去。

裴敘的情緒不可抑制地變得糟糕。

從生日宴會之後,他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有見過喬南了。

搬回鉑庭公館後,他就有意控制自己不去看喬南,可當真見不到人時,卻又難以自控地煩躁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極度缺水的人面前流淌着一彎幹淨清澈的小溪,卻不能也不敢靠近。

只能靠着老K傳回來的照片聊以慰藉。

但時日久了,這些照片已經無法再安撫愈發迫切急躁的情緒。

他想要更多。

想知道他在做什麽,想聞聞他的氣味,想觸碰他帶着溫度的肌膚……

裴敘在書房不斷踱步,許久之後,在電腦前坐下來,從加密文件夾中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軟件找了出來,光标頓在軟件上,卻久久沒有下定決心點開。

僵持片刻,裴敘關掉加密文件夾,又打開了老K傳回來的郵件。

一共二十一張照片,他已經反複看過無數遍。

按着眉心靠進椅背,裴敘給助理趙博打了個電話:“幫我預約一下陳醫生。”

和陳醫生的會面定在次日早晨。

裴敘坐在沙發上,清晨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灑落在地磚上,地面波光粼粼。

此時還是上午九點,熾熱的烈陽還未徹底升起,空氣中有和緩微風流動,送來草木的清香。

這本是個十分放松舒緩的情景,但裴敘的姿态卻十分緊繃。

“你的情緒波動很大,最近發生了什麽事麽?”陳醫生和緩地發問。

“按照你的建議,我已經十四天沒有見過他了。”裴敘沉聲道。

“十四天?”陳醫生似乎有些驚訝,随後想到了什麽,又問:“是你沒去找他,還是他沒有來找你?”

陳醫生在心理咨詢領域頗有盛名,而事實證明昂貴的咨詢費并非憑空得來,他一針見血地戳中了裴敘隐秘的心思。

裴敘略微沉默,才說:“後者。”

陳醫生沒有立即給出回答,他垂頭在病歷上記錄了一會兒,又提出一個問題:“這兩個星期裏,你用過那個軟件嗎?”

“沒有。”這次裴敘沒有猶豫。

“這說明你的情況已經有所改善。”陳醫生嘗試着引導他:“既然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你為什麽不試着将其銷毀?它的存在對你而言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不斷引誘你去打開。”

裴敘沒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他的提議。

半晌後他才說:“我會考慮。”

……

這次咨詢持續了将近一個小時,讓趙博把需要處理的文件送到了住處,裴敘結束咨詢後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回了鉑庭公館。

他徑自去了書房,再次打開了陳醫生口中的「潘多拉魔盒」。

——那其實是一個他自己編寫的遠程監控軟件,而攝像頭就裝載在他親手制造出的第一架無人機模型上。

那架無人機模型現在屬于喬南,一直陳列在濱江別墅的卧室架子上。

作者有話說:

裴哥:南南為什麽不來找我?

裴哥:不會又認識了新朋友吧)

裴哥:我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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