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哥夫, 村裏人來送菜了。”喻錦岚人小,完全看不懂兩個大人之間的事, 她滿面紅光, 眼睛裏帶着雀躍,腳步都輕快起來。
早上有人來送了一波,都是自家地裏種的菜, 喻錦淮當面點清之後付了村裏人賣菜的錢, 如今到了晌午,他們送來的都是從竹林裏挖的冬筍,今日他們從縣裏回來時說冬筍、豆皮和腐竹客人買的最多,家裏的竹筍眼看着不夠用, 村裏人又送來了, 大多都是剝掉筍衣的。
完整的冬筍的價格比剝掉筍衣的冬筍價格少兩文, 除過家裏瑣事多的, 大多數人都是送剝的幹淨的冬筍。
“這就來。”孟允舒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臉, 面對着喻錦岚好奇的目光,心虛的掀開簾子出去,走了幾步路, 又回來抓了一把銅錢塞進自己的荷包裏匆匆離開。
喻錦岚眨了眨眼, 微微歪着頭, 瞅了一眼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孟允舒,又回過頭目不轉睛的瞟了一眼自己的二哥,好奇的問:“哥夫怎麽了?”
喻錦淮握緊拳頭放在嘴邊,遮住上揚的嘴角, 輕聲道:“沒事。”
向來都相信二哥的喻錦岚應了一聲, 蹦蹦跳跳的離開。
只留下喻錦淮一人坐着, 定定的望着空中的某一點, 半晌過後輕笑出聲,此刻,懸挂在堂屋門口的茅草簾子都覺得賞心悅目。
銅板散亂的鋪在桌面上,喻錦淮拿起放在一旁的小盒子,打開後裏面除了幾張紙還有一兩銀錠子,他邊數邊往裏面放着,留出來二十五文的銅板放在一旁,這是得喻錦岳和喻錦岚準備的,昨個晚上孟允舒就和他說了,不能讓喻錦岳兄妹兩白跟着他們忙前忙後,但給多少卻是一個問題,最後還是喻錦淮拍板說給二十五文,喻錦岳十八文,喻錦岚七文。
院子裏鬧哄哄的,想起孟允舒的性子,怕他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喻錦淮将盒子放好,拄着拐杖出去了。
誰知出門卻看到了另外一副光景。
院子裏賣菜的村人被村長的妻子組織起來,由她驗過貨後,才指使着喻錦岳稱,最後再由孟允舒付錢,看到這裏,喻錦淮松了一口氣,有葉嬸子鎮着,他也不怕有人欺負孟允舒面生。
孫嬸子沒來,茗哥兒還病着,留他一人在家孫嬸子不放心,可将茗哥兒帶到喻家又怕傳染給喻知寧,思來想去,也只有留在家裏照顧茗哥兒。
家裏突然來這麽多的人,早上喻知寧還會害怕,現下反而拉過小凳子坐着孟允舒的旁邊,睜大了雙眼看着他數錢,有時他發覺孟允舒給錢時不由自主流露出來心疼的表情,自己也會像模像樣的學起來,被孟允舒發現後無辜的和他對視,一點也不心虛。
注意到孟允舒拿着棍子在地面上寫寫畫畫,喻錦淮恍然想起來家裏還沒有準備賬本,他折過身進了堂屋,從卧房裏取出來一串鑰匙,走到了對面的一間卧房前,凝視着眼前上鎖的門,頓了一下拿起鑰匙打開。
卧房裏許久沒打掃過,裏面落了一層灰塵,循着記憶中的點喻錦淮來到書桌前,又找出一把小鑰匙打開放在桌面上上鎖的小箱子,從裏面取出來一塊陳舊的墨和硯臺,又挑出來一根毛筆,最後才從裏面取出來一小沓未用的紙,重新上鎖。
離開時注意到放在牆角的一個大箱子,箱子同樣上了鎖,相比于其他的家具,箱子上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可見是有人經常打開的取出裏面的東西的,喻錦淮望着箱子沉默許久,阿寧三歲了,等過完年,他打算教阿寧識字。
他是跟着喻錦江學過一段時間的,給阿寧教幾個字不在話下,可要真正的啓蒙,還是要去學堂裏,只不過能讓哥兒讀書的學堂卻不多,雖說五年前朝廷允許哥兒入朝為官參加科舉考試,可哥兒想要入學卻是艱難,鎮上是沒有攻哥兒讀書的地方,唯有華安縣裏有一處學堂是專門讓哥兒讀書的。
想要阿寧入學讀書還為時尚早,但喻錦淮還是将這件事記在了心裏,打算等哪天閑下來和孟允舒商量商量。
不止送阿寧去學堂,等以後他們有了孩子,不管是哥兒還是漢子,他都會一視同仁。
拿着自己想要的東西出去,喻錦淮又将這間屋子連同自己對兄長的思念鎖了進去。
這次他直接回到了卧房,取出針線籃子,小心的将紙張裁剪成自己想要的大小,又取出來針線,抿着唇認真的穿針引線,随即低下頭先是用手測出來下針的位置,又在心底預演了好幾遍,定了定神,艱難的捏起針小心翼翼的縫了起來。
院子裏送走了村人的孟允舒松了一口氣,在葉嬸子的幫助下将收來的筍子和幹木耳歸置在一起,自己又扭身去竈房倒了一碗水出來端給她。
忙活了這麽久,葉嬸子也口渴了,端起水大口大口的喝,喝完後用手擦了擦嘴角,在院子裏張望着,問道:“怎麽不見淮小子?”
孟允舒聽後也納悶起來,方才他還看見喻錦淮出來了,本以為他會來幫自己,可卻不見他的身影,“想來在堂屋裏。”
葉嬸子點了點頭,拒絕了孟允舒的挽留,擺擺手離開了。
送走她,孟允舒忙關上門,一回頭就看到喻錦淮胳膊底下夾着一個東西另一只手正掀着簾子往出走,他還拄着拐杖,看的孟允舒膽戰心驚,匆忙的跑過去幫他扶起簾子。
等他出來,孟允舒正要離開,卻被他抓住了手腕,回頭不解的瞅着他。
“阿允。”喻錦淮佯裝鎮靜的收回手,将自己胳膊底下縫制的冊子遞到他的面前,淡淡的道:“給你做賬本。”
話落,見孟允舒怔愣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的接過去拿在手裏,喻錦淮見狀放下了心,拄着拐杖大步離開。
站在原地的孟允舒指腹摸過上面的白線,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副畫面,喻錦淮坐在凳子上,苦大仇深的望着手裏的針線,下針時眉頭會因為苦惱而皺起,又在縫制好後舒展開來,想到這裏,孟允舒的心裏湧過一場熱流,四肢被暖意包裹着,耳邊的咚咚咚的拐杖點地的聲音和喻錦淮沉重的腳步聲讓他覺得整顆心都像是被填滿似的,杏眸裏噙着化不開的開心。
喻錦淮把掌心的汗随意的擦在衣服上,微微偏過頭看了一眼嘴邊帶笑的孟允舒,慢慢的放緩了呼吸。
——
趁着天色正亮,孟允舒坐在院子裏,拿着毛筆小心的在紙上記下今日的開支和收入,下筆時他的呼吸都屏住了,直到看到墨跡沒有暈染開才放松了緊繃的身體,好長時間沒寫毛筆字他拿着毛筆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記完賬,正松了一口氣,從竈房出來的喻錦岳走過來看到他寫的字,驚訝的說:“哥夫,你竟然識字,還寫的這麽多。”
他話一出,孟允舒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應當是不識字的,即便喻錦岳不知,從人牙子手裏把他買下來的喻錦淮不應該不知道。
賬本、毛筆都是他準備的,孟允舒瞳孔擴張,瞬間坐立不安,握着毛筆的手變得僵硬,就連身體都緊繃起來,他低下頭望着紙上的字跡,烏龜似的縮進了自己的殼裏,不敢擡起頭看正在研墨的喻錦淮。
離他最近的喻錦淮立刻察覺了他的變化,放下手裏的墨,伸出手握住孟允舒抓筆的手,慢慢的将毛筆從他的手裏拿出來,拇指安撫的摩挲了幾下他的手背,感覺到他的手放松下來,他擡起頭看向喻錦岳。
“阿允的阿爹是秀才。”
舒哥兒的阿爹是秀才不假,可他一出生阿爹便離世了,自是不認識幾個字,更何論字還寫的如此規整秀氣。
一句話立刻讓喻錦岳不覺好奇。
聞聲孟允舒扭過頭看他,見他眼神堅定溫和的望着自己,如同和煦的春風包裹着自己,心慢慢的落在了實處,颔首道:“是。”
“我就說嘛,哥夫的字寫得這般好看,定然是練過的。”喻錦岳說完,帶着喻錦岚離開了,臨走時還帶上了喻錦淮強塞給他的錢。
“淮哥,我……”現下院子裏只剩下他們以及和大青玩的喻知寧,孟允舒張了張嘴,遲疑的開口。
喻錦淮開口打斷了他,抓住他的放在桌面的手,又将賬本合上放在一旁,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聲音雖然平淡卻讓孟允舒的心安定下來。
“不急,我們是一家人。”
孟允舒聽着他的話眼睛倏地的變紅,鼻尖酸澀,胸腔裏忽然湧動着另外一種情緒,眨了眨眼,止住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雙眼水潤的望着他,只能笑着點頭。
他們是一家人。
入夜,哄睡了喻知寧,孟允舒又進了小賣部,這次他直奔後面的農場,早前種下來的蔬菜已經成熟了,和上次一樣,他留下了給家裏人吃的剩下的都挪到了前面的貨架。
解鎖的種子又多了,孟允舒又種了白菜和菠菜,黃豆和綠豆也都種了些,看到有油菜籽,又種了油菜。
池塘裏的鲫魚都已經将魚籽下了,只等着小魚出來。
小賣部的風鈴又響了起來,他放下手裏的水桶,放下挽起的袖子,快步走進了小賣部,誰曾想竟然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看到他,孟允舒的腳步不僅都放輕了,臉上的笑意也緩緩收斂了。
探着身子,孟允舒往他的身後看了好幾眼,“他沒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