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雨欲來

俗話說春乏秋困, 若華雖然昨晚睡得早,但還是困,到了清晨天微微亮的時候, 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慘叫,她睡得迷糊聽不真切, 以為自己做夢,末了那聲音漸漸停了, 她才睡得安穩了些。

過了沒多久,就到了起床的時間,若華正睡得香呢, 絲毫未發覺, 還是岸過來叫了好幾遍, 她才醒轉過來。匆匆起床梳洗, 按照老規矩,來到前廳給西林覺羅氏請安。一家子一齊吃早膳,最近府裏也沒什麽事情發生,幾個小妾也算是老實本分,沒出什麽幺蛾子。

按理說,本來氣氛應該是是和和美美,但因為阿濟格一上桌便陰沉着臉, 大夥看着他的表情, 愣是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了。

阿濟格揉搓着自己的眼睛,昨晚他喝多了,搞得早上很沒精神, 汀蘭到是個體貼的, 叫他多睡會, 汀蘭這樣一說, 剛好遂了他的願,阿濟格便躺回床上,才剛閉上眼睛,誰知道那個不長眼的小斯安達居然敢在門口一直催他起床上朝,還敢拿福臨那個臭小子壓他,簡直是反了他了,真不知道他是自家奴才還是福臨的奴才,當下便氣不過,不管汀蘭的阻止,出去就給了安達一腳。還命人将那擾他清夢的安達打了一頓。

西林覺羅氏一早起來就知道了這件事,是俞氏一早跑來告訴她的,本來她也覺得這個汀蘭最近跳了些,一個人獨霸王爺,惹得後院怨聲載道的,小妾們全跑到她這來發牢騷。如今是瞌睡遇上枕頭,她今天定要好好壓一壓這汀蘭的氣焰。

早上那些小妾們給她請安的時候,西林覺羅氏便狠狠地訓誡了汀蘭一番,這早朝的事情何等重要,汀蘭雖說是個妾,可好歹也是阿濟格枕邊上的人,阿濟格最近又寵着她,說的話自然要比那安達有分量,她倒好,連勸也不曉得勸。

本來之前就因為降爵的事情給弄得人們說三道四,這下好了,連忠言逆耳的奴才也殺了。聽說人已經被打得暈了過去,人現在關在後院的柴房裏,聽說等他醒了還要繼續打,打到咽氣為止。這樣的事情傳出去,阿濟格荒唐昏聩的名聲定是少不了的。

汀蘭被說了幾句,登時就哭喪着臉出了西林覺羅氏的院子,走了幾步居然見了阿濟格,阿濟格看她哭哭啼啼的,不免心生好奇,問:

“你哭什麽?”

汀蘭看見阿濟格來了,用帕子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嗚嗚咽咽地将事情都跟阿濟格說了,到了後面,楚楚可憐道:

“都是妾身的錯,妾身應該提點王爺早些起身,福晉罵得對……”

阿濟格一聽原來是早上的事情,心下便覺得不痛快,他一個王爺,想睡個囫囵覺怎麽像是犯了什麽彌天大錯一般。汀蘭看見阿濟格變了臉色,聲音也低了一分,唯唯諾諾地說:

“只是,妾身覺得上朝雖然重要,可王爺的身體如果吃不消怎麽辦?不是說可以告假麽?所以我才……”

不等汀蘭說完,阿濟格便擺手,冷冷道:

“本王告訴你,你沒什麽錯。”

說罷拉着汀蘭到前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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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飯的時候,西林覺羅氏與阿濟格寒暄了幾句,她便站起來給阿濟格盛了一碗粥,阿濟格宿醉頭疼,沒什麽食欲,本打算不吃了,但因為是西林覺羅氏給盛的,才拿起調羹喝了那麽幾口,西林覺羅氏看他喝了粥,才說到了正題:

“王爺,安達也是為你好,我看還是不要罰那麽重。”

按照王府裏的規矩,這奴才也沒犯多大罪過,本來也就是罵幾句的事情,偏生遇到阿濟格心情不佳,仔細想來,也是夠倒黴的。西林覺羅氏性子雖不算随和,但也不喜苛責下人,又身為一家主母,有必要對家裏的事情過問一二。

阿濟格一聽西林覺羅氏說起這事,臉色變得更加深沉了,可以說,他是專程為了這事而來。想起來今早汀蘭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模樣,不由得怒氣橫生,汀蘭好歹是他的妾,西林覺羅氏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自己,當衆教訓汀蘭,這是将他的顏面置于何地。阿濟格擡起頭來,看了西林覺羅氏半晌,才道:

“俗活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福晉,我處置一個前院的奴才,你也要過問,怕不是管得太多了點。”

西林覺羅氏有一個缺點,其實也是阿濟格這幾十年慣出來的,就是有時候西林覺羅氏會在衆人面前不顧他的臉面,專挑他的不是。這讓阿濟格有時候很難堪,比如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那麽多晚輩妻妾在這裏,她還要在衆人面前說嘴,平日裏阿濟格雖生氣,但念着兩人情誼,也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批評幾句了事。可西林覺羅氏習慣成自然,想改也改不徹底,今日他的這句“不長眼”其實也是在提點西林覺羅氏。

西林覺羅氏沒想到阿濟格竟然會鬧這一出,看着其他桌上的小妾們一副看熱鬧的模樣,西林覺羅氏咬了咬下嘴唇,剛想和阿濟格辯駁什麽,眼睛一轉,微微一福身子,道:

“妾身越矩了。”

說罷,乖乖坐下來吃早膳,不再說話。

若華本想跟西林覺羅氏勸勸阿濟格,可是看見西林覺羅氏失勢,若華便不敢再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阿濟格萬一看自己不爽,按照他那脾氣,說不定若華自己也要挨打。

阿濟格匆匆喝了兩碗粥便拿着朝冠出門了,接着西林覺羅氏也離開了餐桌,只留下若華跟勞親兩口子,三人面面相觑,本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全部低頭吃東西一句話也沒說。

這次的早膳不歡而散,若華很為西林覺羅氏擔憂,剛剛西林覺羅氏走的時候,眼裏好像還含着眼淚,心裏放不下,便跟着回廊到了西林覺羅氏的院子裏。

只見西林覺羅氏躺在一把交椅上,旁邊的侍女撫着琴,彈的是《普庵咒》,聽聞此咒有平心靜氣,消煞安胎的功效。若華走近,道:

“額娘。”

西林覺羅氏張開眼,一看是若華來了,便站起來,走到榻上,讓若華坐在她的對面,飲了一口茶,将茶盞用力一蓋,頗有些委屈,道:

“你阿瑪真是越來越荒唐了,人不過是履行職務多叫了他幾聲,他就要打死人家。”

對于阿濟格的暴斂,若華早就是習以為常,拉着西林覺羅氏的手,寬慰道:

“額娘,阿瑪性情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了解。”

西林覺羅氏怎麽可能不知道阿濟格的脾性呢?阿濟格一貫嚣張跋扈,目空一切,與他處了這麽些年,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恐怕她跟阿濟格的夫妻情分早就沒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之所以這般,只是早些日子,我去西來寺祈福,裏面的住持大師曾有言,你阿瑪煞氣太重,我這一胎恐要歷些劫難,唯有你阿瑪多行善積德,方可化解。”

西林覺羅氏年紀大了,對鬼神之說非常敬畏,便将此話傳給了阿濟格。阿濟格不信這說法,後面兩人又去找了薩滿法師,沒想到兩者的說法居然一樣,這就由不得阿濟格不相信了。然而,阿濟格在已知應該戒驕戒躁的情況下,居然還要将安達打死,這不免讓西林覺羅氏寒心。若華若有所思,道:

“原來如此……”

怪不得西林覺羅氏那麽堂而皇之地為安達求情,她當時還好奇,古人不是一貫不拿奴才當人看麽,這西林覺羅氏居然這麽有人情味,實在是難得。了解了實情,才知原來這裏面還暗含這麽個道理。西林覺羅氏跟若華說起這典故,心下便更加慌張起來,在房裏來回踱了幾步,道:

“你到柴房瞧瞧,看看人醒了沒,醒了就放回去得了。”

若華想着反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領了西林覺羅氏給的差使,福了福身子道:

“好,我這就去瞧瞧。”

于是便領着幾個侍女,去了柴房。走進一看,門口旁邊有兩個奴才站在一旁守着,安達被打得渾身是傷,已經陷入了昏迷中,只要他一醒過來,面對的又會是一陣鞭撻。若華看着其中一個守門的小斯,道:

“把人放了。”

兩個小斯面露難色,王爺要他們殺人,格格要他們放人,兩邊都是主子,哪裏好得罪。想了一會兒,一個小斯站出來,道:

“這……格格,王爺有令,是要把他給活活杖斃,咱們……”

咱們只是奉命辦事,還是着一家之主王爺的命令,別說眼前的人是格格,就算是嫡福晉,他們都難以從命。若華怎會不知這一層,所以故作神秘地問:

“阿瑪要你們打他,卻要等他醒了才打,你們可知什麽意思啊?”

兩個人想了想,确實不明白什麽意思,搖搖頭,道:

“奴才愚鈍。”

莫不是要把人給折磨死?這确實像王爺的作風。可是他們不敢說。若華想着他們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意思,于是忽悠道:

“因為阿瑪當時在氣頭上,想要打人,但又怕自己後悔,所以才這樣吩咐你們,現在阿瑪已經氣消了,你們把他放了吧。”

因為若華是阿濟格最寵愛的女兒,府裏無人不知曉,所以她的話比起別人的話,更有說服力。兩個小斯一聽是阿濟格的意思,才答應道:

“是,格格。”

說罷将人脫出柴房,放在擔架上,送回他睡覺的屋裏去了。

阿濟格這次上朝回來得非常快,來去不過一個半時辰就回來了。若華被阿濟格召到了書房裏,一進門,阿濟格就問她:

“你把安達給放了?”

今天阿濟格覺得自己格外的不順,早上沒能開心吃早餐就算了。昏昏沉沉到了朝裏,他弟弟多爾衮居然暈倒了,皇上急得大驚失色,讓太醫一看,原來是昨晚兩人喝得太多酒的原因。多爾衮近年來身體也不太好,這一不小心過量飲酒,身體吃不消,舊疾也跟着複發,咳了一帕子的血,叫人好不擔憂。

太後聞訊趕來,知道前因後果之後,不留情面地将阿濟格和多尼臭罵了一頓。偏生阿濟格又不能反駁回去,憋屈至極。本來心情就不好,回來之後又得知那個安達居然被若華給放了,心中的氣就更甚,好啊,他在朝廷說不上話,在家裏也有人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是嗎?

若華看着阿濟格越發冷酷的臉,答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回阿瑪的話,人确實是我放的。”

阿濟格平日裏對若華可謂是視如掌上明珠,所以對她比對其他孩子更有耐心些,他撇了若華一眼,撫着自己的胡子,道:

“怎麽,你覺得自己長大了,可以拿主意了?”

若華從他的眼裏看出了冷冽和隐忍,如果她下一句回答得不合阿濟格的意,恐怕下一秒阿濟格就要拍桌子,給她顏色瞧。若華深吸一口氣,道:

“阿瑪,你可曾記得,你上次找薩滿法師過來給額娘驅邪,薩滿法師可曾說過什麽?”

阿濟格确實是忘記了還有這回事,最近他老是跟汀蘭呆在一塊,很少去見西林覺羅氏,完全忘記了還有這茬子事。努力在腦子裏回想了一陣,才問道:

“你額娘和你說的?”

他煞氣重這事情,只有西林覺羅氏知道,如今若華知道了,定是西林覺羅氏說的無疑。

“正是,依女兒看來,此時應該多多忌諱,權當是為了額娘和她肚中的弟弟或者妹妹。”

古代人都迷信,阿濟格不信佛,但自家的薩滿教倒是深信不疑,看阿濟格沒有說話,他撫着胡須作思考狀态,若華覺得還可以繼續說下去,便道:

“況且,咱們家在京中可是大戶,要是讓人知道,您為了多睡幾刻鐘就把叫起的安達殺了,指不定後面會招來什麽閑言碎語呢。”

阿濟格不作聲,他的胸膛先是伏起來,最後又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對若華說:

“你是個好孩子,退下吧。”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阿濟格心裏其實還是不舒服。他覺得西林覺羅氏太自私了點,什麽事情都想着自己,卻全然不顧他的感受,他殺一個奴才,還要顧忌那根本不存在的什麽神仙,笑死人了。看在西林覺羅氏尚在孕期,顧念兩人之前的情分,想着自己的名譽問題,他便懶得計較那麽多。

但是阿濟格和西林覺羅氏夫妻兩個的感情因為這事,開始慢慢變得冷淡起來。平日裏阿濟格一個月會到西林覺羅氏屋裏四五次,如今就去一兩次,還極少過夜,偶爾去去俞氏那,大多數時候就呆在汀蘭的屋裏,他發現這個溫柔嬌弱的女孩子最能撫慰他的心,俞氏雖然也不錯,可奈何就是太做作了些,與汀蘭比起來,少了些真誠之感。

雖然兩口子感情大不如前了,但在衆人面前依舊是一副和睦恩愛的樣子,到沒人看出什麽端倪,若華本以為西林覺羅氏和阿濟格會永遠這樣下去,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差點就讓兩口子決裂

……

京城某處驿館內,巴圖爾喝着杯子裏的茶,道:

“真是香啊,我準噶爾就沒有這樣的好茶。”

望着茶盞裏浮浮沉沉的茶葉,巴圖爾的心如同這茶葉一般,懸在一半,不上不下,硌得難受。前幾個月他來的時候,确實是想歸順大清,可是現在他又不想了,因為他僅僅只憑一己之力,便在短短幾個月幾乎蕩平漠西,他覺得自己完全能做一個開國之君,說不定到時候還能一統中原。

可是最近羅剎國總是虎視眈眈,在這之前,羅剎國就一直在他部落邊境挑釁,他氣不過就殺了幾個羅剎人,從此與羅剎國交惡。因此,他不得不找一柄保.護.傘。巴圖爾已經寫好了歸順的折子,可還在猶豫該不該交上去。

一旁的屬下非常粗魯的喝了一口茶,道:

“我看也沒甚味道嘛,還不如奶好喝。”

清湯寡水的,吃這東西的人真是口味特殊。另一個假模假式地喝了一口,咂咂嘴道:

“你可真不識貨啊,你知不知道,我們準噶爾為了能喝這東西,要拿多少匹汗血寶馬和他們換。”

聽說這東西可以跟黃金,絲綢相媲美,喝這東西,等于是在喝黃金,怎麽也比喝奶要有面兒許多。

“切,就這又苦又澀的東西,還值得我們拿馬跟他們換?”

說罷,愛喝奶的下屬翻了個白眼。不過是幾根樹葉拿來泡水罷了,還能喝出花來。就在兩人争論是茶好喝還是奶好喝時,一個随從踉踉跄跄地跑進來,道:

“大汗,不好了,西邊那又出事了,土爾扈特部他們得了羅剎國的支持,揚言下個月就要一統漠西。”

巴圖爾征戰了幾個月,眼看馬上就要統一漠西了,但土爾扈特部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而羅剎國在這時候居然支持一個此部落來打他,擺明了就是想要伺機侵犯,這幫毛子,終于忍不住了。愛喝奶的下屬一聽這消息,拿杯子的手都顫抖了起來,道:

“這可就難辦了,要是羅剎國也攪合進來,咱們可打不過。”

羅剎國的人個個金發碧眼,體格強壯,軍火還比他們多,要是土爾扈特部與羅剎國聯合,他們必敗無疑。這一襲話一出口,便弄得大夥兒人心惶惶的,巴圖爾身為大汗,自然不能慌,用力将茶盞一擲,道:

“看來是天意如此。”

這下巴圖爾就算是不願意歸順也得歸順了。這時候,喝茶的下屬道:

“大汗,光是歸順是不夠的,人還是把咱們當外人,咱們得想辦法和親才多一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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