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元裏喜滋滋地冒着夜色趕到了養畜場。

在剛剛得到《母豬的産後護理》的時候,元裏就想實踐書裏的知識了。終于從春天等到了冬天,他可算是等到機會了。

元裏從來沒給母豬接生過崽,這會兒的心情就跟第一次站在産房門口的蠢爸爸一樣,又好奇又緊張。

養畜場的豬圈裏已經按元裏之前的吩咐打掃過了一遍。

髒東西被清理得幹幹淨淨,也用熱水盡力消過了毒。地上重新鋪了一層幹淨的稻草,周圍點了蠟燭,昏黃的燈光營造出溫暖安全的環境,會給即将生産的母豬舒适的感覺。

豬圈建的并不高大,因為是冬季,矮小密集的豬圈更能聚起溫度,不會讓豬受凍生病。

元裏鑽進豬圈,就見到大着肚子的母豬難受地蜷縮在牆角,看見人進來後動也不動,只有眼睛轉了幾圈,看着很是虛弱。

在養豬場工作的傷兵都沒有條件養過豬,也不知道怎麽幫母豬接生,知道元裏要來給他們做示範後,他們選出了十幾個記性好的人來跟元裏學着怎麽幫母豬下崽。

傷兵們的神色一個比一個認真,恨不得蹲在元裏身邊觀察他每一個動作。

對他們來說,養豬就是他們以後賴以為生的活計,連元公子都會,他們怎麽可以不會?難不成以後每次都要勞煩元公子做這種活嗎?

實際上也是第一次給豬接生的元裏被看得很緊張,他反複在腦海裏過了幾遍理論知識,轉頭問道:“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趙營連忙點點頭,解開一個包袱,将裏面的東西一樣樣地拿出來。

麻袋、毛巾、鋒利的匕首。

東西都被清洗得幹幹淨淨,匕首專門用熱水燙了許久,摸上去還有溫熱。

其實除了這些,書裏還提到要有消毒液和碘酒。

但因為硬件條件跟不上,元裏只能在工具的幹淨上多努力努力了。

Advertisement

檢查了一遍東西後,元裏點了點頭,深吸口氣,道:“母豬分娩多在夜間,應當要快了。”

等待母豬分娩的時候,元裏因為太緊張還去外面透了透氣。夜裏的雪還在下着,但今夜已經小了許多。

他呼吸了幾下冬日冷冽的空氣。

別緊張,手別抖。元裏,時刻記住你可是專業的。

半個時辰後,母豬開始發力了。

母豬生産時,第一頭豬崽最難生産,生的時候只能靠母豬自己努力,等豬崽生出來後,元裏立刻雙手托起豬崽,給豬崽清理口中和鼻子周圍的粘液,這是為了防止小豬崽被粘液堵住口鼻窒息而亡。豬崽身上的粘液也需要用麻袋或者毛巾擦幹淨,以免冬日冷夜,豬崽受凍。

要說考驗技術的地方,只有斷臍帶這一塊。元裏小心翼翼地弄完第一只豬崽後,之後就有了經驗,處理豬崽的速度越來越快。

大約過了一個半時辰,母豬排出了胎衣,這就徹底完事了。

元裏又如法炮制了其它幾頭要生産的母豬,傷兵也看明白了。忙了大半夜,元裏熱出了一頭的汗,看他忙的人也出了一頭的汗。

出來洗手後,元裏問傷兵們,“看清楚了嗎?”

傷兵們都點了點頭,很有信心地道:“元公子放心,我們都看清楚了。”

說完,他們又忍不住心中敬佩,誇了元裏好幾句。

元裏很有大将之風,淡定笑着道:“這段時間一直會有母豬到預産期,你們自己試一試能不能上手。這幾天我也會在養豬場看着,有不懂的盡管來找我。”

傷兵們感激地連連點頭。

第二日,元裏起了一個大早,去看他昨晚上親手接生的豬崽。

三頭母豬一共生了有三十二頭豬崽。裏頭有十一頭是母豬,二十一頭公豬。

這個比例一眼就能看出母豬的金貴了。

不過公豬元裏也很喜歡。

元裏用欣慰的目光看着這些公豬,已經想到一個月後該怎麽閹割它們了。

之後十來天,八百只母豬陸陸續續到了預産期。

養豬場晚上的蠟燭亮了一夜又一夜,很快,小豬崽細弱的叫聲就遍布了整個養豬場內。

但也并不是一切順利,因為天氣過于寒冷,有些豬崽剛剛出生一天就會被凍死。還有些則更加離譜,是被母豬活生生的給吃了。

這可心疼死養豬場的傷兵了,各個白天黑夜看的更加嚴實,生怕哪只小豬又沒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傷兵們很快适應了母豬和小豬崽的各種突發狀況,做得比元裏想象中的還要更好。

十二月十日這一天,元裏正在巡視養豬場,正微笑着看着白嫩嫩的小豬崽時,便得到了一個消息——白米衆俘虜當中有異動。

有俘虜鬧事殺人了,還有一些俘虜想要趁亂逃跑。

元裏皺眉,當即派出親兵前去鎮壓,自己也跟着去看了看。

到了地方後,親兵已經包圍了整個場地。但和白米衆兩萬俘虜相比,一千騎兵看着就過于單薄,元裏心怕不夠,又讓人叫來了駐守在薊縣的五千士卒。

鬧事的是幾十個突然暴起的年輕人,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藏了塊石頭帶在身上,頃刻間砸死了幾十個俘虜。

元裏讓親兵将這些人抓住壓在眼前,沉聲問:“是誰指派你們做這種事的?”

這些時日,元裏只讓白米衆做一些修路建設的活計,也沒缺他們吃喝和住處。可以說在他這裏,白米衆能過上比造反前更加穩定踏實的平靜生活,所以一直到現在,俘虜們心中也很滿足,從未沒想過鬧事。

元裏不相信這麽巧,同一天,同一時刻,這一群人一起鬧事殺死了幾十個人,還妄圖在混亂的時候逃走。

幾十個年輕人低着頭咬着牙,一副鐵了心不打算開口的樣子。還有人狠狠朝元裏吐了口唾沫。

親兵猛地把這些人踹在了地上,又狠狠拽起來,威脅道:“對大人恭敬點。”

元裏面色平靜,“我再問一次,是誰指使你們做的這種事?”

這句話問完,這些人還是沒有一個人開口。但有人已經感到害怕,身子開始微微瑟縮了。

元裏淡淡笑了笑,直接道:“來人。”

邬恺汪二站了出來。

元裏道:“将他們在這裏就地格殺。”

兩人抱拳應是,随即便拿着刀上前。

看到他們提刀過來,這些人驚恐地瞪大眼,沒有想到元裏竟然問了兩句沒問出來就要殺了他們!

邬恺和汪二毫不廢話,動作也不拖泥帶水,一一斬殺了這些俘虜。當第一個頭顱落在地上時,剩下的人猛地叫喊掙紮了起來,甚至怕得尿了褲子,讓壓着他們的親兵都有些受不了地皺起了眉。

身後圍觀的兩萬白米衆被勒令看着這一幕,以此來殺雞儆猴。

他們雖然害怕,但比起害怕,更加憤怒于這些鬧事的人。

他們對現在有吃有喝有衣穿的日子很是知足,這些人卻非要鬧出事情,如果連累他們被遷怒,他們當真是要恨死這些人了。

元裏靜靜地看着鬧事的這幾十個人一個個死在刀下。

終于,有人扛不住死亡的威脅,涕淚滿面地大聲道:“是李岩!是李岩讓我們殺人鬧事,他說可以帶我們逃走,給我們榮華富貴!”

李岩?

陌生的名字讓元裏皺起了眉,他又問:“李岩是誰?”

“李岩……”回答地卻是身後站着的臉色煞白的詹少寧,“元裏,我認識他。”

元裏扭頭看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胸口快速地跳動了兩下。

他快步走到詹少寧面前,沒了笑顏的臉上露出幾分鋒芒,厲聲道:“李岩是你帶來幽州的那五十部曲之一?”

詹少寧從來沒見過元裏這麽正言厲色的模樣,他心頭有些慌,嘴唇翕張幾下,使勁點了點頭,“沒錯,就是我帶來的舊部之一。但元裏,你相信我,我從來沒讓李岩來幹這種事。我沒必要挑起他們之間的動亂啊!你快問問他們究竟是哪個李岩,如果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呢?”

“我認識的那個李岩,沒道理做出這種事……”

元裏呼吸都重了起來,他轉頭看向趙營,“快回府。”

趙營一愣,“主公?”

“快回府,”元裏提高聲音,重複道,“去看肖策如今在哪!”

他此時的表情太吓人了,趙營問都不敢問,轉身就往後跑。因為動作太快,差點腳步一歪滑在地上。

但沒跑幾步,他就震驚地看着東邊的天空。

元裏也察覺到了不對,他擡起了頭,下一瞬瞳孔緊縮。

黑色濃煙滾滾,火星子帶着灰塵四濺。

東邊燃起了大火。

那是楚王府的位置。

不妙。

元裏眼皮跳了又跳。

下一瞬,路邊有人影快速接近。元裏定睛一看,原來是林田狼狽地駕馬而來。林田渾身黑灰,見到元裏便眼前一亮,大聲道:“主公,不好了,王府後院着火了!”

元裏頃刻間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走過去,又有一個人在林田後面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正是一臉慌張的郭林。郭林甚至沒閑心去看其他人如何,直接飛撲到元裏面前跪下,哽咽地道:“主公,香皂坊被燒了,燒火的正是咱們坊裏三個工匠。等我查到他們時,他們已經不知所蹤,連同家眷都已消失不見。”

元裏喉結滾了滾,想說“你再說一遍”,話沒問出口,他卻知道無需再問了。

他看着東邊的黑煙,看着郭林臉上惶恐的淚水。元裏說不出他此刻是什麽感覺,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狼狽的。

重活十八年,樣樣都掌控于股掌之中,唯獨今天狠狠翻了一個跟頭。

工匠跑了,香皂配方自然也保不住了。

他閉了閉眼,問道:“可有人受傷?”

郭林眼中一熱,“救火的傷兵受了一些燙傷,但所幸無人身亡。只是最新做出的那一批香皂,全都……被燒化了。”

元裏苦笑,“沒人傷亡就好。”

他不再停留,當即帶着一千親兵和五千步兵趕回楚王府救火。

楚王府內已經淩亂不堪,劉骥辛染了一鼻子灰地在指揮着仆人撲火,正焦頭爛額,瞧見元裏來了之後猛地松了一口氣,他跑過來低聲道:“主公,肖策跑了。”

元裏一頓:“我知道了。”

劉骥辛三言兩語同他說明了緣由。

火勢是從肖策房間裏燃起來的,被元裏派去盯着肖策的人看見着火之後便慌了,連忙去通知了林田,等林田反應過來時,肖策已經不見,火勢卻變得更大。

士兵急忙找一切能盛水的器具救着水,滔天大火的火光映在元裏的臉上,照亮了元裏眼底的茫然、無措和怒火。

這些東西逐漸沉澱下去,凝成強硬的冷意。

元裏能夠想明白肖策在想什麽。

楚賀潮斬首匈奴單于,那就意味着邊疆會有幾年的平靜,楚賀潮便會回來薊縣。而一旦楚賀潮回來了,肖策想弄些手腳就更難了。

所以年前,所有人放松警惕的這段時間,便是他最容易動手的時間。

肖策讓白米衆內發生異動,吸引走元裏和兵力,趁機逃走引發大火,并燒了香皂坊帶走價值萬千會造香皂的匠人。

等元裏發現他逃走之後,也無法派出兵力阻攔他,因為此刻最重要的是滅火。

天幹氣躁,楚王府若是滅不了火,甚至可能燒完一整條街。

所以肖策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走。

元裏還是小看了他。

火光下,還未立冠的少年郎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烈火在他臉龐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以為弄斷了肖策的一雙腿,只要肖策以後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就可以放肖策一條生路。

可他忘了,人心不可測。

肖策并不甘心就這麽躺在床上度過下半生。

元裏想起了劉骥辛曾經跟他說過的話,讓他殺了肖策。

他在心中想。

我錯了嗎?

是因為我沒有提前殺死他,所以導致了這一場災難嗎?

元裏沉默地站着。

火星子飛到了他的手上,帶來了一觸即離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炙熱痛感。

許多人将元裏護在身後,惶恐大火波及了元裏。

元裏擡眸,看着劇烈燃燒着的火苗。

他想,我沒有錯。

我并不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聽劉骥辛的話殺死他。

我只是後悔為什麽在察覺他的危險後,只是弄斷了他的雙腿,而不是殺了他。

明明。

明明如果我想的話,有許多種不露聲色就能殺了他的辦法。

元裏閉了閉眼。

呼吸有些急促,難聞的焦味充斥在他的鼻端。

楚王府外面,許多百姓也被大火吸引了出來。因為元裏先前所做的殺豬和剿匪一事,他們對元裏很是愛戴。瞧見如此大火之後也連忙端出家中僅存的木桶木盆,急匆匆地趕過來一起滅火。

曾經有幸和元裏說過話的百姓們大着膽子安慰道:“刺史大人,咱們幫你一起滅火,很快就能滅下去了!”

看着刺史大人年輕到有些像家中子侄輩的模樣,其他百姓也連忙插話,“對對對,已經滅了不少了。”

“刺史大人別擔心!”

劉骥辛也害怕元裏此刻的一言不發,他輕聲道:“主公,這錯不在你。”

元裏終于動了,他一言不發地上前,拿起一個木桶灌水往大火上澆去。

嘈雜的聲響下,元裏表現得很冷靜。

是啊,這錯不在他。

仁慈并沒有錯。

但錯就錯在,不應該對禍患而仁慈。

被火燒的王府、香皂坊,逃跑的匠人和白米衆中被砸死的幾十個人,處死的幾十個人。

本來可以沒有這件事。

可過多的仁慈,便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元裏抓緊了木桶,眼神幽幽。

他好像又想明白一些事了。

薊縣外。

楚賀潮帶着幾百士兵正往薊縣趕去。

天色已然暗下。

在路上,他們遇見了同樣行色匆匆的一批人。

楚賀潮餘光随意看了這行人一眼。

這行人乘坐了四輛馬車,護衛騎馬護在馬匹周圍。護衛臉上的神色警惕慌張,瞧見楚賀潮衆人之後更是立刻低下了頭。

馬車各個被捂得嚴嚴實實,當馬車從楚賀潮身邊經過時,楚賀潮聞到了淡淡的藥味和一股子不算輕的焦味。

他不怎麽在意地收回了眼睛,漫不經心地駕馬而去。

護在馬車旁的護衛李岩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額角已經流下了冷汗。

正在此時,楚賀潮卻突然勒住馬回身看着他們,冷聲道:“停下。”

李岩心中猛地一跳,和馬車一起停了下來。

楚賀潮牽着馬再次走到了馬車旁,馬蹄聲讓車內的人惴惴不安。忽然,頭一輛馬車裏探出了個人。此人胡子拉碴,面容精瘦卻憔悴,看着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樣,“敢問大人有何事?”

楚賀潮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人,“你們是從薊縣出來的?”

肖策面無異色,“是。”

“這麽晚了,城門都應當封了,”楚賀潮淡淡道,“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肖策背後升起了冷汗。

他不認識楚賀潮,但看清了楚賀潮的威勢和身後的士卒,篤定這是和楚王府有關的人。他千辛萬苦做到這個地步,自然不能被抓回去。

所幸肖策早已有了對策,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敬地令人交給楚賀潮,“大人,小人乃是幽州刺史大人之友詹少寧詹大人的部下,此番出城正是得了詹大人的指使,去辦一些急事。”

楚賀潮接過書信,帶着黑皮手套的手随意将書信甩開看了兩眼,看完後就笑了,“詹少寧怕是沒人可用了,才讓你一個腿斷了的人出去辦事?”

肖策一愣,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自己斷腿的事,警惕更深,更加不敢小觑此人,自謙道:“小人腿雖斷,但手卻未殘,腦子也算是好用,自當不能只吃飯不幹活。”

楚賀潮随手将信還給了他,“行了,我知道了。”

看樣子是不懷疑了,肖策松了一口氣,等楚賀潮走了之後便将簾子落下,他在馬車中擦了擦頭上的汗,心中開始慶幸時,卻忽然聽到楚賀潮涼涼地道:“來人。”

肖策心中一跳。

下一刻便聽到那位将領道:“把他們綁了。”

一直安靜的另外幾輛馬車頓時傳來了哭嚎求饒的聲音。

楚賀潮嗤笑一聲,駕馬緩緩走到最前方。

真當老子是傻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