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魂換嫁】

時序已入秋,這兩日秋老虎來了個回馬槍,熱得人汗流浃背。

不過中午過後,天氣陡變,烏雲壓頂,不多時便電閃雷鳴,降下傾盆大雨,将一隊迎親隊伍給淋了個措手不及。

“快找個地方避雨。”代替堂兄上京城迎娶新嫁娘的秦書平,擡手遮在眼前,擋住過大的雨勢,皺着眉頭揚聲吩咐。

眼看着再趕兩天的路就能到塗州,突然降下這場大雨,讓當初本就不太情願代替堂兄前去迎娶的秦書平心情很是不豫。

這一趟來回就要将近二十日,迎親本該是新郎官的事,輪不到他這個堂弟來做,他懷疑在外人面前向來溫文儒雅的堂兄,是嫌這一來一回路途遙遠,才會在前去迎親的前兩日故意裝作病得下不了床。

因家族裏還未娶親的兄弟只剩下他了,他倒黴的被選上,代替堂兄前去迎娶。

瞟了眼這場瓢潑大雨,他心中暗罵了聲晦氣,回頭羨慕的瞅了眼坐在馬車裏的新娘子。

他也想鑽進馬車裏躲雨,可馬車裏坐的不是新娘子,就是喜婆和一衆陪嫁的丫鬟、婆子們,再不就是裝滿了陪嫁之物,他一個大男人哪裏好意思爬上馬車同那些丫鬟、婆子們坐在一塊,與新嫁娘同坐一車更是不可能。

騎在馬上的他頭上無片瓦可遮雨,還不等随從取來蓑衣為他披上,就已淋得全身濕透了。

所幸被差遣去找避雨之處的小厮很快傳回了好消息,“五少爺,前面有處莊園可以讓咱們進去暫時避雨。”

聞言,秦書平鞭子一甩,一馬當先的往那處莊園疾馳而去。

他一路來到那處莊園門前,正巧看見另一支迎親隊伍先他一步進了莊園。

不過片刻,他們一行隊伍也被迎了進去。

“這雨勢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我家主人請諸位安心在此住一宿,待明日雨停再走。”莊園的管事是個約莫二十初頭的青年,他身穿一襲灰白色長袍,面容清秀,談吐斯文,不像一介管事,倒像個飽讀詩書的文人。

秦書平擡手一揖,向他道謝,“有勞管事替我多謝你家主人。”

“您客氣了。”管事溫聲說:“我們莊園裏有處溫泉,主人在東西廂兩側的院子各命人設置一處浴房,區分男女,裏頭的浴池引了溫泉水,待您安置好後,可以前去泡泡溫泉,洗去疲累。”

秦書平又謝了聲。

管事沒再多留,提步離去。

安頓好新娘子一行人,秦書平換下一身濕衣,去往管事所說的那處浴房裏泡溫泉,裏頭已有一人,是比他們早到一步的那支迎親隊伍的人。

兩人同樣是男子,浴池又足夠寬敞,也沒避諱,便脫去衣物一塊泡在浴池裏,互道姓名,寒暄幾句,在得知彼此都是代替親人迎親,并非是新郎後,便閑聊了起來。

“我堂兄迎親前兩日病了,沒辦法親自迎娶,所以我才替他進京迎娶新娘子。”

那男人聽了後,粗着嗓子大咧咧的說道:“你家堂兄是病了,所以你代替他去迎親,那你可知道我是為啥代替我哥去迎親?”

“為何?”

“他奶奶的!”解釋前他先啐罵了句,“還不是我大哥,迎娶前還上窯子去找他相好的姑娘,結果同人打了起來,從二樓摔下樓,跌斷了腿,被擡回去後,我老娘知道他都要娶親了還跑去逛窯子,氣不打一處來,又将他給打了一頓。”

他爹是武将,他娘也是武将之後,一家子都自小舞刀弄槍,是以說起話來直來直往。

“你大哥成親前竟然還跑去窯子找姑娘?”秦書平詫異的道,而後好奇的問:“不過怎麽不是你爹打他,而是你娘打他?”這在出身書香世家的他看來有些不可思議,女子不都是溫婉賢淑,在家相夫教子,怎會如此粗暴?

男人哈哈大笑,“我娘那身武功可比我爹還高,在我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我娘說了算。”

聽完,秦書平了然的笑道:“原來你爹懼內啊。”

“你不知道,我們兄弟打小瞧見我爹懼內的樣子,我大哥就說他絕不娶武将家的女兒,哈哈哈,誰知我爹娘給我大哥定下的這門婚事,那新娘子正是武将之後。”說起自家兄長的婚事,他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聽見對方這麽揶揄兄長,秦書平也忍不住說自家堂兄幾句,“我告訴你,外面的人都說我堂兄文采過人,贊譽他為本朝七秀之一,但他這人毛病可多着呢,在外人面前他裝模作樣,看着文雅,但在家裏他老愛摳腳摳鼻子,那一雙腳平時更是臭得能薰死一只貓,還有呀,你大哥愛逛窯子,我堂兄私下裏卻愛上相公館找小倌……”

同樣代替親人迎娶的兩人,有着幾分同病相憐,說着說着,很快便熱絡的互相抱怨起自家兄長來。

而此時被安置在西廂院落的兩位新嫁娘,也先後來到西廂的浴房,準備洗去連日來趕路的疲憊。

兩位新娘子互通了姓名,覺得能在途中相遇,頗有為緣,熱絡地聊了起來。

“我是從饒州要嫁往鄭州,這一路走了都快十天了,沒想到突然下起大雨,就來到這莊園裏避雨。妹妹是打哪來,要嫁往哪去?”泡在溫泉裏,姜玉櫻說完自個兒的事後,開始詢問明芸秀。

明芸秀天生上翹的嘴角含着抹笑,脆聲回道:“我是從京城要嫁往塗州。”她那鵝蛋臉上鑲着一對明亮的圓眼,模樣秀美可愛。

“塗州?”聽她提起塗州,姜玉櫻想起一件事,“我記得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書恩就是塗州人,去年我随同我娘和兄長去向外祖拜壽時,途經塗州,曾有幸見過他一面。”

明芸秀随口問了句,“那這秦書恩生得什麽模樣?可像外傳那般溫文儒雅、風度翩翩?”

姜玉櫻那張明豔的臉龐在提及此人時,眸裏隐隐流露一抹戀慕,颔首道:“他确實生得芝蘭玉樹、卓爾不凡,是世間少見才貌雙全的美男子。”當時瞧見他的那一眼,把她的心都給勾走了,至今仍念念不忘。

聽見她這般盛贊秦書恩,明芸秀倒是想起了八歲那年見過一面的人,那人是她平生所見模樣生得最好看的男兒,當年與那人匆匆一別,事後她曾經打探好一陣子,都沒能得知他的消息,此後她惦記了好幾年,這幾年才鮮少再想起他。也不知這秦書恩同那人相比,誰的容貌更加出色。

姜玉櫻問道:“對了,妹妹要嫁的是哪家的人?”

明芸秀莞爾回道:“我要嫁的人正是姊姊口中的這位秦書恩秦二公子。”

遠在饒州的姜玉櫻,沒聽聞秦書恩要迎娶之事,聞言一愕,震驚道:“你說什麽,你要嫁的人就是他!”

“是啊。”明芸秀點點頭,“我沒見過他,如今聽你這麽說,傳言看來還是有幾分可信嘛。”

秦書恩曾來京城幾次,可惜她都無緣相見。雖然父兄都說此人模樣生得十分端正,但就以往的經驗來看,她覺得只要沒缺鼻子少眼睛,在爹和大哥他們的眼裏,都算是容貌端正,所以她并不怎麽相信他們的話。

如今親耳聽見這萍水相逢的姑娘這般說,她才信了幾分。

“你……要嫁的人竟然是他……”這人要嫁的居然是她一見鐘情的秦書恩,她怎麽能這麽幸運!姜玉櫻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

姜玉櫻将嫁的是鄭州守備之子張泰民,張家是武将之家,她父親是饒州同知,與張家算門當戶對。

當初父母為她議親時,因她曾見過秦書恩那般溫潤如玉的公子,她打心眼裏不願意嫁進張家,她想嫁的是秦書恩那種讀書人。

可她一個女子,縱使再不想嫁,也違拗不了父母之意,最後只能坐上花轎出嫁。

但她萬萬想不到,會在千裏之外的這處莊園裏,巧遇秦書恩即将迎娶的新娘子。

她忍不住暗恨,為何要嫁給秦書恩的人不是她!

姜玉櫻先前沒怎麽細看,此時她方暗自打量着明芸秀,一路從眼睛挑剔到她的身段,覺得她生得既沒自己美豔,身段也不如自己這般玲珑婀娜,此刻再也抑不住滿心的酸妒,問道:“妹妹能嫁進秦家,想必出身不凡吧?”

明芸秀敏銳的察覺到這姑娘突然對她升起一絲敵意,納悶的觑了姜玉櫻一眼,回道:“我家世也只是一般。”她爹是禦史大夫,在王公貴族滿地走的京城裏,她父親的地位确實不算太高。

秦、明兩家家世相當,秦書恩父親是塗州刺史,而她父親是禦史大夫,在本朝都是三品官。當年秦書恩的父親曾當過京官,與她父親因此結識,兩人意氣相投,也是因着這一層的關系,才會結為兒女親家。

姜玉櫻也發覺自個兒的語氣有些不對,很快斂起那嫉妒之心,臉上重新堆起笑,道:“妹妹過謙了,那秦大人可是塗州刺史,妹妹能嫁到秦家去,必是門當戶對,出身相當的官宦之家吧。”。

見她這麽想知道,明芸秀也沒瞞着,坦白告訴她,“我爹只是個禦史大夫罷了。”

“禦史大夫可是三品高官,負責監察百官,地位不比尋常官員呢,怪不得你能嫁給秦書恩。”姜玉璎眼裏流露一抹豔羨,她爹只是個五品官,三品對她而言确實算是高官了。

不想她一直提家世的事,明芸秀轉開話題問她,“那姊姊要嫁的人是誰?”

姜玉櫻有些意興闌珊的說了句,“是鄭州守備張将軍的長子。”

明芸秀沒聽說過這人,嘴上說了兩句客套話,“姊姊模樣生得這麽美豔,嫁過去之後,必定能得到夫君的疼愛。”

姜玉櫻自嘲道:“我父兄都是習武的粗人,嫁的人家也是個粗人,哪像妹妹這般好命,能嫁給秦公子,妹妹你啊,定是做了八輩子好事,今生才能嫁得這樣的如意郎君呢。”

明芸秀不太認同她這話,“習武之人性情多半直率,有話直說,沒太多花花腸子,且有一身武藝傍身,萬一遇到壞人,還能保護你呢。再說不是有句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嫁給讀書人也未必就如姊姊所想的那般好呢,其他的不說,只怕家中就有一堆的規矩要守。”

她就有一個迂腐頑固的父親,打小家裏有不少規矩要守,而她性子活潑,常突發奇想,對事情往往有自個兒的一番看法,因此從小沒少受父親斥責。

好不容易嫁人了,她委實不希望日後夫家的公爹和婆母,也像自家爹爹那般墨守成規,不知變通。

看着她,再想到自己将嫁之人,姜玉櫻心中越發不平,“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才會這般說,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給秦二公子,都求之不得呢。”

“這婚事是父親所定,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福氣。”明芸秀算是看出來了,姜玉櫻似乎對秦書恩有着異常的好感,所以有幾分嫉妒她能嫁給秦書恩。

不過她并不覺得生氣,反倒暗自好笑,出嫁半路上與另一個新嫁娘巧遇,結果對方竟對她将嫁的夫君懷着傾慕之意,這也算是一個神奇的經歷。

兩人再泡了會兒,便各自回房。

剛泡完溫泉,明芸秀有些困意,坐在繡墩上讓一名丫鬟替她擦着一頭濕發,一邊打着盹。

就在她快睡着時,另一名丫鬟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二蘭,你瞎嚷嚷什麽?”屋裏一名婆子呵斥了聲。

二蘭神色着急的說道:“邱嬷嬷,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小姐。”

明芸秀張着嘴打了個哈欠,睜開一雙圓眼,神色慵懶的睇向二蘭,“發生什麽事了?”

二蘭快步走上前去,急促說道:“小姐,奴婢方才聽李子說了件事。”李子是她弟弟,也是此番明芸秀陪嫁的下人之一。

“什麽事?”因為困倦,明芸秀眼睛又半眯起來,。

“他本來要與其他人一塊去下人浴房那兒沖澡,經過東廂那處浴房時,幾枚銅錢從他破掉的暗袋裏掉了出來,有兩枚滾到浴房牆角邊,他去撿銅錢,聽見裏頭秦三少爺和不知道哪位爺在說話,秦三少爺說、說……”

“秦三少爺說了什麽?二蘭你倒是一口氣把話給說完呀,做啥吞吞吐吐的?”在為主子擦頭發的一菊聽到一半,等不及的催促。

二蘭咽了口唾沫,接着說道:“李子說,他聽見秦三少爺同人說,他堂哥常去相公館找小倌。”

明芸秀眼睛已閉了八分,喃喃問了句,“他堂哥常上相公館找小倌,關我什麽事?”

一旁的邱嬷嬷聽見二蘭的話,驚詫的提醒她,“小姐,這秦三少爺的堂哥,就是您要嫁的秦二少爺啊!”

“哦,那又怎麽樣?”明芸秀勉強撐開眼,她實在是太困了,腦子昏昏沉沉。

“怎麽樣?”一菊神色激動的說道:“秦二少爺竟然上相公館去找小倌,這可不得了!”

明芸秀眼皮又垂下,點點頭附和了句,“嗯,不得了。”

見狀,邱嬷嬷皺起眉,問:“小姐,您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二蘭方才說的話?”

“我困死了,要不等我睡醒再說。”說着,明芸秀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向床榻,将自己摔向床上,兩眼一阖,便迳自睡了過去。

婢女和婆子面面相觑,得知這樣的事,小姐還睡得着,這也委實心太大了。

一菊想去叫醒主子,邱嬷嬷攔下了她。

“罷了,趕了這麽多日,小姐也累壞了,先讓小姐睡會兒吧,她方才八成沒聽清二蘭說的話。”她自小照看小姐長大,比起其他婢女還要更加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她覺得小姐縱使聽清了,多半也僅是一笑置之。

小姐自小腦子裏想的事,就與一般姑娘家不太一樣。

譬如說,以前請來女夫子教府裏的姑娘們三從四德,小姐聽了之後,卻把人家女夫子給問得啞口無言。

她問,孩子是從女人的肚皮裏,經過辛苦懷胎十個月才降生,女人歷經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給生出來,功勞最大,就連上古傳說中造人的女娲都是女的,可以說沒有女人,這世上的人就無法繁衍下去,那為何如此偉大的女人,卻要屈居男人之下,處處不如男人呢?

她還曾問,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不可以三夫四郎呢?

當時女夫子被她各種奇奇怪怪的提問給折騰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敷衍的回她說,男子主外,要負責謀生賺錢養妻兒,所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小姐聽完反問,那倘若女人有能力掙錢,養得起夫君和孩子,也能在家裏納個三夫四郎嗎?

女夫子最後被她層出不窮的問題給氣跑了,小姐因此被老爺責罰了一頓。

就連老爺先前為小姐定下秦家這門親事,小姐也不太樂意,她曾表示不想嫁給讀書人,想嫁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能帶她飛檐走壁,快意江湖。

她自然是被老爺又給罵了一頓。

邱嬷嬷替主子蓋好被褥,謹慎的看向二蘭,問道:“二蘭,李子那會兒可聽清楚了,那秦三少爺真是這麽說他堂哥的?”

“李子一向耳聰目明,這麽重要的事他不會聽錯的。”

“外傳這秦二公子才氣過人,溫潤端方,他真會去相公館那種地方嗎?”一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邱嬷嬷思忖道:“我聽說東南這一帶的文人,平時除了喜好上青樓狎妓,也有一些人好上相公館尋歡。”

“都是男人,有什麽歡可尋?”一菊納悶的搖頭。

“你沒聽說過龍陽之癖嗎?有些男人就好這口,好男顏不好女色。”二蘭說完後,替自家主子擔憂起來,“萬一秦二少爺真是這樣的人,該如何是好?”

邱嬷嬷輕斥了句,“說不定他只是去見識見識,你們先別大驚小怪的。”

二蘭再補了句,“可李子說,那秦三少爺說他堂哥一個月裏要去好幾次呢。”

一個月裏要去好幾次,這顯然沒辦法再說他只是去見識,邱嬷嬷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待一個時辰後,明芸秀睡醒,就見邱嬷嬷和一菊、二蘭都滿面愁容。

她莫名其妙的問:“怎麽,誰欠你們銀子啦,怎麽一個個都垮着張臉?”

“小姐,您總算醒了。”一菊連忙走到床榻旁服侍。

“嗯,現在什麽時辰啦?”明芸秀下了床榻,見房裏已點起燭火,外頭漆黑一片,随口問了句。

“酉正一刻。”一菊回了句,拿了件鬥篷給她披上,大雨不久前已停了,這秋夜裏有幾分涼意。

邱嬷嬷斟了杯茶給明芸秀,讓她潤潤嗓。

二蘭則将廚房送來的飯菜擺上桌,“小姐,可以用晚飯了,這莊子的廚娘做的飯菜意外的好吃呢,您快嘗嘗。”适才趁着她還沒醒時,她們幾個已輪流去用過飯了。

明芸秀正好餓了,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挾了塊紅燒豆腐,豆腐燒得很入味,讓她胃口大開,她端起碗吃了起來。

雖自幼便被教導食不言、寝不語,但明芸秀從來不是個安分的姑娘,她一邊吃飯,一邊問道:“對了,先前我睡着前,二蘭說了什麽?”她隐約記得邱嬷嬷和一菊聽了之後似乎很吃驚的樣子。

二蘭看了邱嬷嬷一眼,不知該不該在主子進食時告訴她那事,小姐知道後,也不知會不會吃不下飯?

邱嬷嬷颔首道:“小姐既然問了,你便告訴小姐吧。”

二蘭把李子先前聽來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她,“李子聽見秦三少爺同人說,秦二少爺常去相公館找小倌,而那位與秦三少爺說話的爺,似乎也是代兄迎娶,他說他大哥在成親前還跑去逛窯子,與人打架摔斷了腳,故而無法前去迎親,才會由他代兄迎親。”

明芸秀聽完之後一愣,訝異的問:“相公館裏的小倌不都是男子嗎?”

“是這樣沒錯。”邱嬷嬷回道。

思及一個可能,明芸秀驚訝的瞠大眼,“難道……我要嫁的夫君竟然是個斷袖?”

“也許秦二少爺只是好奇,才會上那兒去玩玩。”為免自家主子過于憂慮,邱嬷嬷安撫了她一句。

“可二蘭方才不是說秦二少爺常上相公館,這就意味着他多半是好這口的。”說到這,明芸秀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倘若他只好男色不喜女色,那我下半輩子豈不是要守活寡啦?”

她偷偷瞞着父親看了不少話本、雜記與民間傳奇故事,不是個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明白男子若有龍陽之癖的話,對女色之事便會提不起興致來。

縱使成了親,那妻子多半只是擺着好看,唬唬外人罷了,不會對妻子有過多關注,更別提閨房之事。

她可不想一輩子被關在後院裏守着活寡,出嫁前,她還特地看了梅姨娘塞給她的一套秘戲圖,觀摩學習上頭的一些姿勢,想着日後興許能在閨房之中用上,給夫妻之間增添點情趣呢。

萬一夫君對她興致缺缺的話,那些秘戲圖上的動作不就白學了!

這麽一想,她忍不住蹙起眉,爹怕是不知道秦書恩有這癖好,才會讓她嫁給他。

她接着想到二蘭适才說起,另外那個成親前跑去逛窯子的,不就是姜姊姊要嫁的人嗎?

這都什麽事呀,怎麽她們要嫁的人,一個好上相公館,一個愛去逛窯子!

這事也不知要不要告訴姜姊姊,思忖須臾,她覺得還是別說,畢竟這事是李子聽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是秦三少爺與那人閑着無聊,拿自家兄長來說笑罷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廂房裏,姜玉櫻站在窗邊望着窗外那輪明月,心緒紊亂。

自打得知明芸秀将嫁給秦書恩為妻後,她的心就揪着。

她不平的問道:“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能嫁給秦二公子,我卻不能?”

當年一眼誤終生,那道溫潤如玉的身影,在她心上烙下重重的一筆,教她這些日子來思之難忘。

她喃喃祈願,“若是能嫁給秦二公子,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話落,忽然刮來一陣風,風裏仿佛隐隐傳來一句話——

“你說的可是真的?”

她着魔般的回答,“當然是真的。”說完後,她有些錯愕,自己竟錯把風聲當成了有人在問她話。

她黯然搖頭,覺得自個兒八成是想嫁秦書恩想得都要入魔了,才會聽錯。

翌日一早,兩支迎親隊伍各奔東西。

此時莊園裏一座閣樓的二樓,身穿灰白長袍的管事站在一名玉樹臨風的男子身邊。

男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鬥篷,面容仿佛隐在一層薄霧裏,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見他狹長的琥珀色眸子微垂,似乎正注視着在莊園前分道揚镳、各自遠去的兩支迎親隊伍。

他微勾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而魅惑的笑容。

年輕的管事見自家主人似乎頗為愉悅,也面露笑意,詢問:“主人這回可是有所收獲?”

“嗯,是有些收獲。”

“咱們在這兒已有三個月,可要再換個地方?”管事請示道。

“也差不多該去別的地方了。”男子回了句,擡手一揚,瞬間大霧彌漫,籠罩住整座莊園。

須臾之後,白霧消散,原本座落在此的莊園竟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下一片荒野,仿佛那座莊園從來不曾出現過。

已遠去的明芸秀等人,自是不知他們離去之後所發生的事。

唯一有所感覺的是坐在馬車裏的姜玉櫻,先前她一直恍恍惚惚,陡然之間心頭一悸,神智才猛地清醒過來。

醒過神後,她震驚的發現,與她同坐在馬車裏的喜婆和一名陪嫁婆子竟然換了人,變成了跟在明芸秀身邊的人馬。

“你們不是明妹妹那兒的人嗎,怎麽會在我的馬車裏?”她滿臉驚疑。

婆子訝異道:“小姐,您這是還沒睡醒嗎?怎麽說起胡話來了?”

“我沒說胡話,我身邊的那些人呢?你們是不是上錯馬車了,怎麽會在我車裏?”說完,她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掀開車簾往外看去,發現外頭那些人也眼生得很,并不是張家的迎親隊伍。

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她上錯馬車了?可這些人怎麽好像把她當成了明芸秀似的?

喜婆和婆子相觑一眼,一臉莫名其妙,“咱們就坐在秦家的馬車裏,怎麽可能坐錯馬車。”婆子說着上前朝她額頭探了探,有些憂慮的說:“您莫不是病了,怎麽淨說起奇怪的話來?”

“這真是秦家的馬車?”她錯愕的問。

“沒錯。”喜婆回道。

她怎麽會坐在秦家的馬車裏?她緊蹙眉頭思索究竟出了什麽事,倏忽間記起了昨夜作的一場夢——

“姜玉櫻,你不願嫁進張家,想嫁給秦書恩是嗎?”

夢裏,一名男子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一開口便這麽問道。

“你是誰?”那男子的容貌隐在朦胧的雲霧裏,她看不清楚。

“我是夢仙,可為人實現願望,讓人美夢成真。”

聞言,她雙眼一亮,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你能讓我嫁給秦二公子嗎?”

“自然可以,但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之事,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什麽代價?”

“我将取走你二十年的福運,你可願意?”

她并不明白二十年的福運意味着什麽,聽見只要付出,就能如願以償,她毫不猶豫的颔首,“我願意、我願意,只要能讓我嫁給秦二公子,我願意付出二十年的福運。”

“很好,你将如願以償。”言畢,他擡指往她額間一點,便瞬間消失不見。

難道……昨晚的夢竟然是真的?

真有一個夢仙替她實現願望,讓她能嫁給秦書恩?

她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看向馬車裏的喜婆和婆子,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證道:“這迎親的馬車是要送我到秦家,與秦二公子拜堂是嗎?”

那婆子回道:“小姐,您怎麽一覺起來整個人都糊塗了,這馬車不送您到秦家還能上哪去?秦二公子還等着您過去拜堂成親呢。”

見婆子和喜婆真将她當成明芸秀,姜玉櫻驚異之後,鎮定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說道:“瞧我都睡迷糊了。”

她按着胸口,壓抑着驚喜之情,期盼着馬車能盡快抵達秦家,讓她能早日嫁給秦書恩。

另一邊,明芸秀也從恍恍惚惚之中清醒過來,她很快便察覺異狀,發現自己竟坐上了張家的馬車,且離奇的是,這邊的人竟然都拿她當成了姜玉櫻,不論她怎麽解釋,她們就是不聽,還當她病了,才會整個人錯亂的胡言亂語起來。

她覺得這整件事透着古怪,想跳車逃跑,但馬車裏的喜婆和丫鬟将她強行按住,告了聲罪便把她綁起來,讓她動彈不得。

“三姑娘會不會是中邪了,否則怎麽會把自個兒當成那位明姑娘呢?”喜婆憂心忡忡地說道。

她才沒有中邪,中邪的是她們!

明芸秀想對外求救,但因她适才大聲嚷嚷,喜婆拿絹帕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再亂叫出聲,驚動到其他人。

“要不晚點咱們在下個城鎮落腳時,找個大夫瞧瞧?”一名丫鬟說道。

喜婆思忖道:“我看三姑娘神智不清,找大夫怕是沒用,得找個道士來驅邪才成。”

明芸秀“唔唔唔”的掙紮着想說話,卻絲毫無用。

“這好端端的,三姑娘怎麽會突然中邪呢?”丫鬟納悶的道。

這也正是明芸秀心頭的疑惑,怎麽馬車裏的人全都中邪了,錯把她當成了姜玉櫻?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努力回想,只記得今晨起來洗漱後,用了早膳,然後……她記得自個兒被扶上了馬車,再然後……等她恢複意識,就坐在張家的馬車裏了。

她心念電閃,思及一個可能,莫非是姜玉櫻鐘情于秦書恩,想嫁給他,于是暗中使了什麽手段,将她們兩人調換了?

這馬車裏的丫鬟和喜婆應該是都被她給收買了,故意把她當成姜玉櫻,想強押着她代替姜玉櫻嫁到張家去。

等等,倘若如此,姜玉櫻此時不就坐在秦家的馬車裏?若是這樣,邱嬷嬷還有一菊、二蘭不可能沒發現主子被調包。

按理,她們發覺此事,應該會追過來換回新娘子才是,可怎麽走了這麽久都沒什麽動靜?是邱嬷嬷她們尚未察覺這事,或是正在後頭追着,只是還沒追上來?

她再想到一個可能,抑或者,就連邱嬷嬷她們都被姜玉櫻給收買了?

下一瞬,明芸秀便否決這念頭,其他的丫鬟不說,邱嬷嬷自小看着她長大,不可能會輕易被人收買,再說,若真如此,日後她娘家人來探望時,她們要如何對她娘家人交代這事?

邱嬷嬷她們絕不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也許她們正在追來的路上。

這麽一想,明芸秀稍稍放下心來,不再掙紮,耐心等待。

可一直等到快日落時分,都不見秦家那邊的人追過來,她無法再安心等下去。

不久,迎親隊伍進了城,找了處客棧準備暫過一宿。

明芸秀頭上罩着塊喜帕,遮住她的臉,身上也披着鬥篷,掩住她被反綁着的雙手。

被扶着進了一間客房後,她聽見喜婆真要去尋道士來給她驅邪,萌生了一線希望,心忖等那道士請來,再伺機向他求救。

少頃,明芸秀又納悶起來,她仔細觀察過喜婆和那些陪嫁下人的神情,她們的反應不像作僞,仿佛真的毫不知情。

她如墜迷霧之中,對眼前這離奇的一切大感迷惑。

不久,喜婆讓人找的道士來了。

明芸秀頭上的喜帕已被拿下,但下人們擔心她又叫嚷起來,堵在她嘴上的絹帕仍未取下。

那道士進來,朝她看去一眼,便捋着胡子表示,“她這是被邪氣侵染,一時迷了心竅,才會誤認自個兒是別人。”

“道長,那該如何是好?”一名丫鬟着急的詢問。

那道士慢條斯理的從衣袖裏掏出幾張符紙,一臉高深莫測的說道:“我這兒有幾張驅邪符,你們晚點化成灰給她喝下去,連喝三日便能驅走邪氣。”

明芸秀一聽他這話,就知這道士八成一點道行都沒有,全在胡說八道,偏生她的嘴被塞住了,不能開口,只能用一雙眼忿忿的瞋瞪着對方,予以譴責。

那道士被她瞪得不悅,喝斥了聲,“瞪啥?你這姑娘莫要不識好歹,貧道可是在救你!”

救你個鬼啊!明芸秀心裏憤怒的回道。

看見這道士如此不可靠,她不得不掐了向對方求救的心思,改為另想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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