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州
◎哼,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
夏季晝長夜短,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葉蓁便帶着謝沉霜出發了。
此時天色尚早,村裏靜悄悄的,街坊四鄰都還沒起,他們一路行過,也沒碰到熟人。直到快到村口時,遠遠看見村口的大榕樹下,有人牽着驢車站在那裏。
葉蓁腳步一頓,謝沉霜跟着偏頭。
是大壯。
他也看見他們了。
稀薄的晨霧裏,女子嬌俏明豔,男子雖眼覆白紗,但卻一身清雅之氣,兩人一同行來,宛若一對璧人。
大壯眼裏閃過一抹黯然,旋即擡手抹了一把臉,走過去主動開口:“小葉大夫,昨天的事,是我娘不對,我代她向你道歉,對不起。”
粗狂的漢子面容誠摯,頭發上還帶着夜露,葉蓁搖頭,沖他笑了笑:“沒事,我沒放在心上。”
大壯看了一眼謝沉霜,又道:“我剛好要去鎮上,捎你們一程吧。”
說完,生怕葉蓁拒絕,大壯又忙補了句:“順路,也算是替我娘賠罪。”
山路難走,謝沉霜眼睛又看不見,有人捎他們一程是極好的事。而且大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葉蓁便也沒再推辭。
晨霧漸散,兩側高山聳立,大壯趕着驢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葉蓁看着春水村越來越遠,到最終徹底消失不見後,才眼含不舍轉過身來。
驀的,手上一緊,是謝沉霜握住了她的手。
葉蓁笑了笑,靠過去,低聲道:“我沒事。”
大壯不經意看見了這一幕,頓覺心裏難受得緊,他立刻移開視線,奮力趕着驢車,一路上再沒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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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鎮上之前,葉蓁和謝沉霜便下來了。同大壯道別過後,葉蓁扶着謝沉霜,往雲州的方向走。
謝沉霜說,他的仇家勢力極廣,他得輾轉去雲州,才能聯絡到家裏人。可雲州途路遙遠,走過去壓根就不現實。
但好在五月是扶囍花盛開的時節,扶囍花是染料,用它染出來的布料,在日光下會透着別樣的紅,每年這個時節,附近州縣的布商,就會來此買扶囍花,葉蓁便打算帶着謝沉霜,候在去雲州的必經之路上碰運氣。
他們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終于等到了一位雲州來的布商。好說歹說又許了銀錢之後,那布商才答應捎他們一程。
葉蓁和謝沉霜,被安排和扶囍花坐在一起,因扶囍花割下來後不能被暴曬,葉蓁和謝沉霜也跟着免了日曬之苦。而且芒種剛過,此時還不算十分熱,他們兩人此行,倒也沒遭多少罪。
四日後,葉蓁和謝沉霜終于到了雲州。
在分別前,葉蓁特地找布商老板打聽了過,雲州哪家客棧便宜,布商老板給他們報了個客棧名,葉蓁帶着謝沉霜,就要過去時,卻被謝沉霜攔住:“不必,我有銀子。”
“你哪兒來……”葉蓁無意看見謝沉霜腰間的香囊,頓時有了答案,“你要當你的玉佩?”
當初葉蓁救下謝沉霜時,謝沉霜身上并無錢袋,只腰間挂着一塊玉佩。
謝沉霜溫聲解釋:“玉佩留在我身上,暫時也無用。将它當了,一來可解我們的燃眉之急。二來,親近的我人認識那塊玉佩,若看見了,定然會順着玉佩來尋我。”
葉蓁說不出反駁的話。她平日裏辛勞慣了,這一路上并無不适,可謝沉霜卻起了痱子,玉佩與人比,自然是人更重要。
他們找了家當鋪,當了謝沉霜的玉佩,然後又尋了家客棧。
他們甫一進去,在櫃臺後算賬的掌櫃,便熱情招呼:“二位裏面請,本店有上、中、下三種房間,二位要哪一種?”
“上房。”謝沉霜答了話。
掌櫃見葉蓁扶着謝沉霜,便問都沒問,就扭頭喊道:“好嘞,一間上房,小六子,帶兩位客官去天字六號房。”
謝沉霜還沒來得及開口,葉蓁已轉身要走,他便沒再說什麽了。
進了房間之後,葉蓁讓送了水之後,同謝沉霜道:“霜霜,你先沐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小二就在外面,你有事叫他就行了。”
出了客棧,葉蓁匆匆去了藥鋪一趟。
等葉蓁再回去時,謝沉霜已經沐浴好了,正坐在桌邊喝茶。聽到腳步聲,他微微側頭,清潤笑笑:“你出去做什麽了?跑的這麽急?”
說着,他摸索着倒了茶遞給葉蓁。
“買了點東西。”葉蓁坐在桌邊喘氣,她不放心謝沉霜一個人,所以全程都是用跑的。
沒一會兒,小二又送了新的熱水來。
葉蓁沐浴過後,披着半幹的頭發出來時,發現謝沉霜不在屋內。葉蓁推門出去,就看見謝沉霜站在窗邊。外面燈火璀璨,但謝沉霜卻是一身青寂。
葉蓁拿了藥膏出去,走到謝沉霜身側站定,她極自然的挽起謝沉霜的袖子,将微涼的藥膏塗上去,念叨他:“下次這種事,你要早些同我講。”
“不妨事的。”
“這還叫不妨事?”見謝沉霜就要反駁,葉蓁又嗔怒加了句,“哼,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
謝沉霜側頭,啞然失笑:“好,聽。”
塗完藥膏後,葉蓁一擡頭,就看見了天上又大又圓的月亮,她立刻擠到謝沉霜身側,肩膀與他挨在一起,仰頭看着天上的圓月,下意識感嘆:“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圓啊。”
感嘆完之後,葉蓁反應過來,謝沉霜看不見,便又迅速轉移話題:“霜霜,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叫葉蓁麽?”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不是因為這個。”葉蓁雙手撐着下巴,看着圓月将清輝撒下來,照的人間亮如白晝,“我爹說,我出生那晚月亮又圓又亮,他看見明晃晃的月光,落在繁盛的樹葉上,所以他給我取名為蓁。”
謝沉霜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輕輕颔首:“聽着很應景、”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葉蓁随口問,“今天是十四還是十五來着?”
“十四。”
“哦。”
他們兩人倚窗說了會兒話,便回房歇息了。
葉蓁和謝沉霜身體底子都很好,雖然連日奔波趕路,但只歇了一覺後,他們便都恢複了精氣神。兩人一同用過早飯之後,謝沉霜同葉蓁道:“左右無事,我們出去走走吧。”
此時時辰尚早,天也不熱,十分适合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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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裏之外的上京。
五月十五,是五公主姜曦歌的生辰,亦是姜曦歌及笄的日子。
五公主姜曦歌,乃太後嫡出,亦是當今聖上的胞妹。
景元七年,身懷有孕的皇後出宮上香。于佛寺遇襲,提前發作生下這位五公主。母女倆險些因這場遇襲喪命,後來九死一生回宮後,皇後就格外疼這位五公主,說是天之驕女都不為過。
今日是姜曦歌的生辰,亦是她的及笄禮,早在半年前,太後便已在親自操辦此事了,她想給姜曦歌辦一個盛大隆重,且讓她終生難忘的及笄禮。
而今日的及笄禮,确實做到盛大隆重,又讓姜曦歌終生難忘了。
在馬上要行笄禮時,先是太後宮中,一位頗得太後重用的女官,被查出來其實是罪臣家眷。在被帶走之前,那女官猙獰着說出一樁密辛。
當年佛寺遇襲時,為避免嬰啼引來刺客,這位女官奉命帶走剛出生的小公主。但在逃亡的路上,這位女官卻扔掉了剛出生的小公主,用一個撿來的棄嬰李代桃僵頂替。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便要讓你嘗嘗骨肉分離的滋味。這十五年來,我每次看着,你寵那個贗品時,再想想那個被我丢棄的真公主時,我就覺得心裏暢快極了。哈哈哈哈哈……”
那女官臨走前說的話,像惡毒的詛咒一樣,在太後耳邊回蕩。
“哐當——”太後一把将茶盞拂到地上,整個人氣的發抖,“哀家平日裏待她不薄,她怎麽敢這麽對哀家!她怎麽敢!!!”
壽安宮的宮人在外面跪了一地,頗受太後重用的女官,皆跪在殿內。
“太後娘娘,您保重身體啊!”有人哀哀勸着。
太後戴着護甲的指尖,緊緊摳着桌角上,冷笑道:“保重身體!哀家若倒了,你們裏面巴不得有人高興呢!”
女官們身子一顫,忙不疊磕頭告罪:“太後娘娘明鑒,奴婢們絕無此心啊!”
這幫女官平日在太後面前,也算是十分得臉的,走哪兒都被底下人端着驚着,今日驟然被猜疑,個個皆吓得抖若篩糠,不住磕頭請罪。
太後看見,更覺來氣,正要再說話時,就見又一名女官從外面進來。
太後一看見她,立刻站起來,急急問:“蘭栎,怎麽樣?問出來了嗎?”
蘭栎快步過去,扶住太後,沖身後跪着的人看了一眼,太後立刻便讓他們下去了。
蘭栎這才開口:“奴婢用她女兒威脅,她才終于說了實話。她說小公主的左肩上,有一塊桃花胎記,當年她将小公主帶走之後,将其丢在了一個山林裏。”
“哪個山林裏?”
“她說不記得了。”
“這個毒婦!毒婦!!!”太後恨的咬牙切齒。可當務之急,是得先派人去找她的女兒,“皇帝呢?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人呢!”
“回太後娘娘,陛下在議事。”
“他的親妹妹都被人害了,哀家倒要看看,他議的什麽事,能重要過他的親妹妹!”說完,太後滿面怒容朝外走。
蘭栎忙點了人跟上去,太後徑自去找了宣帝。
宣帝确實正在與人議事,聽到宮人說太後來了時,宣帝當即便親迎過去,笑着道:“母後怎麽親自來了?朕正打算這就過去呢!”
“哀家聽說你在議事。你同哀家說說,議的是什麽為國為民的大事?”太太後面色盛怒,眼睛泛紅,似是哭過了一般。
宣帝不明所以,但仍據實答:“母後也知道,沉霜失蹤三月有餘,至今仍毫無音訊,朕日夜難安,正在加派人手尋找。”
“謝重顧一個臣子,你都能如此上心,你對你妹妹,為什麽就不能這般上心?”太後又氣又怒,在自己的親兒子面前,甫一開口,便落了淚。
殿中的臣子見狀,立刻便告退了。
宣帝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撫:“母後,您何處此言啊?可是曦歌又怎麽了?”
“不是曦歌,不是曦歌……”太後心如刀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蘭栎沖宣帝行了一禮,便接了太後的話:“曦歌公主非太後親生,真正的小公主,在景元七年的佛寺遇襲時,便被惡婢丢棄山林了。”
“什麽?!”宣帝面色驟變。
太後一把攥住宣帝的手腕,顫聲催促:“皇帝,你快派人去找你妹妹,你快去派人找她啊!”
“好好好,母後您別急,朕這就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