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手
◎一輩子很長,我怕我會後悔。◎
那條路是出村的必經之路,眼下那裏被堵住,他們就又走不了了。
青羽聽到這個消息時,頓時就坐不住了。
紫黛知道青羽在急什麽,她便問葉蓁:“姑娘,出村只有那一條路麽?”
“也不是。”
青羽立刻看向葉蓁。
葉蓁指了指遠處的山林:“從那兒翻過去也成。”
青羽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山林裏本就坎坷難行,眼下又暴雨初晴,那裏定然泥濘不堪,謝沉霜眼睛又看不見,走那條路,簡直是癡人說夢。
葉蓁看向謝沉霜,試探問:“你們着急走?”
“還好。”謝沉霜道。
青羽想說話,卻被紫黛帶走了。身後傳來謝沉霜溫和的聲音:“他們是着急讓我去看眼疾,左右不過多等幾日,無礙的。”
青羽氣的攥緊了手中的劍。
謝沉霜此行,是以看眼疾之名出京的。上京早有人對謝沉霜虎視眈眈,在這裏逗留太久,若洩露了行蹤,說不定會招來禍端,所以青羽才會着急走。
紫黛勸道:“天降暴雨,山路被封,皆非人力所為,你着急也沒用,再等等吧。”
“要等你等,我不等!”青羽丢下這麽一句,便冷着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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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青羽什麽脾氣,紫黛再清楚不過了,她便也沒攔青羽,只徑自去做事了。
到傍晚時分,青羽才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彼時葉蓁正坐在廊下,和謝沉霜一起剝石榴,看見青羽一身泥時,葉蓁驚訝問:“青羽,你這是……”去泥潭裏打滾了麽?
謝沉霜也在,青羽只得硬邦邦答:“屬下修路去了。”
謝沉霜問:“如何了?”
“有一片山林滑落下來,将路完全堵死了,不過請公子放心,屬下一定會盡快将路清出來。”
謝沉霜輕輕颔首,讓青羽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葉蓁,看了看謝沉霜,又看了看走遠的青羽,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二天,青羽照舊出門修路去了。葉蓁早早起來,摘了一籃子石榴之後,便挨家挨戶給鄰居們送石榴去了。
四嬸從地裏回來時,正好碰見了葉蓁。見四嬸掃了一眼她的空籃子,葉蓁立刻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咱們兩家離的近,四嬸你随時過來摘,管夠好不好?”
“我們家最近不得閑,騰不出人去修路,這石榴還能吃?”
“四嬸,瞧你這話說的,好像往年我沒把石榴分給大家一樣。”葉蓁噘着嘴,一臉的孩子氣。
往年是往年,但今年不一樣。
四嬸問:“你當真要跟那個男人走?”
這個話題轉的太突兀了,葉蓁怔愣了下,四嬸又開口了。
“葉蓁,你是四嬸看着長大的,你父母都不在了,四嬸把你當半個親閨女,所以四嬸有話就直說了。”四嬸看着葉蓁。
葉蓁乖巧點頭:“四嬸,你說。”
“那個男人,四嬸見過也說過幾回話,眼下看,品貌皆是好的。”但說到這裏時,四嬸驀的話鋒一轉,“但我瞧他通身的氣度,想必家中非富即貴吧?”
葉蓁甕聲甕氣嗯了聲。
“這樣的人,出現在咱們這裏,那是鳳凰掉進了雞窩裏,大家都會捧着敬着他。可你不一樣,你一個失去雙親的小姑娘,若跟他去了上京,你可曾想過,他們的親朋好友會如何對你?”
身份門第,是他們之間跨越不過的橫溝。
葉蓁攥緊籃子,臉色微微發白。
四嬸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太殘忍了,可葉蓁的爹娘都不在了,總得有個長輩,告訴她其中的利害。窮苦人家結親,都會打聽門戶看看是否般配,更別說那種非富即貴的人家了。
成親嫁人,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并非有情愛便夠了。
葉蓁涉世不深,又無爹娘兄弟撐門戶,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去了上京那種地方,唯一倚靠的,只有那個男人了。四嬸是擔心她所托非人。
葉蓁是個聰慧的,四嬸只點到為止,末了,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勸了句:“葉蓁,四嬸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良配,但四嬸只勸你一句,在跟那個男人走之前,你想想春花,再做決定。”
那個活潑貌美,卻又早早亡故的姑娘,成了村裏所有母親教育女兒的例子。
葉蓁猛地将手抽回來,她聲音冷銳堅定:“四嬸,我不是春花姐姐,霜霜也不是那個薄情負心的公子。”
說完,葉蓁拎着籃子,轉身徑自走了。
看着葉蓁離開的背影,四嬸嘆了口氣,到底不好再說什麽。
葉蓁一路疾行回了家,但走到院門口時,她并未直接推門進去,而是将頭抵在牆上,閉眸壓下那些不安後,調整好情緒之後,才推開院門進去。
葉蓁進去時,正好看見紫黛從廊下經過。
紫黛穿着一身紫裙,袅袅婷婷,行走間珠釵不晃,裙裾微動,與自己平日裏活潑跳脫的模樣,完全孑然相反。
“姑娘回來啦。”紫黛看見葉蓁,微微一笑,繼而沖她行了個福禮。
她行禮優雅端莊,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葉蓁腳下一頓,心下沒來由浮起一抹自卑。
謝沉霜聞聲,偏頭笑問:“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回來了?”
“石榴熟了,我摘了一些,拿去分給鄰居們了。”平日裏見到謝沉霜,總會歡快奔過去的葉蓁,今日在目睹紫黛的儀态之後,步履頓時沉穩了不少。
紫黛笑道:“姑娘既回來了,那奴婢便去擺飯了。”
用過飯後,紫黛去廚房收拾了。她雖是謝沉霜的婢女,但在謝家時,卻也從沒做過這些粗活。最開始,紫黛完全不會做,不過她聰明肯學,不過數日,便做的有模有樣起來了。
紫黛剛将碗洗好,一回頭,就見葉蓁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正站在廚房門口,紫黛忙問:“姑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那個……”葉蓁抿了抿唇角,有些不好意思問,“紫黛姐姐,你能教教我禮儀規矩麽?”
她想離謝沉霜更近一點。
紫黛答應之後,葉蓁便将她帶去了屋外,然後抱着碗,一臉期待問:“我們先從哪裏學?”
“先學儀态吧,煩請姑娘把碗放在頭上。”
葉蓁照做了,問:“然後呢?”
紫黛指着前面的樹:“請姑娘從這裏走到那棵樹下。”
葉蓁:“……”
行叭,距離也不是太遠。
葉蓁屏住呼吸,保持頭不動,開始慢吞吞往前挪。平常十步就能走過去的距離,今葉蓁天硬生生走了三十步。
“怎麽樣?”到了之後,葉蓁将碗抱在懷中,喘息看着紫黛,一雙杏眸亮晶晶的,滿臉寫着‘快誇我’幾個大字。
紫黛十分給面子,毫不吝啬誇獎:“姑娘做的很好。”
短暫的休息過後,葉蓁立馬又精神抖擻:“接下來學什麽?”
“請姑娘雙手交疊扣在腹部,挺胸擡首,目視前方。”
葉蓁照做了,然後紫黛将三個裝滿水的碗,分別放在她的頭上,以及左右肩上,伸手道:“姑娘請。”
葉蓁:“!!!”
“嘩——”
“嘩嘩——”
“嘩嘩嘩——”
中午回去時,葉蓁是被紫黛扶着進院子的,她兩眼發直,衣裳頭發全濕了。
“公子。”紫黛同謝沉霜打過招呼,便要扶葉蓁進屋去換衣,葉蓁卻滑下來坐在廊下,有氣無力擺擺手:“讓我先歇一會兒,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謝沉霜也在,紫黛行過禮,便退下了。
謝沉霜聽葉蓁聲音很累,好奇問:“你做什麽去了?怎麽這麽累?”
“喝水。”
謝沉霜:“?!”
謝沉霜不知道,要不是因為再摔下去,今晚他們就沒有碗吃飯了,葉蓁這會兒還在外面‘喝水’呢。
葉蓁将腦袋靠在廊柱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那些儀态看着好看,但學起來好痛苦啊!她現在都不會走路了。
晚上青羽回來時,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村裏有不少人去幫忙修路了,再有兩日,路應該就能被清出來了。
葉蓁聽到這個消息,眼睫猛地撲閃了一下。
第二天用過早飯之後,葉蓁和紫黛又要出門時,卻被謝沉霜叫住:“蓁蓁,我有話跟你說。”
紫黛悄無聲息退下了,葉蓁走過去,問:“怎麽了?”
“等路清出來之後,我們便要走了,左右今日無事,你帶我四處走走吧。”謝沉霜起身,溫潤笑笑,“我在這裏住了許久,還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呢!”
謝沉霜眼睛看不見,養病那個三個月,他只在院中活動,從來沒提過要出門的請求,葉蓁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帶着謝沉霜出門了。
不過兩人沒走遠,只在葉蓁家附近走動。
葉蓁指着附近的一草一木,同謝沉霜細細說着,謝沉霜認真聽着,時不時問上幾句。
一晃兩日便過去了,因為謝沉霜想四處‘逛逛’,葉蓁學規矩一事,自然便泡湯了。這天夜裏,青羽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路通了,明日一早,我們便能出發了。”
青羽和紫黛臉上的喜色,全都溢于言表,只有葉蓁默默攥了攥筷子。
因為第二天一早便要走,用過晚飯後,大家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葉蓁睡不着,出來透氣時,看見院門半掩着,她覺得奇怪,走過去時,正好聽見了外面的争執聲。
是紫黛和青羽,争執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她。
“若非她挾恩圖報,公子怎麽可能會娶她?”
葉蓁腳下頓住,隔着半掩的門,她聽見紫黛道:“公子的事,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我自是不敢置喙公子,我只是替公子鳴不平。”青羽的聲音裏透着濃濃的不滿,“若是沒有這次的意外,公子娶的本該是王家嫡女。哼,她一個鄉野孤女,非要挾恩圖報逼我們公子娶她,我們公子一諾千金,可她就不想想日後麽?我們公子可是謝家未來的家主,要做謝家的當家主母,須得應付世家之間的人情往來,掌家理賬管束下人,哪件她能做得來?”
“青羽,你僭越了!”紫黛壓着聲音呵斥。
青羽冷笑一聲:“我哪句說錯了?她與公子身份地位喜好,無一般配,她卻非要強求。可強求的了一時,能強求的了一世麽?”
青羽性子冷,平素鮮少一次說這麽多話。紫黛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立刻回身推開院門。
月光如水落在庭院裏,院中并沒有人。
等紫黛和青羽相繼進屋後,葉蓁才從芭蕉樹後出來,她掌心攥着一個石塊,原本葉蓁打算用它來打青羽,但在青羽經過時,葉蓁卻打消了那個念頭。
葉蓁知道,剛才那番話,青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哼!青羽不讓她強求,她偏要強求給他看!
葉蓁丢了石塊,鬥志昂揚回屋躺下了,可就在她剛閉上眼睛時,外面突然響起了驚雷聲。
葉蓁一把掀開被子,赤腳下地推開窗,天上的星月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濃墨傾倒的黑。
葉蓁腦子裏嗡的響了一聲。
在知道他們兩人身份懸殊時,葉蓁沒有放手;在經歷暴雨堵路時,葉蓁沒有放手;在四嬸和青羽都說,她和謝沉霜不配時,葉蓁依舊沒有放手,可在這道驚雷響起時,葉蓁長久以來的堅持,卻一瞬被擊了個粉碎。
那一刻,葉蓁只想到了一句話——天命不可違。
隔壁的謝沉霜也聽到了雷聲,他擔心葉蓁,便披了外衫,想去找葉蓁。可剛打開門,就聽到了葉蓁的聲音。
葉蓁的聲音,明顯不對勁。
“被雷聲吓到了麽?”謝沉霜說着,向葉蓁伸出手。
“沒有。”葉蓁答了話,握住謝沉霜的手,将他扶進屋內落座。
謝沉霜正要再開口時,掌心突然被塞進來一物,謝沉霜随口問了句:“什麽?”
葉蓁沒說話,謝沉霜摸到了上面的紋路,他面色驟變,葉蓁已先一步開了口。
“對不起啊,從前那些話,你就當做是句玩笑話吧,我……”
葉蓁話沒說完,已被謝沉霜一把攥住手腕,謝沉霜嗓音發緊逼問:“哪些話是玩笑話?”
“從前問你要不要娶我的那些話。”
這話是把雙刃刀,傷人傷己,葉蓁不敢去看謝沉霜的臉色,兀自繼續道:“這些天,我認真的想過了,我長于鄉野,而你生于富貴人家,我們的身份門第喜好,無一般配……”
“蓁蓁……”
“你先讓我說完。”葉蓁怕謝沉霜一開口,後面的話,她就說不出來了,所以她沒有給謝沉霜開口的機會,“而且你也知道,我自由自在慣了。若随你去了上京,我就沒有自由了,而且我還得學你們繁瑣的規矩,還得學很多我不會的東西……”
謝沉霜想說,他不在乎那些東西,他也不會逼她去學,他會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她最大的自由。
可葉蓁沒有給他承諾的機會,因為葉蓁說:“最關鍵的是,一輩子很長,我怕我會後悔。”
這話一出,謝沉霜的臉,倏忽變得慘白起來。挽留的話,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黑暗成了兩人最好的保護色。
這一刻,葉蓁慶幸,謝沉霜看不見她的狼狽。
但同時,葉蓁也沒看見,她說完這句話後,謝沉霜眼裏鋪天蓋地的哀悸。
曾幾何時,在一個雨夜裏,有人也曾同謝沉霜說過這話——一輩子很長,我後悔了。
他們誰都沒說話,沉默在屋內蔓延。
最後,葉蓁抽回手,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但仍聲色如常道:“所以,對不起啊。”
“轟隆——”
又一道雷聲在頭頂炸開。
葉蓁走了,屋內只剩下謝沉霜。
謝沉霜立在黑暗裏,手中攥着那枚被退還回來的玉佩,指尖泛起青白。
他再一次被抛棄了。
葉蓁甫一回房,便跌坐在地上,将頭埋在雙臂間,肩膀不停聳動着。
她曾對兩人所有的不配視而不見,孤注一擲想跟謝沉霜走,可最終還是敗給了這場驚雷。
作者有話說:
分開是為了更好的相遇,頭頂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