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懼怕
◎謝沉霜會如何待她?◎
天上星子稀疏, 人間燈火錯落。
一張四方桌前,坐着葉蓁和謝沉霜。清苦人家不比富貴之家,整個面攤上, 只有鍋旁挂着一盞燈籠,每當鍋蓋掀開時, 熱氣騰騰的場景, 成了夜裏最好的慰藉。
葉蓁坐在桌邊, 攥着謝沉霜給她買的糖畫,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但謝沉霜卻什麽都沒問。他一面用茶水清洗筷子, 一面溫聲笑道:“我鮮少在外面用食, 也不知道這家好不好吃,若是不好吃,還請公主勿怪。”
“不會,應該很好吃,我都聞到香味了。”
他們正說,攤主便端了兩碗湯面過來:“陽春面來喽, 兩位客官請慢用。”
熱騰騰的陽春面, 放在了四方桌上。先前葉蓁不覺得,但驟然聞到食物的香氣, 她頓時覺得餓了,一雙筷子适時遞了過來。
葉蓁一手握着糖畫, 一手攥着筷子,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如今雖是三月初,但夜裏還有些涼,一碗熱湯面下去, 渾身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妥帖。葉蓁邊吃面, 邊偷偷擡眸去看謝沉霜。
即便是坐在這樣簡陋的夜市裏, 吃一碗家常的陽春面,但謝沉霜身上,仍帶着世家公子的溫潤矜貴。
“怎麽了?”謝沉霜察覺到了葉蓁的目光。
“沒。”葉蓁含糊不清應了聲,将臉重新埋進碗中。但吃面的速度,卻比先前慢了許多。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上京沒有宵禁,夜市要到三更方罷,但葉蓁卻不能再逛了,她還得回宮。
兩人離開面攤前,葉蓁搶先付了賬:“今日你陪我找到了葉院判,這碗面該我請才是。”
謝沉霜溫潤笑了笑,便也沒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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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是謝沉霜帶出來的,謝沉霜自然負責送她回宮,馬車辚辚駛過街市,街上燈火璀璨,風景與上元那夜她在宣德樓上看的很不同。
許是先前哭過一場,将壓抑已久的情緒發洩出來了,葉蓁此時的心情好了許多。一路上,謝沉霜撩起簾子,同葉蓁說着沿途的風景,明明滅滅的燈暈,落在謝沉霜清隽溫潤的臉上。
謝沉霜看見了,但他什麽都沒問,只于溫潤無聲裏,給了葉蓁最大的安慰。
等他們到宮門口時,蘭栎早已在那邊等着了。看見葉蓁,蘭栎當即奔過來:“公主,您可算回來了。”
蘭栎向來穩重,今日這般慌張,葉蓁下意識問:“怎麽了?”
“太後派人來問了您好幾次。”
自葉蓁出宮後,太後派人來了撷芳殿好幾次,見葉蓁遲遲沒回來,差點就要派人去葉家了,但在得知,葉蓁是與謝沉霜一同出宮的之後,太後這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既然如此,那公主早些回去吧。”謝沉霜站在原地,同葉蓁溫潤笑笑。
葉蓁點點頭,跟着蘭栎走了幾步,又下意識回頭時,就見謝沉霜還立在馬車旁。馬車上挂了一盞風燈,燈暈明暗搖曳落在謝沉霜身上。
“姑姑,你等我一下。”
“公主……”蘭栎勸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葉蓁已轉身朝回跑。葉蓁翠微色的裙裾,被夜風高高揚起,她整個人像只蝴蝶,奮力撲棱着翅膀,朝自由奔去。
蘭栎陡然心驚:有那麽一瞬間,她生出一種錯覺,葉蓁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
可下一瞬間,蘭栎的心又放下了。
因為葉蓁奔至謝沉霜面前停下了。
葉蓁望着謝沉霜,聲色輕快:“忘了說,今天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找到葉院判,謝謝你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帶着糖畫出現在我面前,也謝謝你什麽都沒問,但卻給了細膩的溫柔安慰。
葉蓁先前哭的太兇了,眼睛還有些紅,但此刻裏面已經沒有難過,只剩下亮晶晶的笑意。
謝沉霜被葉蓁所感染,他縮在寬袖的手動了動,旋即柔聲道:“公主客氣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葉蓁跟着蘭栎走了,但走了一段路之後,葉蓁停下又猛地回頭。
“公主!”蘭栎生怕葉蓁再折返回去。
但好在葉蓁這次沒有,她轉頭看了宮外片刻,便道:“走吧,先去趟母後宮裏。”
自葉蓁今日出宮後,太後心裏就莫名有些不安。
而這不安在葉蓁遲遲未歸之後,更是愈發強烈了。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晚,葉蓁還是沒回來,太後頓時坐不住了,她吩咐道:“來人,派人去……”
太後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宮人向葉蓁請安的聲音。
太後立刻起身,剛走到門口時,葉蓁已經進來了,她明豔嬌俏的臉上帶着笑:“母後,我回來啦。”
“你還知道回來呢?”太後心裏松了一口氣,但語氣有些冷。
葉蓁怔了怔,知道太後是在擔心她,便好聲好氣解釋:“本來是能早些回來的,但因為一些事,耽擱了一會兒,害母後擔心了。”
太後有心想責備兩句,但看見葉蓁眼裏尚未褪下去的紅暈,終究沒能狠下心,只道:“罷了,回來了就好,早些回去歇息吧。”
葉蓁點頭應後離開了。
待葉蓁走後,太後才滿臉疲憊坐回去。心腹見狀,立刻上前替太後揉着鬓角,勸道:“娘娘,眼下公主已經回來了,您也早些安寝吧。”
平常這個時辰,太後已經安寝了,但今日葉蓁沒回來,太後不放心,便一直坐着等。
太後嘆了口氣:“哀家睡不着。”
“那奴婢讓人呈安神湯來?”
“不必了,哀家這是心病,安神湯沒用。”白日裏雍容華貴的婦人,夜裏在燈火下,竟也逐漸露出了老态來,“今日自打蓁蓁去葉家之後,哀家這心裏啊,就一直不安穩,總怕她這一走,就不回來了。”
明明葉蓁已經尋回來了,但太後心裏,卻莫名有種随時會再失去她的惶恐感。
“娘娘,您多慮了。”心腹一面為太後摁着鬓角,一面開解道,“從前是歹人作祟,才害得公主流落民間。如今公主既回來了,那便誰也帶不走她了。況且您與陛下,是公主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了,您與陛下都在此,公主怎麽可能會離開呢?”
好像也是。
在心腹的開解下,太後心裏的郁結消散之後,她才起身去就寝。
而回到撷芳殿的葉蓁,梳洗過後躺在了床上,葉蓁今天很累,但就是睡不着。
今晚有好幾次,葉蓁都想問謝沉霜不是認出她了。但每每對上謝沉霜溫柔的目光,葉蓁卻突然又問不出口了。
霜霜的溫柔,可以給春水村的葉蓁。
謝太傅的溫柔,可以給剛回宮的公主。
可現在,春水村的葉蓁成了剛回宮的公主,曾經談婚論嫁的兩個人,變成了太傅與學生的關系,葉蓁不知道,謝沉霜若知道了會如何待她?
從前的葉蓁無所畏懼,但如今她卻有了軟肋。
想起謝沉霜離開春水村那日,坐在馬車裏,禮貌疏離喊她葉姑娘時,葉蓁最終還是選擇不問。
如果可以,她寧可他們之間,一直都像眼下這樣。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天夜裏,葉蓁又夢見了她與謝沉霜在春水村時的往事。自那場美夢中醒來時,殿內已有了影影綽綽的亮光。
麥芽糖的香氣飄了過來。
葉蓁趴在軟枕上,單手撩開床幔,就看見了插在桌上的糖畫。
是昨晚謝沉霜送她的那支。
葉蓁趴在枕上,目不轉睛盯着,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的甜。
之後葉蓁的生活一如往昔,每天早上去勤思殿進學,下午便待在殿裏,要麽看醫書,要麽就看着頭頂的四角天空出神。
宮牆深深萬重門,在這深宮裏,每日都能見到謝沉霜,成了葉蓁唯一的慰藉。
這天,葉蓁剛下學,在回撷芳殿的路上,剛拐過一道宮門,見一樹杏花開的正好,杏花有活血補虛之效,葉蓁便打算摘些回去晾幹,回頭可以泡蜜水喝。
正折花時,有人自身後拍了她一下。
葉蓁吓了一跳,猛地回頭,就看見穿着禁軍服,站在朱紅色宮牆旁的賀潇。
賀潇脫掉頭盔,笑容燦爛:“公主,好久不見呀。”
葉蓁一臉驚訝:“小侯爺,你怎麽會在這兒?”
“公主,怎麽了?怎麽了?”折枝在另外一邊折花,聽到動靜立刻蹿過來,擋在葉蓁面前,瞪着賀潇,“你做什麽?”
折枝認識賀潇,也知道他是名滿上京的纨绔。
賀潇不理折枝,只看向葉蓁,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我在禁軍裏領有虛職。”
賀家祖上幾位侯爺都是武将出身,且都是為國捐軀的,到了賀潇這兒,雖然他是個名滿上京的纨绔,但因着祖上是武将出身,便按例也在宮中挂了個虛職。
葉蓁恍然:難怪上次祁明樂說,讓她想出宮找賀潇。
賀潇一遇見葉蓁,便喋喋不休說了起來,熱情的讓人難以招架。兩人東拉西扯說了會兒閑話後,葉蓁忍不住提醒他:“小侯爺,你今日不當值麽?”
“當值的,我找人幫我頂了一會兒。”
“既是當值那你早些回去吧,若是被人發現了,會受罰的。”
賀潇嘿嘿一笑,滿臉傲嬌道:“沒事的,我姐姐是貴妃,沒人敢罰我。”
葉蓁:“……”
“就算沒人敢罰你,你當值期間開溜,也不大好的,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賀潇不大想走,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見到葉蓁的。但鑒于宮裏不比宮外,葉蓁又這麽說,賀潇只得道:“那好吧,我改日再來看公主。”
葉蓁立刻點頭,看見賀潇走了,葉蓁松了口氣,正要帶折枝往相反方向走時,賀潇突然又抱着頭盔跑回來,攔住葉蓁,壓低聲音問:“公主,你想不想出宮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