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在第六天的時候,深更半夜,梁川帶着陳小幺回了家。
村戶人家都歇息的早,尤其如今天氣愈發的冷了,田裏活兒清閑了些,都是一天兩頓飯,到了下午日頭看着快落的時候就吃頓稀的,然後再消消食,就差不多洗了睡下了。
到了這個時辰,村子裏更是黑漆漆的一片,哪哪都熄了燈了。
梁家院子裏頭,卻還隐隐的有些光亮。
梁川背着人一路下了山,沒怎麽停留,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院子門口。
一推,院門壓根兒沒拴上。
徑直走了進去。
梁老漢正在廊下蹲着抽旱煙,半邊胳膊吊着,眉頭鎖出個深深的紋路,一瞧就心煩的很。
梁川叫了聲爹。
梁老漢手上煙灰一抖,看了過來。這一瞧,煙杆子都掉了,叫了聲,“川兒!”
梁小妹不知道啥時候也跑出來了。
小女娃娃瞧見黑不溜秋的夜幕裏,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還挺遠的,但看身形,隐約能辨認出是梁川,但背上的那人細胳膊細腿,鐵定就是她嫂子。
梁小妹認她嫂子認的那是準準的。
“嫂子!”梁小妹尖聲叫道。
劉美花聽着聲兒,也忙抄着掃帚跑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霎時是全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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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都還沒睡呢。
等看清了那倆人身上啥樣,又都吓了一大跳。
陳小幺也就罷了,趴在梁川背上像是迷迷糊糊的還沒睡醒,可梁川,那渾身上下可就狼狽的很了。
別的不提,幾天過去,這下巴上的青茬兒都冒出了新的一截。
衣服也亂七八糟的,看着像是在啥地方漚的都馊了,眼窩深陷,眼睛裏頭紅血絲一根一根的。
梁川長這麽大快二十了,梁老漢還沒見過兒子這麽狼狽的樣兒。
“這、這到底咋回事兒?”梁老漢手都是抖的,想拉下兒子胳膊瞧下,沒敢,“出啥事兒了,川兒啊?”
起先,老兩口是尋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天,那姓江的大小夥子上了一回門,到了晚上又找過來了。
劉美花以為這到底還是尋麻煩來了,結果那大小夥子告訴二老,他瞧見梁川和陳小幺了,人沒事,叫他們放心。
這才沒夜夜打油燈出去尋了。
但心裏還是提着。
這究竟是出了啥事兒,叫兒子兒媳兩個大活人突然不見了不說,還好些天都沒個音信兒,回來還弄成這個樣子?
“沒事。”梁川終于開了口,聲音啞的跟摻了砂子似的,“沒出什麽事兒。”
“沒事兒咋弄成這個模樣?”梁老漢道,又往他身後看了眼,“幺兒又是咋的了?”
梁川沒答話,直往屋裏頭去。
梁老漢跟着進去了。
劉美花則腿一軟,兩眼一翻,握着掃把杆兒,直挺挺的往後跌坐在了凳子上。
這是幾天來一直提着的那氣松了。
先別管出沒出啥事,人回來了就好說。
梁川往裏屋去,先把陳小幺背到炕上放了,緊接着又掀了簾子出來,準備去竈屋裏燒水。
梁老漢也跟着進了竈屋。
梁川也沒打油燈,竈屋裏頭黑燈瞎火的。
“川兒。”梁川把那洗澡的木桶翻了出來,在那洗洗刷刷,梁老漢就跟在他後頭,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咱家不惹事兒,但要真有啥,你也別自個兒扛,咱一起擔着。”
老梁家做人一向是本分老實,以前在水頭村就是,遷來上巧村後,更是愈發的老實巴交。
唯一出的一回事,就是在幾年前,梁川跟人打起來了。
但那回梁川雖說最後下手重了些,但一開始其實是占着理的,也不是無緣無故就打人。
梁老漢知道兒子萬萬不是個會平白無故惹事的人。
但眼下看他這模樣,怎麽看,怎麽像是攤上了什麽大事。
梁老漢就怕兒子在外頭挨了什麽有權有勢的人欺負,自己咬着牙吃了虧扛了,又半點不給家裏說。
梁川洗洗刷刷的動作一頓。
好半晌,他提着那木桶站起了身,跟梁老漢說:“真沒什麽事兒,爹。”
“沒人尋麻煩,我和小幺,也都沒傷着。”梁川頓了頓,道,“其他的,往後再慢慢跟您說。”
梁老漢長出一口氣,也不多問了,連連點頭,說了好幾句“那就好”。
多的話,梁川半句沒說。不是不願說,實是怕吓着爹娘。
江湛說的那些話,雖是太過驚世駭俗,但如果仔細一琢磨仔,的确是一解他數月來的一些疑惑。
但梁川能覺得那些東西沒錯兒,能信江湛,是因為他自個兒就是“那類人”。
可要真按江湛說的,那兩村除了他倆,就再沒這類人了。
這話要說出去,還有誰能信?還不都覺得他說胡話。
自然是沒法子原樣解釋給梁老漢他們聽的。
老兩口大字不識一個,都沒見過什麽世面。
這麽多年來,梁老漢本就最不愛聽人家說梁川有瘋病的事兒,這麽一個悶葫蘆似的老漢,還多少有些窩囊,唯獨這個,回回一聽,回回要發火。
要讓老兩口曉得,兒子兒媳還真不是啥“一般人”,而這個“不一般”,還真是會發病的那種不一般,那不等外人嚼舌頭,自己屋裏就先要吓死。
再說了,梁川自個兒,也不算是完全的鬧明白了這回事。
左右得尋個空當,再去問問江湛。
總之是除了保證真沒攤上啥大事,其他的啥都瞞着了。
自打梁川和陳小幺回來了,梁家是上上下下松快了不少。
這事兒源頭本就是為着陳小幺突然發了高熱,如今看陳小幺,高熱褪了,整個個人精神頭也還成。
多少也都放了心。
不過也是奇了,俗話說病去如抽絲,這一般人生場大病,完了不說被折騰的沒個人樣兒了,但怎麽着看着也會比生病前憔悴些。
但陳小幺倒是還好。
雖是看着瘦了些,但這小臉蛋粉粉潤潤的,像是比發病前又嫩上些許,掐一把跟能掐出水來似的。
梁小妹圍在炕邊跟陳小幺小聲說話。
隔天,梁老漢又去了田裏。
梁川沒跟着一起去,留在屋裏跟陳小幺一塊兒呆着。
梁田去學堂了,梁川也起了個大早,先幫着把屋裏裏裏外外收拾了,撿着能幫忙幹的活兒都幹了,又去竈屋裏倒騰爐子,做起了飯。
劉美花抱着裝衣服的盆兒從河邊回來的時候,遠遠的瞧見自家院子裏的炊煙,恍惚還以為屋裏遭賊了。
兩步進了竈屋一瞧,見到一個大高個兒拿着鍋鏟在竈前面呆着,除了松口氣,又是一陣恍惚。
繼子長這麽大,進竈屋的次數,算上今天,滿打滿算的是兩回。
頭回是剛成親第二天。按村裏規矩,新婦得給一家人做早飯的,反正也不知道夫夫倆晚上是幹了啥,那天陳小幺沒能起來,倒是繼子起來給做了。
第二回 就是今天了。
劉美花站在門口,探頭瞧了會兒,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啥也沒說,去櫥櫃裏摸了幾個蛋過來,擱在竈臺邊上。
這是雞籠裏的老母雞下的蛋,劉美花每天去摸一回,都給攢着了。
“炖幾個蛋給幺兒補補。”劉美花說。
說完,也沒繼續在竈屋裏礙事,到堂屋裏去了。
那天一整天的飯,都是梁川在做。
煮粥,蒸蛋,小白菜炖豆腐炖的軟爛,都是好克化的東西。
陳小幺一天沒從裏屋出來過。
到了晚上,一家人洗洗睡了。
梁川燒了熱水,把那木桶原樣洗刷一遍,拎進了屋。
白騰騰的熱汽兒氤氲了滿個屋子,梁川伸手探了探水溫,就去抱陳小幺。
陳小幺原本正低着腦袋,瞅着梁川又是倒水又是收拾那木桶的,結果這會兒梁川上了炕,要來倒騰他,他又立馬把腦袋別過去了。
他還是不跟梁川說話,也不跟梁川笑,半點兒好臉色都沒有。
陳小幺這個樣子,已經好些天了。
這是還惦記着那幾天的事兒呢。
雖說起先是他自己求的,可後面幾天的梁川,真就跟頭野獸似的,不管陳小幺再怎麽說不要了,怎麽哭喊,愣是不停。
那幾晚上,梁川的模樣,吓人的厲害,像要把小幺活活給嚼碎吞了。
陳小幺就是心裏有點點說不出的委屈,還怕着呢。
媳婦兒說啥也不願搭理自己了,梁川也沒啥話說。
畢竟畜生事兒是他自己幹的,也賴不了不是。
只能先把人一剝,開始給他洗。
原本一身嫩筍似的皮肉,如今,上頭青青紫紫的印兒卻不少。
這還是好了許多的,往前數幾天,那模樣更加凄慘。
梁川一直到第六天才把人帶回來,一個是怕陳小幺那高熱反複,另一個就是怕陳小幺的樣子吓着爹娘。
梁川拿布巾沾了些熱水,小心的繞過一些按着會疼的地方,給他身上擦了一遍。
被溫溫熱熱的水捂着十分舒服,等梁川擦完了開始擰布巾子了,陳小幺就手腳并用的往炕裏爬。
打算趁着這個熱乎勁兒窩着睡去,不想理梁川了。
結果還沒爬出一半呢,又被攔腰抱了回來。
梁川把他擺成個規規矩矩的姿勢,讓他坐在炕上,身上給披了厚實的大布巾子,又蹲下身去,捉了他腳丫子出來浸在木桶裏。
一雙白生生的嫩腳丫子,不比梁川手掌大,梁川一個一個的捏過去,把那圓潤的腳指頭縫縫都細致的洗過。
陳小幺先是被捏的有些癢,忍不住輕輕掙了兩下。但梁川一點兒沒用力,陳小幺這麽一掙,腳丫子就從桶裏掀起一小片水,全數澆在梁川身上。
梁川也沒往後頭躲。
像是被濺了半身水,也沒半點兒脾氣。
小幺可不是啥嬌縱的性子,雖是在鬧情緒,但也沒想故意折騰自己男人,澆了這點兒水,覺出自個兒鬧騰過了,跟着就立馬乖覺了。再往後去,就一點兒沒動彈,乖乖的給人捏着洗。
趁着梁川低頭給他洗腳丫子的空當,陳小幺悄摸觀察他了一陣。
那些個晚上力氣大的吓死人的漢子,這會兒倒是蹲在地上,輕輕柔柔的給他洗腳了。
勁兒放的輕輕的,恐怕連只蚊子也拍不死呢。
現在又曉得疼小幺啦。
梁川洗完了腳丫子,拿布巾擦了,一擡頭,見着的就是陳小幺這幅神情。
少年眼睛裏仍舊隐隐的有些情緒,小嘴兒也微微撅着,看起來,能挂個不重的油壺。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就在梁川想張口的時候,陳小幺把頭一扭,把小腿從梁川懷裏抽出,一溜煙的鑽進了炕上,留個後腦勺朝着他。
梁川就閉了嘴。開始給自己洗澡。
他拾掇起自己那就迅速許多,沒過多久,便滅了油燈,上炕。
剛要挨過去,陳小幺伸過來一只手。
那只手軟綿綿的在被子裏鑽了一陣,最後停下,正停在梁川下腹前頭。
“……”
陳小幺吸了吸鼻子,側過臉,給梁川說:“這麽遠。”
“……”
梁川悶聲應了句,就着他手指頭比的距離,在他身側睡下。
其實陳小幺手也沒多大。大拇指跟食指張開到最大,也不過幾寸。
梁川還能說啥。
那病好了以後,這些天,他在陳小幺這,就都是這個待遇。
陳小幺防他跟防洪水猛獸似的。
挨倒是能挨着睡,但還要隔着個一點點遠。
太近了不行。遠了更不行。
不過好歹還是有些進步,像是昨天是兩根手指頭那麽寬,今天就成了一根。
是以就算隔着這麽點兒距離,也能嗅到少年身上的香味兒。
裏頭還是混雜着他的氣味。
那氣味兒聞着教人沉迷,梁川睜着眼睛嗅了幾口,但啥也沒做。只慢慢的等陳小幺睡熟了,一胳膊又把人摟進了懷裏。
這才閉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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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梁大伯:出啥事兒了?(憂心忡忡)
川:真沒啥大事兒。(就是給您二老造孫子造的快x盡x亡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