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甜菜,原産于歐洲西部和南部沿海,大約到了20世紀初期才傳入中國被大面積種植。
秦朔之所以如此清晰的知曉甜菜的分布和傳播,只因為上輩子看過一部關于中國制糖業崛起與沒落的紀錄片。
清朝中後期,中國幾乎壟斷了東南亞地區的制糖業,每年銷往日本的蔗糖高達百萬斤,以此換取日本的大米和紅銅。17世紀後,中國更是将白砂糖賣進了歐亞大陸。直到19世紀末期,甜菜糖與工業糖的出現,中國傳統制糖業才走了下坡路,逐漸丢失了國際市場。
按理來講,甜菜不該在這種時候出現的啊?甘蔗都沒影的事情,甜菜倒是搶先出現了?秦朔百思不得。
“秋桂,你說的甜菜可是這個模樣?”秦朔在紙上畫出了記憶中甜菜根的樣子,詢問道。
秋桂瞧着畫紙上那圓滾滾、胖嘟嘟紡錘模樣的物件,搖搖頭,“沒有這般肥碩,是瘦長形的,如同白蘿蔔一般。”
聞言,秦朔心道,難道秋桂所說的甜菜根并不是自己上輩子那種用來制糖的甜菜根,只是一種吃起來有甜味的植物根莖,被如今的老百姓們喚作甜菜根而已?
秦朔被一通“此甜菜根非彼甜菜根”繞暈了頭,末了丢開腦中雜七雜八的念頭,心道,管它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管它是什麽菜根,是甜的,能制糖,那就是真甜菜根。
想通後,秦朔囑咐秋桂道,“快讓小廚房去采買些甜菜根來,我有大用!”
正可謂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秦朔想制糖,雖然沒找到甘蔗,但是卻有了甜菜根!秦朔摩拳擦掌,細細回憶着上輩子在紀錄片裏看過的古法制糖工藝。
唔,就是先這樣,再那樣,很簡單的!回憶完畢,秦朔信心滿滿,就等着制糖原材料的到來。
秦朔一句話囑咐下去,當日下午小廚房裏便采買來了兩大籮筐的甜菜根。
瞧着瘦長如同白蘿蔔一般的“減肥版”甜菜根,秦朔心中動搖兩秒後便挽起袖子開幹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管他是不是真的甜菜根,上手試試便知道了。
“洗幹淨,去皮,切碎,溫水煮軟。”秦朔雖說撸起了袖子,但是根本無需他親自動手,只管動動嘴指揮着仆人們忙活就行。一時間,秦朔的小院子裏再一次升起了袅袅炊煙。
正院裏,秦侯爺斜斜靠在軟塌上,透着半開的雕花窗,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小院裏升起的煙氣水霧。也是鎮北侯府上下都偏疼着秦朔,放眼整個大鳳朝,也沒有誰家在正院後頭單開個小廚房的,那煙火氣袅繞的成何體統。
秦侯爺反正是個沒什麽體統的,他就愛看自家小幺兒沾染着俗世煙火的模樣,那種腳踏實地的生活氣息讓秦侯爺瞧着就心裏安穩。
鼻子嗅嗅,秦侯爺遐想着,“小九這是又在做什麽好吃食呢?”不久前的一場全牛宴,秦侯爺獨享一份牛肉松。
那金燦燦、蓬軟軟的牛肉松如今成了秦侯爺的最愛,頓頓飯離不開。吃小米粥需配些牛肉松,吃軟面條也需配些,就是啃粗糧黑面饅頭,只需夾上一點兒那牛肉松,頓時就變成了人間美味。對于如今被嚴格控制飲食的秦侯爺來說,那牛肉松啊就是他的救命草。
“瞧你那饞樣!”秦夫人瞧不上自家老頭子饞得掉口水的模樣,伸手點點老家夥的額頭,“做老子的整日惦記着兒子的東西,像什麽樣子。”
“我兒孝順!”秦侯爺梗着脖子反駁,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全是嘚瑟。
“別想了。小廚房裏回話了,小九今日讓人采買了兩筐甜菜根,沒什麽牛肉松。”秦夫人打破了秦侯爺的幻想。
“甜菜根?”秦侯爺蹙眉,“小九弄那玩意兒做什?一嘴兒的土腥味,澀嘴得很。”
“不會是給老子吃的吧?!”秦侯爺大驚失色。
秦侯爺泥腿子出生,幼年時期有過一段極為貧苦的生活,他爹給他取名為“谷”,可見老人家心底的祈盼。饑荒年月,有什麽吃什麽,樹皮、菜根、觀音土,秦侯爺都是吃過的。因此便埋下了童年陰影,待到成年發家後便成了個無肉不歡的,直接吃出了個圓滾滾的将軍肚來。
此時,秦侯爺一想到那甜菜根的滋味,立馬頭皮發麻,心中頭一回祈盼着自家小幺兒莫要那般孝順。
秦朔原本只是想用甜菜根制糖,等真正制出了雪白的白砂糖再給父兄報喜。然而,秦朔卻在兩籮筐的甜菜根中發現了幾顆紫紅色的甜菜根,頓時又想起了一樁事情來。
秦朔上輩子有個女同事熱衷養身,每天都會自制便當帶去公司,有段時間還向大家夥兒瘋狂安利甜菜根榨汁。秦朔就被按頭安利嘗過一口,那滋味,畢生難忘。一嘴的土腥味,像是生喝了一口雨後的泥巴水。
“良藥苦口知道麽!”女同事振振有詞,“炸雞好吃,奶茶好喝,但是那對身體好麽?”緊接着便向秦朔科普了甜菜根的好來,什麽富含維生素ABC,熱量低,纖維高,增加飽腹感的同時還能抗氧化,總之,甜菜根那就是個吃了長命百歲、青春永葆的神物!
秦朔是再也不想嘗那土腥味了,但是心裏又覺得這紅甜菜根的确是個好東西,不然那女同事也不會那般推崇了。這好東西自己不吃,但是可以分享給別人啊!比如自家老爹秦侯爺!
思及此,秦朔讓人将籮筐中的紅甜菜根挑出來,交代道,“這玩意土腥味重,你們想想法子,去了這土腥味,把這甜菜根做好吃了。”
末了,秦朔還不放心地叮囑,“切記要少鹽少油。”
“做得好的有賞!”
提好工作要求,又畫了獎勵大餅,秦朔便做起了甩手掌櫃,徒留小廚房裏的幾個廚子、廚娘對着幾顆甜菜根面面相觑,無處着手。
這甜菜根本就是窮苦人家才會種着吃的東西,雖說名字裏帶個“甜”字,可是那些末的甜味兒在那澀嘴的土腥味兒面前不值一提。真不知道小九爺怎麽突然對這種賤糧來了興趣。
秦朔這邊交代幾個廚子研究開發紅甜菜根的吃法,便雙手往身後一背,踱步去圍觀白甜菜根制糖的緊張。
另一邊,十幾個甜菜根已經清洗去皮切成了碎末,下了鐵鍋溫水軟化。
“行了,趕緊撈上來,用紗布包着把汁水壓榨出來。”秦朔指揮着。
随着透亮如米漿一般的汁水被擠出,秦朔仿佛看到了潔白如雪的白砂糖朝着自己飄來。
“小九爺,接下來怎麽使?”奴仆們向秦朔請示。
秦朔摸摸下巴,心下猶豫,心道,接下來可就涉及到制糖的機密了,那便不适合在這公共的小廚房裏繼續操作了。
“嗯.....把這些汁水都送我書房後頭的小園子裏去吧。”秦朔決定接下來的步驟由自己親自動手,盡可能的做到配方保密。
又交代了紅甜菜根研制小組幾句,秦朔便回了書房,同時讓秋桂給自己找個小炭爐子和小鐵鍋來。
秦朔正支着小碳爐子忙活着自己的制糖大業,八姐秦清和找了過來。
“小九,你這是忙什麽呢?”秦清和一進小園子,便看到自家小九弟蹲在熱氣騰騰的小鍋旁,袖子卷到胳膊肘,一手握着蒲扇,一手拿着一根小棍在鍋裏攪啊攪。
秦朔全身心都投進了糖汁的熬制之中,根本不得閑去搭理八姐,只頭也不擡地問道,“八姐今日怎麽得空來我這兒,你的十八個絡子打好了?”
秦清和女扮男裝出門玩耍的事情終究是被秦夫人知曉了,雖然沒有被關禁閉、跪祠堂,但是卻被阿媽罰了做女紅,哪日能編出十八種花樣不同的絡子來,哪日能出院門。
于是乎,掐指一算,秦朔已經快大半個月沒瞧見他八姐了。
說起十八種花樣的絡子,秦清和得意道,“我是誰,不過是打幾個絡子,哪裏難得倒我。”
說着,秦清和也蹲下身子,湊到秦朔身旁,好奇地伸長脖子瞧着。
原先乳白色的汁水經過大火煮沸,小火慢熬已經變成了深褐色的濃稠糖漿。
瞧着鍋中黑乎乎、黏噠噠的一團,秦清和皺着眉退後兩步,遠離鍋子,嫌棄道,“小九,你這是弄得個甚東西啊!”
秦朔瞧着鍋中之物也是擰眉,疑心自己是不是制作失敗了。心裏疑惑着,秦朔取了一根幹淨筷子沾沾了那黏漿,正要放嘴裏舔舔就被兩道驚呼給打斷了。
蹲在一旁的秦清和,站在爐子前打扇的秋桂,同時驚呼,兩人搶步上前,一人制住秦朔,一個人搶過筷子。
秦清和焦急道,“小九,你是傻了吧!什麽玩意兒就往嘴裏放!”
秋桂手裏抓着筷子,連聲道,“小九爺您怎麽可以身犯險,誰知道這物有沒有毒性!”
秦朔被兩個人女孩子呵斥,尴尬地立在當場,撓撓後腦勺,解釋道,“我就想嘗嘗甜不甜。”
“我來嘗!”不等秦朔反應,秋桂已經将那沾了黏漿的筷子送進了嘴裏。
“怎麽樣!”秦朔瞪大眼睛瞧着秋桂的反應。
黑乎乎一團黏漿入口,秋桂已經做好了被苦舌頭準備,誰知,意料中的苦澀并未傳來,反倒是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冰雪消融,又似香花綻放。
“秋桂?”瞧着秋桂呆滞住的模樣,秦朔催促道。
“甜的!”秋桂眼中放光,口腔中充斥着的蜜甜滋味兒好似春水暖人,心窩子又軟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