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家老六走了, 走的那一日,一人一馬, 什麽也沒帶, 消失在了上京城冬日的薄霧中。

“啧。知道那是誰不。”守城門的小兵撇撇嘴,沖身邊的同伴道,“那是鎮北侯家的大傻子, 秦老六。”

“竟然是他!可真是個孤拐性子。”另一個小兵驚嘆,“這都快過年了, 能有什麽過不去的事兒, 非鬧成這樣。”

“嗐, 那些個高門大戶家的恩恩怨怨,哪裏是怎麽這些小喽喽能知曉的,你有所不知.....”

竊竊私語中, 鎮北侯家的“愛恨情仇”又給守城的小兵們添了一份談資, 消磨了一上午的站崗時間。

此時的鎮北侯府, 鎮北侯秦初跪在春華院的正院裏。那是非常标準的跪姿, 身子匍匐于地, 下巴含胸,雙手交叉貼于額前。自打成為了鎮北侯,秦初專專請了教習來學習各種禮儀姿态。據說那教習也曾是世家出身,只不過如今家道衰落,才做了這等行當。

“侯爺,您且先回吧。”花嬷嬷取了鬥篷披在秦初的肩頭。

“花嬷嬷,阿爹如何了, 可還氣得厲害, 六弟還小, 只是糊塗, 萬萬再給他一回機會吧!”秦楠出走,秦初這個做大哥的勸不住,只得到院子來跪着,哀求阿爹能軟和一回。

“唉。”花嬷嬷為難地嘆氣,着急的原地打轉,“侯爺,天寒地凍的,哪裏能這樣跪着了,要是跪傷了可怎麽辦,如今阖府上下可都指望着侯爺呢。”

“老夫人那邊也說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她自認無愧于你們兄弟姐妹九人。如今孩子們長大了,腿腳長在他們身上,便随他們去吧。”

聞言,秦初一愣,直起身來,不可思議道,“連阿媽也不管了麽?!”一時間,秦初的心中是說不出的複雜滋味。有物傷其類,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

“老子還沒死呢!跪什麽跪!”秦老爺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屋內傳出,緊接着,一只軟底鞋飛出,直直砸在秦初的面前,“那孽障是個倔驢,你也是個倔驢不成?!你是秦家家主!”

秦初被轟走了,一回院子,高氏便迎了上來,口中驚呼連連,“我的個爺唉,你這又是何苦,你要是凍傷了,我和瓜哥兒、虎姐兒可怎麽辦。”說着端上一碗熱湯便讓秦初服下。

一碗熱湯下肚,秦初總算覺着凍僵的四肢百骸又活了過來,瞧着一臉焦急不滿的妻子,解釋道,“我是大哥,六弟出了這檔子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行吧!你是大哥!可你還是我的丈夫!孩子們的爹!你怎麽不想想我們!”高氏覺着自家丈夫真是吃力不讨好。

“行了,行了,不提這事了。”秦初揉揉額頭,和高氏說起旁的事情來,“過年的節禮準備好沒,今年我們第一年當家,可不能出了差錯。”

“放心吧,爺。”高氏拍拍胸口保證,“禮單我都拟好了,依照往年的慣例,各家都豐厚上了兩成,保管大家都念着侯爺的好呢。”

聞言,秦初臉上總算有了兩分喜色,對高氏笑道,“沒想到你竟是有成算的,這侯爺夫人做的有聲有色。”高氏出生貧寒,家裏是秦家溝隔壁鎮上的菜農。

“我這是做什麽位置幹什麽事兒。”高氏得意。

這廂夫妻二人說着過節的事兒,另一邊的春花院裏卻是一片靜默。秦老爺側躺在暖籠旁的軟塌上假寐不吱聲,秦老夫人只低頭研究着手中的繡花樣子也不說話。秦朔坐在小軟凳上,左看看,右看看,左立難安。

雖說事以秘成,語以洩敗,但是看着大哥這般為六哥奔走,他們卻集體隐瞞着大哥,這讓秦朔心中難安。

“瞧你那樣,這才多大點的事情。”秦老夫人擡眼撇了眼秦朔,直言道,“難不成你真覺得把南邊的事兒告訴你大哥合适?”

秦朔抓耳撓腮,糾結道,“感性上來講,我不該欺瞞大哥。理性上來說,這事兒還是不告訴大哥為好。唉.....我好難啊!”

瞧着小兒子一本正經的發言,一則什麽,二則什麽的,如同彙報工作的公文似的,秦老夫人便覺得好笑。

“小九,你別癡想了,你大哥那邊不能說。”秦老爺還是斜躺在軟塌上,眼睛依舊閉着,卻一言奠定了大局。

“我就是覺得....我們都是一家人啊!”秦朔還是心裏難受。

“可是你大哥還有媳婦,那才該是和他一輩子到老,最最親密的人。明白嗎?”秦老夫人又道,“倘若你和瓜哥兒都掉水裏,你說你大哥是先救你,還是先救瓜哥兒?”

聽到經典的二救一的選擇,秦朔嘴角抽抽,只嘴硬道,“我自己會游泳。”心中則明白了阿媽的意思,即所謂的親疏遠近。

“這便對了。”秦老夫人丢下手裏的繡花樣子,欣慰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明白麽,小九。”

又道,“你六哥離京,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你大哥,那都是件好事情。”

“嗯。”秦朔吶吶點頭應下。

秦朔心裏明白,阿爹阿媽心中的難受一點都不比自己少。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可他們卻要眼睜睜瞧着好好的一下子四分五裂了。

“對了,開過春便是春闱了吧。”秦老夫人忽而提起科舉考試的事情來。

“別,你別想這事兒。”秦老爺子不容置喙道。

“我怎麽着就不能想了?!”秦老夫人不服氣。

“不合适。”秦老爺子道。

秦朔夾在二人中間一頭霧水,不知爹媽在打什麽啞謎。

“春闱?春闱怎麽了?”秦朔追問。

秦老夫人也不避諱,直言道,“我欲榜下捉婿,為你八姐物色個夫君。”

“哈!”秦朔蹦起來,磕巴道,“我、我...八姐才多大!就...就...夫君啦!”翻過年,秦請和也不過才虛歲十五,還是初中生呢!

“不小了,都是大姑娘了。”

說起大姑娘,秦朔便想起前幾日那“姑娘家的事情”來,又鬧了個大臉紅。

“你別想着找個進士女婿,和咱們這種武将家結親那就是斷人前程,人要恨咱們的,能好好對待小八麽?”秦老爺子連忙打消老妻的白日夢。

“我也不一定要進士的,便是個舉人就行了。尋個家境一般的人家,不敢虧待了小八。再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給他謀個外放的職,帶着小八赴任去,不用伺候公婆,小夫妻兩個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是秦夫人的打算。

“不行。”秦老爺堅決不同意。他的五女婿便是個舉人,秦老爺早就受夠那人一股子的書呆子迂腐氣,再也不想再找個書呆子回來氣自己了。

“小九,你說。”秦老夫人需求小兒子的支持。

“啊?”秦朔張張嘴,呆滞道,“八姐還小呢,況且,要嫁也要嫁個八姐自己中意的人吧。”

“傻孩子。”秦老夫人搖頭,覺着自己幹啥去問小九,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淨說孩子話了。

“榜下捉婿你不同意,那你有甚好人選?”秦老夫人将問題踢給了秦老爺。

秦老爺子将上京城裏适齡的兒郎們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出個合适來,思來想去竟都是些纨绔子弟,沒一個配得上他家小八的。末了不禁感嘆,“要說教養兒郎,還是南邊兒的世家厲害,一水兒的漂亮孩子。”

“老頭子你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哈!”秦老夫人不客氣道。

“我怎麽就是癞□□了!我家小八哪裏就配不上那世家小子了?”秦老爺梗着脖子不服氣。

老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将六子背井離鄉的愁思沖淡了些。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果然能夠消減一切的情緒。因着秦楠離家而陰郁低沉了好幾日的侯府總算緩過神來。大紅燈籠高高挂起,節日氣氛日漸濃郁。轉眼間,除夕夜就在眼前。

“阿媽,這是今日除夕夜的安排,還請您過目。”高氏命人将帖子送至秦老夫人面前。

秦老夫人卻不翻看,只道,“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聞言,高氏的臉龐上多出幾分笑意來,又邀着秦老夫人去戲臺子看戲,“今日好幾個曲目都是阿媽你愛的呢,有孫猴子大鬧天宮,還有那熱鬧的《踏搖娘》。”

正說着話,忽有門吏急忙忙進來,通報道,“有宮裏來的太監公公來降旨!”衆人不知何事,連忙停了戲文,撤去酒席,擺了香案,開了正門準備接旨。

來的還是那小劉公公,不知是年節的緣故,還是秦初塞的荷包着實豐厚,那小劉公公的圓盤臉上一團喜氣,一對眼睛笑成了彎彎月,滿面笑容地走至正廳,南面而立,宣旨道,“特旨:宣鎮北侯阖家入宮,共享除夕喜宴。”說畢,來不及喝茶休整,便乘馬離開了,只道自己還有好幾處要去宣旨,容不得耽誤。

小劉公公一走,秦家衆人才站起身來,高氏臉上喜不自禁,高呼着讓人取了自己的品服來,一時道,“快給虎姐兒梳洗打扮,記得帶上那個赤金盤螭璎珞圈!”一時又道,“瓜哥中午可是吃酒了,快用些解酒丸,莫要到禦前失了态。”

高氏忙活極了,秦朔和秦清和兩小的相視一笑,俱是覺着好玩。秦老夫人一手拉着一個,囑咐道,“等進了宮裏,莫要害怕,小八跟在我身邊,小九跟着你阿爹,不要亂走、不要亂看、不要亂說。”末了又交代兩個人,快些回去用些糕點馍馍壓壓肚子,不要喝湯湯水水。

待秦朔換上輕裘寶帶,戴上青玉抹額,登上了馬車,搖搖晃晃間才後知後覺地明悟過來,自己今日竟然是要去皇宮裏過年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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