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29
那股拖入的力量化作一只只黑色的長手, 像是群蛇出巢般,又宛如黑色的浪絲在巨大潮濕的漆黑空間向上延伸,帶着窸窣的摩擦聲, 想要去洞穿少年單薄的身軀。撕開他的皮,刨開他的心。
在獵物入巢的那一刻, 這一個井底就變成了一個未完成的領域。
未完成的領域一般都是伴随着特級咒胎的孵化過程形成, 孵化成功就是特級咒靈的誕生。而詛咒是只要存在就會傷害人類之物,所以在嗅到新鮮的食物進入村子時, 牠就開始動作了。
雕刻精致的象牙白小刀在半空中被剛拿到手的嘗試者輕輕一揮, 劃出了一道淡白色近乎虛無的光線。
最靠近他的黑手便像是見了強光的蛇, 啪啪折斷墜落了。
但後面的手的動作卻更狂熱了,想要抓取那把刀,哪怕被那點淡光灼傷都不惜向上。
真有用啊。九十九朝翻轉了一下刀柄, 不知道這是別人族裏薩滿拿來做什麽的寶物,試了一下就揣進了兜裏。
人家說不定只是借用給他護身的,之後還要還的, 那還不如不用免得有什麽耗損。
九十九朝在半空掌握好平衡,拉開了自己的手套, 一滴黑色的血液就從中滴落入空中。
血珠漆黑無華, 卻像是一顆飛速緩慢的子彈,帶着無形的力量, 讓所有的手掌忽而紛紛退卻。
少年墜落的速度一下恢複到了正常,急速的風裏像是還帶着畏避的影子,由那滴血開始,他的周身就不再有貪婪的手掌。
即将落地的時候, 空氣裏有什麽被極速扯開繃緊,發出了啪一聲後翁動不止。
九十九朝一手拽着自己的圍巾, 懸空在地面上小半米,避免摔成缺胳膊少腿的結局。
他松開手,落地,一直戴着的圍巾像是他之前跳下樹的時候一樣想逃離,這次九十九朝沒攔住,它終于飛一般地逃開了。“圍巾”扭動彎曲地飛上了那小小地井口,不知道是害怕井中的妖怪還是害怕九十九朝。
手負蛇,又有名蛇帶,古時候有人害怕遭受毒蛇的傷害,就将瑰麗斑斓的腰帶系上,在山中遇見毒蛇就舞動,讓毒蛇以為遇上了同類,就會迅速離開。
斑斓的腰帶被附加了這個概念,“蛇帶”這一種小妖怪就從無數人言中誕生了。
那是九十九朝昨晚順手抓的,做人類的配飾太久了,總會記不住自己的軀體是編織物而會挂到樹枝上,挺傻。
這也是為什麽工作人員們會對他五彩斑斓的品味頻頻注目。
村民說這口井幹枯了很久,但地面上卻有些潮濕,九十九朝看着面前漆黑的巨大洞口,聽到了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與某種扭曲的呻‖吟,看到頭頂最後一絲光在蛇帶飛出後徹底被吞沒,一邊脫下手套,一邊向內走去。
五十年前發生了兩件事。
一是村子裏被供成神石的磨刀石被外來的男人盜走了,二是一個不貞的女人被驅趕出村時跌入河流。
一般聽到這兩件事的人通常都會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是因為這個女人進入了村子,可能欺騙了她的感情或者身體,後面卻拿到神石拍拍屁股就走了,而女人被自然被保守的村民們懲罰,亂石趕出村子。
但九十九朝就覺得不對的一點是,這些村民們的做法可太“善良”了。
他總會去先揣摩人的惡意。
善良也是相對的,比起村民們能在五十年後的今天用衣服裹上磨好的刀具,無時不刻在咒罵外來的人,連金錢都無法撼動的刻板保守,怎麽可能僅僅只是将這個女人趕出村子?
神石已經被偷了,為什麽五十年來依舊仇恨在心,難道這次還有什麽值得偷的東西嗎?
一定是什麽需要被隐瞞的事,被長久仇恨的事,勝過所有利益。
行走在黑暗中的少年停下腳步,擡起了頭。
星空在他眼中徐徐呈現,比以往更加怪異,布滿星海的瞳孔放大近乎覆沒所有眼白,在一片漆黑中,像是璀璨又致命的神秘黑洞。
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有什麽活物爬行過岩石,留下濕漉漉的痕跡,碩大如鼓的腹部與一張慘敗單薄的面孔下,無數條肢體幹細不成對的垂落,每根末端都是一只完整的手,這些手看似無力虛脫,少數能擡起的都去擁抱本體那鼓脹的腹部。
因為十幾個手掌都無法将之徹底摟抱,牠像是感覺到了寒冷,紙一樣挂在高處的臉部嘴巴低低發出呻‖吟,發絲如鬼。
正常人如果只聽到一個音節,恐怕整個大腦皮層都會震顫起來,進而被聲音中蘊含的惡毒和死意壓迫致死。
九十九朝靜靜地凝視着那腹部上新鮮的血手印,就站在牠的面前如此之近,收起了那把充滿靈氣的刀後,他沒有再被攻擊。
和他猜的一樣。
常暗覺得九十九朝是天大的好人,是下來幫助這個枉死的女人,但實際上九十九朝完全對這件事本身是完全沒興趣的。只要涉及到了妖怪,他整個人都會變得很冷漠,以這個為借口不過是能讓年輕的薩滿能不問東問西,他願意下來是因為另一件事。
少年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塊石頭,這裏的村民們每個人都會佩戴這麽個從磨刀石打下來的石頭,但他這塊石頭不是在任何村民手中拿到的,而是信太森在他提出要求時交給他的,一個經常随身攜帶的物品。
磨刀石是打磨最具銳氣的刀劍的石頭,負載的堅硬銳利之氣堪比一把殺過數百人的刀。
是辟邪之物。
信太森的術式,是可以“使物體上誕生的咒靈降靈在自己的軀體上”。
物體上誕生的咒靈,不就是“付喪神”嗎,那鋒銳的氣息和閃瞎人的神氣,最後一次恐怕降靈了一位刀劍的神明吧,那身上會帶有磨刀石的石塊就很正常了。
只是沒想到那麽巧。
“那麽……”
璀璨深邃的眼睛從石頭又移到高處的怪物上,少年低聲問:
“刀劍的神明又和你這種在井底由怨靈生成的怪物有什麽關系?”
生成,是一種由人最後化作怪物的變化,這樣的怪物即是妖怪也是詛咒,所以九十九朝無所謂去糾正咒術界的說法,只會在夏油傑面前做區分。
鼓腹的怪物忽然在九十九朝拿出信太森交付的石頭時醒過來般擡起了空洞的眼睛。
【啊……】
這個反應讓黑頭發的少年輕輕一愣,然後笑起來,說,“這正好是你喜歡的那一塊?真巧,來,告訴我吧。”
【此聲非我聲——】
更喜歡對使自己産生反感的妖怪展顏的少年臉上帶着一點乖覺,露出潔白又尖尖的犬牙,忽而大笑起來,邁步上前!
“讓我看看,罪惡的人和妖怪的背後——”
狐火點燃!
“又有什麽無聊的故事!”
九十九朝锵然拔刀!
……
封閉的山村時光是凝固的,只有魯莽的外來者才能打破他們的時間,和懵懂又固執的習俗。
年輕人與這一代刀匠的後人相遇,沒有戰馬上的将軍遇上明麗幹練的女兒那樣美好,也不像樹上托腮的狐貍低頭看着年輕的薩滿,就只是那份陰差陽錯沾上了邊。
刀匠的後人其實很早就不做刀匠這一份職業了,身為女性,僅僅只有力氣幫人磨刀。但因為是世代供奉那位将軍打磨過長刀的石頭的人,在村落中倒也有着一定的聲望。
然而,外來的年輕人很快就厭惡了女人的性情,厭惡了偏僻山村的落後,更不想入贅在這種陰冷的山野度過餘生,他反悔了。
哪怕想要離開這裏都拿不走什麽值錢的東西!真是夠了!
女人瘋狂的在他的背叛中伸出尖利的指甲,想要劃破他的臉皮,舉起手中磨好的刀想要抛開他的心髒,看看是什麽顏色!
五十年前那一個夜晚無比寒冷,男人的身影跌跌撞撞遠去,吵罵聲立刻讓男女間發生的血腥東窗事發,無數村民質問跪倒在町屋中滿臉是血的女人,看不順她供奉着神石就在村中趾高氣揚的人更抓住了機會。
女人的眼前一片血紅,像是魂不附體,又像是憤怒至極,披發後的眼白幾乎看不分明,像是變了個人般發狂地叫喊,腦子裏燃起了火,只燒着一句話,燒着所有村民嘴中辱罵的那句話!
“勾引外面的男人偷走神石!”
“她竟然還有了孩子!淫‖亂的女人!不潔的蕩‖婦!”
“去死吧!”
“去死吧!”
她撲到了水井旁,她要詛咒這個山村!這裏的水源!在亂石下墜入水井中,污染出一片漆黑的詛咒!
去死吧!
叛徒!負心的男人!
……
【去死……】
【去死吧……】
幽深的黑暗中傳來金屬與硬物的碰撞聲與火花連連。
狐尾豔麗的焰火舒張又堙滅,掩蓋翻轉在無數發絲與黑手間的少年身影。
【你這個淫‖蕩的女人!】
【村落中的叛徒!】
怪物的喉腔與整個領域共振,皆是怨恨又不甘的辱罵。
無數手掌撞擊着石壁,震動聲傳到地面,只化作猶如遠處有馬蹄踏響的聲音。
少年某一次落地甩刀,并未振出血跡,仔細一看,他手中的長刀雖然破碎坑窪,通體刃卷,卻在每一次沒入詛咒的腹部時帶出了通紅的光,像是吸收了對方的力量。
啪嗒,一塊石頭終于從怪物腹部的缺口中掉出,然後聲音接連不斷,大片石雨嘩啦落下!
怪物慘叫起來,洶湧如潮水的手臂在持刀者周身穿梭如旗,只能從間隙裏看到少年笑意淡淡的嘴角。
“真是,”他嗤笑了一聲,“無聊的故事。”
他手裏魔王的小錘是可以吸收敵人力量的武器,一擡手便狠狠将之紮向那張慘白的臉的中心。
九十九朝擡起頭,用一只手遮住了一邊眼睛,另一邊星圖運轉的眼睛忽然像是因為有光落下,高光一點在虹膜上劃了半圈,然後奇異地暈開了一層薄薄的銀色。
像是有一根無形的手指撥弄了時間的齒輪,故事的片段與片段得以有序接連,像一塊塊拼圖回歸原位,更清楚的細節就此在這一只眼睛中補全。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沒有一個人是清醒的,也沒有一個人能逃掉。
所以,他為什麽要幫助這個村子?
可在最後一塊拼圖落下時,站立的少年不知為什麽身軀猛然一震。
九十九朝沒有來得及看清,他身處的整座井,忽地炸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還沒結束,但是村子我炸了,後續會聯動後面的博物館事件~
(san值穩得住嗎,穩不住我就修一修,雖然我覺得看過咒的應該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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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成一詞出自夢枕貘《陰陽師》,原意為女人因為嫉妒化作鬼,這裏有改
*蛇帶的形容出自《今昔百鬼拾遺》,手負蛇的名字來自《妖怪大全》,其實不能算是同一種妖怪也能看成是同一種妖怪(咦)
*好已經出過場了呀,在第15章 ,我用的是“葉王”這個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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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7-20 18:31:50~2021-07-23 16:44: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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