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朝看盡長安花

那絆了腳的男子撲了個空,還在也只是虛驚一場,并未摔倒在地。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白衣如雪的男子被一身紅衣的男子攬在懷裏,白衣男子手中的紅燈籠掉落在地,裏面的蠟燭熄滅,冒出縷縷青煙。

剛絆腳的男子連句道歉都沒有,就混在人流之中,消失不見。琉淵撐着柳夙羲的胸膛,拉開了距離,歉聲道:“失禮了。”

柳夙羲挑着眉看着他,“走路不看路,在想些什麽?”

琉淵彎腰撿起地上的紅燈籠,“沒甚。”

柳夙羲沒再牽他的手,道:“那我們走罷。”

在客棧裏頭的韓煜敲了琉淵的房門好幾次都沒人應,後來侍衛說琉淵和柳夙羲出去了。韓煜心裏酸意濃濃,這些日就沒有一刻是心裏平靜的。即便如此,還被秋瑾纏着要陪她逛夜市。

大大咧咧的女子帶着韓煜一起上街,無非是想要他付賬,這也想要那也想要,卻身無分文,只得帶着一個活錢袋出門。

買了許多玩意兒的女子十分歡喜,看着一直跟在身後悶悶不樂的韓煜,便道:“怎麽,還在想你那小表弟?”

被小表弟這個詞震了一下,韓煜看着她,似在琢磨她方才那句話的涵義。秋瑾咬了一口剛買的零嘴,道:“你今日說你心裏有人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心裏那人便是你那小表弟。”

被她說穿了,韓煜頓覺臉上發燙,卻兀自鎮定地向前走。心裏明白與她說這話題,必定又會沒完沒了,他索性默不作聲。

一向話多的秋瑾卻不打算沉默,專戳韓煜的痛處,“你還是死心罷,你那小表弟心裏沒有你,就算有那只是兄弟情義。”

韓煜持着劍抱着臂膀,停下腳步,秋瑾見他不再往前走,便回頭看他,“你這是作甚?生氣了?”

韓煜冷聲道:“時辰不早了,回去。”說着,便轉身往回走,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

秋瑾看着他的背影,搖頭晃腦地喃喃道:“可憐人一個。”吃了一口零嘴,她立馬追上去,與他并肩而行,“韓煜,其實你這人也不壞。”

兩人的背影都消失在人群之中……

琉淵回來得比韓煜還要晚,在客棧二樓的通道與柳夙羲道了別,才各自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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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夙羲回到房中,窗臺上便有人坐着在等了。一身綠色衣裙的孔雀精悠哉悠哉地坐在窗臺,看着墨空之中的那一輪月色。

“你來作甚?”柳夙羲問。

尋夢溫聲偏頭,目不斜視地盯着他看,擡起袖子掩住唇,“好些日未見,想你。”

他的這些酸話,柳夙羲早已聽慣了,再聽多幾次他也只當是耳邊風。他背負着手,冷聲道:“現下見過了,你可以走了。”

孔雀精泛着星光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你怎的還是那般不近人情。”話音剛落,又連忙糾正,“錯了,該說,你怎的除了對着天界三太子有點人情味之外,對着其他人就沒點熱度。”

柳夙羲勾起唇角,“既然曉得,那就離得遠點。”

“只是,偏偏,我愛上的就是這般的你,有什麽辦法。”孔雀精說這話早已不是頭一回,卻從未得到回應。

這個話題無法繼續,孔雀精又跳到了柳夙羲感興趣的話題去,“你那三太子心中惦念着你,你卻偏偏不肯在他面前現身,他現下以為他心裏裝了兩個人,正在隔壁房苦惱着呢。”

“我說過,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經不起回味。”柳夙羲幽幽道,提步在圓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

“依我看,你這是怕他為了報恩而喜歡你,與其說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經不起回味,倒不如說帶了恩情的愛情總是經不起時光磨練的。”孔雀精整日閑得無事,想來想去,為柳夙羲這麽做想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柳夙羲卻也不否認,擡起頭看着窗臺上的孔雀精,“是又如何?”

“即便過去了三年,他心裏始終還裝着那個為他治病的邢鬼。”

“但是他心裏也有我。”兩個人都是他,不過,一個是對琉淵有恩的邢鬼,一個是與他同朝共事的中書令柳夙羲。

孔雀精冷聲笑了笑,從窗臺上跳下來,走到柳夙羲旁邊坐下,一雙綠色的眸子看着他,緩緩道:“我可不記得你性子何時變得這麽好了,三年來都沒吃到,現下還能這般鎮定地等着。”

柳夙羲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值得回味的東西總要有一個過程。”

孔雀精無奈笑了笑,“你可知道,你又把一個話題說死了。”

柳夙羲放下了茶杯,不正眼看他,“聰明人一開始就不該挑起這個話題。”

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孔雀精擡起手擺弄了一下頭上的孔雀發釵,“罷了,從你嘴裏說出來的,我也不指望能聽到什麽好聽的。”

孔雀精伸手,桌上的一個杯子便自動飛到了他的手上,茶壺也是自動為他倒的茶,喝了茶潤潤嗓子,孔雀精放下茶杯,才道:“這次來,還給你帶了宵夜。”

柳夙羲不語,一臉波瀾不興。

孔雀精對着窗口輕聲道了句,“出來。”

一個書生打扮的老者便從窗子飄了進來,臉上滿是褶皺的老者穿着打扮倒是十分像年輕人。

既然是主動找上邢鬼的鬼魂,必定是有事相求的,而報酬便是他們自身的魂魄。眼前的老者亦是因為怨念過深不得轉世投胎的孤魂野鬼,生前活了五十六個年頭,卻有四十二個年頭在寒窗苦讀。自從十八歲考上了當地的秀才後,便從未脫開秀才的這個名頭。

意志堅強的讀書人每逢殿試便上京趕考,卻從未取得功名。縷考屢敗,屢敗縷考,寒窗苦讀懸梁刺股,本該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卻偏偏不得蒼天眷顧。家中清貧的他,一心只讀聖賢書而不營生計,勢要考取個功名。爹娘在世時便靠着他們養活自己,爹娘去世後,便靠着自家的媳婦。

鄰裏街坊人人都來勸他放下,去學堂裏當個先生也比現在好過。他卻不甘心,即便不吃不喝也要讀書,待臨近殿試,便整理行裝上京趕考。身上帶的盤纏不多,一頓喝水,一頓啃個饅頭也就過了。

最後也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人榜上有名,自己名落孫山,心裏的怨氣在四肢百骸亂竄,卻還是不願放下,這一生做夢都想在皇榜上看見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個三甲最後一名。

終有一天,他賢良淑德的結發妻子因病而死,再無人照料他。三月後,他含着一口怨氣也病倒了下去,睜着眼張着嘴,連話也說不出來,不久便含恨而終。死後化作孤魂,亦不能解脫,注定要在地府陰間游蕩,及至灰飛煙滅。

一身紅衣的柳夙羲化作了赤羽黑身的摸樣,懸在空中,紅色羽翼發出的光耀眼奪目。

老者拉長語氣沉聲道:“我只要金榜題名。”

赤羽黑身的邢鬼幽幽道:“成了。”

一支被光圈包圍的紅色羽毛向他飛去,在他面前幻化成一面鏡子。鏡子裏面的他尚年輕,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格外幹淨整齊。先是在考場上,他含笑提筆,在宣紙上筆走龍蛇,文章一氣呵成。

第二個場景便是在皇城門樓下,擠滿了來看皇榜的人,他不疾不徐地在圈外等着,待看皇榜的人散去,他才走近,擡頭便看見皇榜最上面的名字,一甲第一名便是他的。

第三個場景是他穿着一身紅袍在禦前聽封,出了金銮殿,被一群侍衛護擁着騎上金鞍朱鬃馬,寬大的街道上,旗鼓開路,喜炮震天,遍街張燈結彩,平民百姓前護後擁,歡聲不斷。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第四個場景便是他回到故裏,一雙爹娘喜極而泣,街裏鄰居捧着自家的禮忙要上門巴結,城裏首富帶着家仆過來道喜,還說要将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女兒許配于他。

他一身狀元紅袍,站在人群中,臉上的笑從未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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