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栗當晚沒夢到周子息,卻夢到了小時候跟兄長一起外出的日常。
那會兄長剛十二歲,她十歲,兩人才和好沒多久,彼此都還有點別扭。父親良心發現,知道自己沒時間帶孩子才導致兄妹不和,于是這次外出特意帶上他倆。
他們去了離北鬥很遠的地方。這裏有寬闊的梯田,層層相疊延伸去很遠,春日水流灌溉,人們下地鋤草插秧,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
梯田旁邊是茶園,新茶嫩芽泛着香味,正是父親來此的緣由。他的朋友退隐在此種茶,種的茶自帶香味,不僅對星脈受損的修行者有奇效,對普通人也有提神醒腦靜心的效果。
明栗站在梯田埂上,低頭蹙眉看沾染雜草泥屑的裙擺,站在原地不走了。
前邊的兄長本來已經走遠去茶園裏撒歡,回頭一看妹妹不見了,又返回去,問站在田埂不動的明栗:“你在那不動幹什麽?”
明栗雙手提着裙擺,昂首示意他:“地上有泥,裙子會髒。”
兄長:“你用疾風飛過去不就可以了?”
明栗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那鄙夷的目光每次都看得兄長額頭青筋亂蹦。
見兄長還是一臉“幹嘛我說得不對嗎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難道是想動手打一架但你是妹妹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動手”的隐忍表情,明栗才說:“爹爹說了來這裏不準用星脈力量。”
兄長這才恍然大悟。
明栗則一臉“你快走吧我不想跟傻子說話”的嫌棄表情。
十六歲前的明栗非常挑剔,且目中無人,毒舌,遇事就動手,偶爾狠勁上頭不死不休。
是非常不讨喜、作風陰狠的小孩。
北鬥宗主說她像是一把未被教化的絕世神兵,偏偏北鬥七宗上下都寵着,彼此慶幸明栗從不對自己發脾氣動手。
那時候能鎮住她的只有師兄陳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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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則是拿她最沒有辦法的那一個。
見明栗站在那不肯走,兄長有些犯難,清秀中還帶着點稚氣的臉皺巴一下,上前道:“那我背你走。”
明栗:“你不會趁機把我摔下去?”
在她面前蹲下身的兄長回頭瞪她一眼,“爹還在前邊,我敢這麽做?”
明栗:“不敢,那你果然心裏是這麽想的。”
兄長感覺自己太陽穴一跳一跳,沒好氣道:“趕緊上來,等會采摘時間過了,爹也說了想喝茶要自己摘。”
明栗輕哼聲,摟着兄長的脖子靠上去,在他背上叮囑:“我的裙子。”
“我在看着,掉不下去,髒不了。”兄長背着她往前走着,“你就這一條裙子?”
“當然不止。”明栗說,“師兄和曲姨給我買了很多,還有青櫻,甚至連爹爹都送過我。”
兄長大步跨過前方小溝渠,同時說:“我也送過啊!”
明栗:“你沒有。”
兄長:“我有!”
明栗歪頭看他:“你什麽時候有?”
兄長認真道:“去年除夕前日你來曲姨這吃晚飯穿的那套就是我買的。”
明栗冷不丁道:“那不是青櫻送我的嗎?”
兄長:“……”
他不說話,妹妹也不說話。
沉默片刻後,兄長慢吞吞道:“年初那會,璇玑院的孫今虎就比武的事來找我道歉了。”
明栗趴在他背上閉眼感受春風拂面:“關我什麽事。”
兄長耐心道:“青櫻說是你把他揍了,他才來跟我道歉的。”
明栗睜開眼,稚嫩的面容卻帶着點陰沉:“揍他是因為他心術不正。”
兄長又說:“以後我送你東西,會以兄長的名義,正大光明地給你。”
後來他說到做到。
而北鬥這把絕世神兵依舊沒被教化,卻在後來的某天突然學會了自我約束,完完全全脫離少時的自我,變成另一種模樣。
是明栗十六歲那年成為朝聖者後,性格大變。
起初人們困惑不解,難以适應,唯有兄長與她相處沒有半點不習慣,反正不管妹妹變成什麽樣,他都是明栗的兄長。
明栗醒來目光微怔。
昨晚她知道周子息在屋裏才說了那些話,雖然他不現形,但以為會像往常一樣入夢,誰知道這次她的陰之脈沒能連接到夢境,反而夢到了兄長。
因為兄長不是北鬥弟子,所以無法從北鬥據點得知他的近況。
兄長又愛在外邊天南地北自由行,幾個月沒消息都是常事,但北鬥出了重大變故,妹妹死了,父親重傷,他應該會在北鬥多待些時間吧。
明栗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如果那天晚上她冒險去見了付淵師兄,很可能會被崔瑤岑發現,連帶着北鬥隐藏在南雀的弟子都會遭殃。
北鬥離南雀實在是太遠了,七宗沒有人能在三息之間趕過來,除非是全盛時期的她。
得趕緊确認青櫻是否真的被用作江盈藥引。
至少現在崔瑤岑替江盈醫治了星脈逆行是事實。
南雀靜神鐘在辰時準點敲響。
鐘聲提醒着弟子們早起修行,明栗卻躺在床上沒動,心裏數着鐘響,一下,兩下,三下……有人來敲響她的屋門。
程敬白在外道:“周栗!我這有個驚天大秘密你快出來!”
明栗剛坐起身就聽外邊的都蘭珉大聲道:“千裏被崔聖收徒了!”
張嘴正要道出驚天大秘密的程敬白把那口氣憋回去,追着都蘭珉就跑:“……你又搶我臺詞,你死定了奸商!”
明栗開門出來,就看見一個邱鴻。
邱鴻問她:“千裏比你還厲害嗎?”
明栗随口回:“說不定。”
邱鴻卻撓了撓頭,懷疑道:“入山挑戰的時候沒看出來,如果說崔聖要收徒的話,我肯定會以為是你。”
明栗聽後卻搖頭說:“可別惡心我。”
邱鴻懵逼臉,這怎麽算是惡心了!
被大陸僅有的五個頂尖強者之一收做徒弟是很惡心的事嗎?
邱鴻不懂,卻對明栗的反應大為震撼。
明栗對千裏成為崔瑤岑徒弟的事沒有太大反應,頂多只有點小驚訝,在現階段千裏如果能得到崔瑤岑的指點,修煉自然一帆風順,對抗江家也有了靠山。
只不過崔瑤岑會收千裏為徒,原因恐怕不太簡單。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明栗關上門朝樓下走去。
邱鴻說:“昨晚,新舍确實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因為你昨晚很遲都沒回來,所以不知道。”
走過明栗身邊的人都在讨論這事,崔瑤岑目前還沒有徒弟,千裏是第一個,之前大家都以為崔瑤岑不收徒,或者收徒标準高,多少人心裏暗暗期待自己能入崔聖的眼。
在南雀混了好些年的人都想成為崔聖的大弟子,誰知道竟被一個剛入門的新人弟子給截胡了。
而他們讨論的主角就站在新舍門外眼巴巴地望着大門,直到發現出來的明栗後才展露笑顏,瘋狂朝她招手示意。
當靜神鐘安靜下來帷幔後的江盈才起身,她發現昨晚睡在身邊的人不知何時早已起來,正披着外衣靠在窗邊看日出。
崔元西沉默時神色微冷,望向窗外的目光不知是在想什麽,眉頭微微皺起,似有煩心事。
江盈掀開帷幔問:“在想什麽?”
崔元西轉頭看回來,眉眼間的冷峻收斂,變得溫和:“沒什麽。”
面對江盈時他永遠是溫柔體貼,百依百順,長達十多年的相處中,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江盈擡首朝崔元西笑了下,赤腳點地朝他走去,伸手摟着未婚夫脖頸靠他懷裏,感受到他擡手回抱自己的動作後滿意地眯了下眼。
可她卻在這人身上聞到了熟悉的氣味,那是令她獲得新生之人的味道。
江盈眼裏的笑意消散,額頭抵着崔元西的心髒,輕聲說:“最近又開始睡不着了?”
“偶爾。”崔元西擡手順着她冰涼的長發,垂首疲憊地靠在她肩頭,“是最近太忙,沒休息好,不用擔心。”
江盈說:“你是南雀的少主,南雀的大小事務都需要你,若是太累了就讓別人代勞一會,崔聖不是回來了嗎?”
崔元西低聲道:“阿姐有別的事要忙。”
江盈笑道:“忙着對付江家嗎?”
崔元西輕撫她長發的動作頓住,直起身低頭看她。
“崔聖眼光這麽高的人,為何會突然收一個只有六脈覺醒的小子當徒弟,好巧不巧,他還是趙家的人呢。”江盈依舊頭抵着他胸膛不緊不慢道,“那日也是崔聖親自去将趙千裏帶回南雀,江家交給我的事我一件也沒有辦成,就算如今可以修行,可我在江家眼中恐怕還是曾經那個什麽事也做不到的廢物。”
崔元西聽得眉頭緊皺,伸手捧起她的臉,江盈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連你給的镯子也護不住被人搶去,如此廢物,你會不會後悔治好我?”
“說什麽胡話。”崔元西指腹摩挲着她溫熱的臉龐,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陶瓷美人的冰涼,他壓下心中煩躁,耐心地說,“阿姐針對的是江氏,并不是你。”
“至于那镯子……”崔元西垂下眼睫,話說得有幾分陰沉,“誰搶了?”
江盈歪頭在他掌心輕蹭,輕柔的嗓音帶着點悵然:“元西,如今我在這世上就只有你能依靠了。你是我至親至愛之人,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都已熬過去,我的星脈逆行已經被崔聖徹底治愈,你再也不用為此擔心受怕,我們也活得輕松快樂些好麽?”
崔元西得到了他曾夢寐以求的承諾,卻不覺半分激動或欣喜若狂,反而無比平靜,似乎早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随着某些東西的改變,這似乎已經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沒有說,他任由自己追随曾經的想法去微笑,皮相骨骼都随之表現出開心得模樣。
崔元西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