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硯啊。

白菀長睫輕顫,捏緊了手裏的繡帕,纖細的肩背微不可查的繃緊。

還不等她做反應,霍硯的轎辇大搖大擺的迎面過來,如同挑釁一般停在了白菀的正對面。

兩相對峙的場面,翊衛渾身戒備,手已經隐隐摸向腰間的佩刀。

白菀卻突然沒那麽緊張了,她側頭看向那兇名赫赫的司禮監掌印大人。

一看便有一瞬窒住,這是她生平見過的頭一個,如此具有侵略性的濃顏。

霍硯随意的穿了一身朱紅圓領襕衫,領子頂端的盤扣未系,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脖頸,墨冠玉帶,更襯得他豐神俊朗,不說他是宦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底蘊豐厚的世家貴子。

許是少見天日,他的膚色很白,甚至慘白,薄唇豔紅,顯得冷淡又刻薄,眼下那一點殷紅小痣更是平添妖冶。

白菀心想,難怪有人稱他玉面閻羅。

霍硯正歪頭托腮假寐,單腿翹在扶手上,随意的晃動着,看起來閑适得很。

他像是才察覺目光,側目睨視過來,漆黑的眼瞳裏不帶一絲情緒。

他還道是誰,原是太子姜瓒新娶的太子妃。

真是個規矩人,乘個步辇也不見懈怠,從肩頭到腰背都板板正正的,唯有烏發間的步搖輕晃,珠玉綴在她臉上,與那杏眼中夾雜着好奇的清明交相輝映。

白菀似乎瞧見霍硯彎唇笑了一下,緊接着便聽他拖長聲調,慵懶的喚了一聲:“太子妃萬安。”

“掌印大人萬安,”白菀落落大方的朝他颔首,不卑不亢的對上他那毫不避諱的目光。

真是個橫行霸道慣了的。

他不肯讓,那她退一步便是。

白菀不由得想起話本裏,她落在霍硯手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流盡每一滴血,敲碎每一根骨頭而死。

想想都覺得疼。

她有點好奇,霍硯這種人,怎麽會瞧上白蕊,或者說,他這種看似玩世不恭,邪佞随意的人怎麽會因為某一個人而駐足呢。

但仿佛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銳疼,壓過了那一點好奇。

白菀正要讓銮儀衛退讓,卻見霍硯漫不經心的一擺手,他的轎辇率先往另一側靠去。

他這一動作,連翊衛都忍不住驚訝,緊握着佩刀的手微松。

姜瓒雖是太子,卻不是霍硯屬意的太子。

慶和帝病危,霍硯把持朝政手握東廠,地位隐超皇權,自然不需将姜瓒這個太子放在眼裏,與姜瓒起沖突更是常有的事。

更何況是白菀這個太子妃。

白菀似是未覺,見霍硯讓開,便令銮儀衛前行。

與霍硯錯身而過時,宮道內突起一陣妖風,吹落了白菀手中的繡帕。

清桐忙伸手去撈,卻落了空,眼睜睜看着白菀的繡帕被風送進霍硯的手中。

白菀看着那絹紗在霍硯的手心攏了攏,忍不住柳眉輕蹙,朝他伸手:“多謝掌印。”

女子的嗓音溫婉柔和,卻帶着淺淡的疏離,聽得人心裏仿佛有只貓撓。

霍硯不自覺的摩挲着手裏柔軟的繡帕,眼睛卻盯着眼前那一只素手。

皓腕上戴着一只通體碧綠的翡翠镯子,十指纖纖,白得晃眼,指尖卻又有一點粉,像極了他養的那只波斯貓柔若無骨的爪。

霍硯移開眼,将繡帕還給白菀,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了一句:“太子妃日日端賢,累不累?”

白菀伸手接過,聽着霍硯的話,仍舊八風不動,還是那副儀态萬方的模樣:“禮數而已。”

說罷,不等霍硯再答,徑直與擦肩而過。

步辇輕晃,卻晃不掉那銳利得幾乎透過椅背的目光。

白菀鼻翼微阖,那繡帕過了霍硯的手,竟沾着些若隐若現的甘松香氣。

她還有閑心想,霍硯的身上也并不似傳言所說滿是血腥氣,他肆意又張揚,帶着灼灼烈火,不像世人所言的嗜殺成性,也不像話本中所寫的陰狠冷絕。

霍硯的轎辇還伫在原地,望着那遠去的紅色步辇,若有所思。

一旁的小太監陳福也盯着那步辇看,小聲道:“太子妃果然如傳言般風姿綽絕,太子殿下似是一葉障目了。”

霍硯睨他,語氣淡淡:“學了幾個成語,倒賣弄上了。”

陳福摸着頭笑:“跟着幹爹這麽些年,怎麽也得學着點東西。”

“能讓太子殿下在新婚之夜,抛下太子妃不顧的人,端王會很感興趣的,”霍硯虛虛的攏着手,掌心遺留的半縷馨香被風吹散。

陳福應了一聲。

白菀将手絹揣進袖籠,萦繞在鼻息的甘松氣味轉瞬即逝,她也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皇後的椒房殿。

她到時椒房殿內正熱鬧,姿色妍麗的宮妃們簇擁着主位上容貌秀麗,端莊優雅的皇後而坐。

見白菀進來,皇後面上清淺的笑意加深,眼裏的喜色顯而易見,指着自己身側的交椅:“快坐這兒來。”

白菀站在殿中,朝皇後屈膝行禮,柔聲道:“母後萬安。”

她執意先問安才入座,皇後卻笑得開懷,與一旁的紫襦宮妃笑道:“瞧瞧,這丫頭偏最重規矩。”

白菀略一掃過殿內,她未嫁給姜瓒時,雖不常在宮裏走動,但後宮妃嫔與她而言,都不算太陌生。

她與姜瓒成婚次日,皇後免了她謝恩,因此,這也算是正兒八經頭一回與宮妃見面。

那位紫襦宮妃便是四妃之一的德妃,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齊王姜珩以及平陽公主姜婵。

德妃生得一張玉盤臉,柳捎眉,很是福氣的相貌,笑起來眉眼彎彎,兩個酒窩若隐若現:“誰不曉得太子妃蘭心蕙性,皇後娘娘可偷着樂呢!”

白菀的位置在德妃的正對面,一舉一動間能嗅到她身上淺淡的紫荊花香味。

德妃這話顯然說進皇後心坎裏去了,面上是掩不住的得意:“自然得樂,菀菀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如此毫不吝啬的誇贊,可見皇後心中對白菀是極滿意的。

要知道,當時慶和帝從昏迷中醒來,可是先點了白菀做太子妃,随後才冊了賢王做太子。

坐在德妃後面的淑妃也盯着白菀看,贊不絕口:“不說別的,單單太子妃這國色天香的姿容,也是大楚獨一份兒了。”

這兩人一言一語扯開了話頭,直把白菀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讓她這十來年練就的厚臉皮都遭不住,臉紅得發燙。

“三嫂臉紅的樣子也好看。”

白菀好容易才壓下那點羞澀,卻聽耳旁傳來一聲嬌嬌怯怯的軟聲。

尋聲看去,是個梳着雙丫髻,臉蛋紅紅,下巴尖尖的小姑娘,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白菀,好似說了那句話也讓她害羞了一般,正捂着臉不知所措。

白菀認得她,是十二歲的平陽公主姜婵。

不知是不是白菀的錯覺,姜婵身上的紫荊花氣味更加濃郁。

眼前是兔子一般軟綿的姜婵,耳畔是德妃爽朗的歡笑聲,白菀垂下眼簾,藏住眼中的晦暗,她伸手遞給姜婵一顆粽子糖。

看着姜婵毫無戒心的将糖塞進嘴裏,吃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深宮如海,這宮裏沒幾個幹淨的人,姜瓒确實擁有一個帝王的鐵血和冷情,他深谙斬草除根之道,話本裏這些宮妃的下場都不大好。

為數不多讓白菀覺得惋惜的,便是德妃母子三人。

齊王自胎裏便帶着病,出生就是個病秧子,身子骨時好時壞,一直未曾娶妻,卻是個多智近妖的,雖看似無意皇位,但姜瓒一直很忌憚他,最終死于喘鳴之症。

而平陽公主姜婵被齊王保護得極好,養成個天真爛漫的性子,誤食□□而亡。

一子一女雙雙離去,德妃受不住打擊,沒多久便郁郁而終。

白菀嗅了嗅空氣中的紫荊花香,唇邊笑意盈盈,眼瞳幽幽:“公主身上好香啊。”

姜婵的臉更紅了:“是,是底下新送來的香粉,三,三嫂喜歡的話婵兒那兒還有,都給三嫂。”

白菀皺皺鼻子,眼裏透着狡黠:“聞着像紫荊花的味道,公主和德妃娘娘說,換一樣香粉吧。”

姜婵眼裏滿是疑惑,白菀卻不再言語,只往她手裏又塞了顆糖。

齊王能活下來是好是壞白菀不知道,但她一點都不介意給姜瓒添點麻煩。

她學了這麽多年的宮裏規矩,也不單只學到了規矩。

白菀看着跨入殿門的人巧笑嫣然。

真巧,她又遇見了霍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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