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日的清晨起了一場白霧,院子門口的銀杏樹葉,仿佛披上了一層霞衣,在白茫茫的霧氣中若隐若現,微風吹拂,枝葉顫動,沙沙地響着。
清早剛清掃過的柏油路,一塵不染的黑色保姆車靜靜停在路邊。
不多時,路邊草叢這側玻璃窗落下,露出眉心略擰的英朗五官,他目光放空幾秒,低下頭繼續看文件資料。
張叔等得有些不耐煩,握着方向盤回看卓翼,“卓總,要不然我進去催催?今天您這麽忙,早去也好早回來……”
與老張臉上焦急不同,卓翼的神情就淡然多了,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旁,又拿起來另外一沓,捏着鋼筆,不急不躁地打發老張:“你實在無聊,可以下車去抽根煙。”
老張盯着卓翼平淡地表情多看兩眼,忍不住好奇,“等人的功夫,您還處理公務,是不是也太勤奮?”
卓翼聞言這才扯嘴角笑了笑,漫不經心地答:“嗯,勤奮的鳥,才有蟲吃。”
話音還未落地,白茫茫霧氣中,走出來兩個身影。
張叔臉上挂上輕松,心想可算來了,女人出門就是麻煩。
卓翼聽到腳步聲,這才略微擡首,露出有棱有角,弧度恰好的下颌線。
只見沈念君腳踩細跟小短靴,頂着濕漉漉地霧氣走近,身後跟着喋喋不休,每次出門都要叮囑一堆的阿姨。
老張先一步推車門下來,雖然早就等得不耐煩,一下車還是滿臉堆笑與恭敬,動作利索地拉了另外一側車門。
沈念君俯身往上爬,豈料一擡眸,就對上一雙深不見底地漆黑眼眸,靜靜望着她。
那人矜貴淡若,周身帶着一絲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凝視對方。
就在氣氛微妙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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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翼冷不丁探手,在沈念君疑惑不解的注視下,把剛才丢在一旁,有些礙事的資料拿開。
給她騰出更多空間。
沈念君眨了眨眼睫,調整坐姿,默默坐直身子。
她身上穿了一襲墊肩長袖,香槟色小窄裙,周姨搭配了同色系風衣,彎着腰遞進來,笑着問候卓翼一聲:“卓總早。”
卓翼這才轉開眼,唇角噙上一絲笑點頭,“早。”
沈念君不自覺側眸打量他,沒想到卓翼對阿姨倒是沒架子,語氣頗有禮。
周姨往車廂內環顧一眼,下一秒又往沈念君手裏塞了保溫杯,“記得多喝水。”
旋即不等沈念君說什麽,車門被一把合上,車廂內,兩人默默無言。
聽外面周姨和老張說話,叮囑老張開車穩着點,說念君早晨起的晚,沒胃口吃飯,一空腹就容易暈車之類。
沈念君低着頭看指甲,在心中默默抱怨。
別說吃早餐,她兵荒馬亂緊趕慢趕,還是遲到半個小時。
天一冷沈念君就犯懶。
本來是想着,社會人士都不守時,說八點過來接她,怎麽着也得八點半到。
誰知卓翼是個守時的社會人士,約了八點,七點五十分便提前到了院子門口等候。
兩個人說話聲,透過沒關嚴的玻璃窗縫隙,不僅傳到沈念君耳朵裏,卓翼也聽到。
視線在她被冷風吹得,泛着粉紅的鼻尖流連,毫無征兆落下一句:“孫老先生年歲大了,精力不濟,最近幾年過了中午便不看診。”
沈念君掀起來眼眸看他,豈料他已然收了視線,扣上純黑色鋼筆,擡手放上衣口袋裏。
未幾,老張拉開車門上來,緩緩啓動車子,破開兩旁枝葉泛了黃的銀杏樹,車胎碾壓而過,卷起落葉陣陣。
會寧山莊空氣清新,又在郊外,本就是霧氣濃厚的地段,方進市裏,霧氣輕薄很多。
孫老先生便是前幾日,卓翼口中那位老中醫,同窗舊友的父親。
住在另一邊城郊的宅子,依山傍水,環境幽靜,卓翼帶着未婚妻過去,那自然是提前打了招呼的,所以衆人知道沈念君的身份。
沈念君以為,既然是有名的老中醫,那自然門庭若市,人來人往前來看診,到地方,已然十點多,卻覺得有些過于清幽凄涼。
随着卓翼下了車,那位老同學在路邊青石階旁等候,卓翼備了禮,老同學有些不悅:“人來就行,每次還要破費,我們兩個還見外?”
卓翼低頭淺笑,“又不是給你準備的,這是給老人家的心意。”
過了連接兩岸的木質雕花的小橋,隐隐瞧見老中醫的院落。
內裏雕梁畫棟,可謂是古香古色。
沈念君沒想到,在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還有這麽漂亮一宅子,不用猜也知道,建的時候,花費了不少錢和功夫。
四層小別墅,進門就是孫老先生看診的大廳,最後一位客人拉開緊閉的房門,聽裏面老中醫問了句:“還有人沒?”
除了他們,沒有外人。
老同學直接帶引他們進去,随後很識趣退出去,又合上房門。
老中醫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穿了一身黑色開襟的中山裝,看到是卓翼帶了一位姑娘進來,就笑了。
對沈念君說了句什麽。
方言夾雜着普通話,果真是年歲大了,吐字不清,沈念君沒聽懂,她從小忌病諱醫,老天爺還故意開她玩笑,身子骨又不好,經常看病吃藥。
眼下看見老中醫,就跟小學生看見教導處主任似的,有些不安,眼神緊張地去看卓翼。
“手腕放脈枕上,切脈,看看你到底怎麽回事。”卓翼拉了椅子,嗓音清淡地吩咐。
沈念君一垂眸,就瞧見一只素色緞面,秀着一朵兒臘梅的脈枕。
她方才落了坐,纖白的手腕遞上去。
老中看了看她,慢條斯理伸出兩根手指,落到她手腕上。
切着脈,還略帶悠閑地跟卓翼說話。
“什麽時候結婚?”
這麽一問,卓翼輕笑出聲,“到時肯定給您送請帖。”
老先生滿意地“嗯”一聲,“我大紅包都準備好幾年了,到現在還沒送出去……”
說到這裏,目光又往沈念君身上掃,慈眉善目問了句:“他待你好不好?”
“嗯?”
沈念君略微走神,方才說話沒聽懂,這句卻聽得尤為清晰,被這麽沒頭沒尾一問,怔住了。
只覺得血氣上湧,臉龐倏然熱起來,水潤地眼眸看着老先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誰知老先生看向卓翼,“嗯,看樣是不好意思了……脈搏突然這麽快……”
“……”
在有名的老中醫面前,果真是沒有隐私可言的。
沈念君實在太尴尬,只能捂了嘴,拿咳嗽做掩飾。
老先生這才撤走手,說笑歸說笑,看病也不能含糊,略微沉吟片刻,沒事人一樣安撫沈念君:“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身體虛,需要溫補,吃上兩個月應該就沒大礙了。”
說罷低頭認真寫方子,邊寫邊說,“我這個方子是內調肝腎補氣血的,吃上幾副就見效。”
想到什麽,轉過來身,沒有看沈念君,反倒是一本正經囑咐卓翼,“不過你們得禁房事。”
禁……房事?
沈念君表情震驚。
她震驚的不是禁房事,震驚地是,她還不曾有房事,何來“你們得禁房事”啊?
老先生怕是誤會了什麽。
她看着老先生成功憋紅了臉,想解釋一句,又覺得難以啓齒……
豈料卓翼波瀾不驚,只是疏淡平靜地問:“是肝腎不好?”
老先生“嗯”一聲,“肝腎虛。”
卓翼略一沉吟,又語氣閑适問了句:“禁多久?”
老頭皺着眉思索了思索,“先吃藥看看效果,三四個月吧。”
“……”
沈念君實在搭不上話,全程沉默。
老頭一家備好了午餐,留卓翼和沈念君吃飯。
卓翼問她的意思,沈念君低着頭說:“…我想回家。”
一直到上了車,沈念君都覺得面紅耳赤。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側着頭一言不發,盯着枯燥乏味地景色,兀自沉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