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戒塵瞥我一眼,聲音冷冷,“留着作甚,以後朝廷定罪的證據?”

“可是慧仁公主知道了會難過,你舍得她難過嗎?”

他看着我,一時沉默,又掃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出家人的幹淨素樸屋子,神色似乎有幾分莫名。

“清花,我若因這個死了,她可是會更難過的。”再擡眼時,眸光有了戲谑,“你這麽護着你主子,舍得她難過?”

我抿抿唇白他一眼,站定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攥起了青色繡花的裙衫布料,“戒塵,你喜歡公主嗎?”

他擡黑眸,微微眯起,“你這是替公主套話?”

“我說,你個出家人怎麽一點都不矜持呢?”想想連珑國公主都不矜持了他還矜持個啥,命格刻下他們今世的姻緣,我也就是個打下手的。

“我不知。”走到門前望着一院桐花林,泥土被堆疊的白色花瓣厚厚覆蓋,僧人雙手合十,低聲喃喃一句我聽不懂的佛語,“第一次見她,便知逃不了,也不知為何,只知此世逃不了。”

那便是喜歡了。

我沖他笑笑,出門走下臺階,又轉過身,擡頭直直看着他,花瓣的殘香零落在四周,身後密林滿地白如一夜雪。

“戒塵,你好好看着我。”

我一字一頓地說,直視他難得出現困惑的閑散黑眼睛,“你好好看着我……”吸了一口氣,“你總是看公主沒看我,你覺得我好看嗎?”

他微微一怔,修長清瘦的身子立于門前,薄唇勾了起來。

“第一見你時,我尚以為是月下花妖闖了進來,”他靠在門框上,蒼白骨節手中仍是握着一卷古書,也許是長得太好,笑意風流不似出家人,“心想,這些許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花妖。”

那時,風一陣涼涼,桐花花瓣于枝頭簌簌吹落,吹起了他暗灰的衣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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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一世裏,我最後一次好好地見到滄音。

換而言之,這也許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他。

隔日他們出游,相思如意都被支開,連我都是在馬車前靜靜候着,湖水汪汪藍藍一片波光粼粼,大半藏在蔥茏玉翠的群林山麓之中,我在馬車前一眼望去,綠草如茵,水天一色,兩人的身影很遠很遠,可他們之間卻是很近很近。

方丈令戒塵好生照顧慧仁公主,戒塵他的的确确是好生“照顧”了。甚至,“照顧”到家裏了。

他們再也不需要我來通信,直至某一天夜裏昭錦公主穿得清涼妩媚,紅抹胸白紗衣,來到了他的屋裏。

這一處乃龍雲寺最僻靜之處,鮮有人來往,約莫只有清晨傍晚時候小和尚的打掃。盡管如此,對我完全放心的慧仁公主在進屋前将手中紙燈籠遞于我,我點頭。

那一夜暈黃燭光隐隐綽綽,兩人的側臉輪廓朦胧如畫印在窗紙上,他們慢慢貼近,然後依偎,然後身子交纏在一起就躺下了,我站在門外提着紙燈籠守夜,耳邊是公主開始呻吟的聲音,嬌嬌媚媚。

我望着落進繁花的樹林,月色清凄寂靜,走遠了一些,還是可以聽見呻吟,于是又走遠了一些,有些隐約了。不知是不是夜涼,我手腳冰涼發麻,最後抱腿坐在屋子下面的臺階上有一陣沒一陣地發呆。倒映在花瓣土壤上的成片燭光倏地暗了,房內燈滅了。

我擡手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浮出了一顆朱砂,如同奈何橋下女子流出的血淚。

還是聽得見呻吟,它仿佛是從我心裏生出來的,密密麻麻盤虬在我血液裏,慧仁公主柔媚的嬌吟。我把臉埋進膝蓋裏,直到感應到了氣息擡頭,眼前一雙漆黑靴子,幹幹淨淨。

不知何時黑袍男人已出現在我面前,悄無聲息,我揚起小臉沖他擠出笑容,“嗨,小黑。”

他的身體與夜色融為一體,注視我沉默,我便拉拉他的衣角,“對不起啊,用了你戀人的名字,可是我覺得很好聽啊。”

小黑伸手把我一把拉起來攬進懷裏,他的懷抱冰冷,有種熟悉的感覺,光陰的溫暖缱绻,我找不到這感覺出自何種記憶,卻莫名安心。

我下巴埋在他肩頭,他在我頸窩處呼吸,有些沉重。我呆呆地說:“小黑,他愛上昭錦公主了,我真的可以投胎了,我再也不用記住他了。”

“牡丹,你這是作踐自己。”

我搖搖頭,抱緊了他,眼淚一顆一顆湧出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總算是結束了,夢做完了,我可以醒了。”

原本準備與小黑一并回到陰間再與太白星君聯系,我想了想,葉清花這個丫鬟不能憑空死去消失,總是得做些善後。

清晨的時候我從休息的房間裏出來,卻發現桐花林間站滿了朝廷官兵,手握長戟,寒氣森森。朝公主住處一望,正巧瞧見相思如意面色慘白地被押了出來。

東窗事發?

我心中一跳,趕緊藏匿身形跳上屋頂,躲于屋脊後,只見兩位女婢在侍衛官面前跪下,扇了兩耳光,遠遠近近都是腳步聲,他問了些什麽我聽得不太清,最後一句倒還是聽清了,“還有一個丫鬟?李公公可沒說過。”

也是,宮裏一直以為随公主來的主要貼身侍女只有相思如意,我縮了縮身子朝遠處定睛看去,目光越過凋零的的白桐花枝頭,那座房子門口列了兩排士兵,還有些手拿棍棒寺裏的僧人,對擅闖入佛門境地的朝廷官兵敢怒不敢言,只是站在外圍。

身着布衣的僧人被拉出門外,跪在清晨白晃晃石階下,緊接着哭叫從房內迸發出來,慧仁公主外裙松散,踉踉跄跄跑到戒塵身邊癱下了。我隐隐見她眼眶發紅面露悲戚之色,目光卻極是犀利狠絕,她扶着戒塵對侍衛官道怒目:“好大的膽子,敢這般對本宮,不怕父皇砍掉你的腦袋嗎?!”

“公主殿下,皇上令您回宮,”侍衛官回答的不卑不亢,“堂堂珑國慧仁公主,卻在皇家寺廟與一個和尚偷情?”他掃了一眼地上的戒塵,後者面容沉靜面無表情,只是臉色是蒼白的,侍衛官又笑了一聲,“公主,您這般拂了陛下的面子,事情若是敗露可能連太後都護不住您。”

慧仁臉色驟變,身旁被士兵扣押的戒塵此時擡頭,目光淡淡,“皇上令公主回宮?"”他喃喃一句,侍衛官将輕蔑目光放過來時,戒塵垂眸輕吟佛語,“權蝕骨噬心,孟丞相那安插的眼線追至龍雲寺,何必如此?”

我嘴角抽了一下,如今蒼音才二十我不能要求他什麽,不過一個出家人把話挑明了宮裏的人臉色會很難看的。

于是侍衛官臉色果然難看了,慧仁公主一旁微驚,睜大了眼睛,“孟叔叔他……”

宮內本就是鬥争紛纭陰暗,估摸那孟丞相表面功夫做得委實之好。我實在無心聽下去,既然這是命格,後來便與我無關,蒼音本就歷情劫。

卻聽戒塵又道,語氣比一般脫于凡塵的僧人多了一份淡泊冷漠,“公主殿下慧根深種與佛有緣,戒空大師很是欣賞,昨日小衲與公主殿下晝夜探讨佛法命理,公主也是嚴謹好學,如今将《普陀經》識得六七分熟悉,今日正欲動身告知師父,大人便強行闖入以茍且之名做出這等犯上之事,可問陛下若是知了會做如何感想?”

扣押他的士兵表情有了松動,游移不定地望向侍衛官,而後者退後一步穩住身形,手搭上劍鞘,“孤男寡女整夜共處一室,還有什麽可說的?”

“方才官兵不都将屋內檢查一番了麽,可有任何茍且痕跡?大人若是再不信,大可帶公主殿下回宮驗身。”戒塵淡淡道,卻在“驗身”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如一把冰涼的刻刀,瞥了他一眼,“只不過這事兒最後怎麽收場,就可看大人您了。”

慧仁聽後面露驚色站起來,盯住侍衛官,氣得渾身發抖,“驗身?我慧仁公主因此等無聊之事驗身?楊大人,您小小侍衛官,面子還真大啊。”

我嘴角又抽了抽,驗身,說的真好聽,千金之軀,誰敢驗身。

她昨晚呻吟得那麽快樂,還有什麽可證的。心下黯然,收回身子正準備離開,卻聽哧啦一聲長鳴,那侍衛官竟拔刀砍向戒塵,而兩名士兵又死死扣着他,公主尖叫一聲就往他身上撲。

我怔了一下,慧仁公主,真的很喜歡戒塵。昭錦公主,真的很喜歡重岚太子。不管她動用了什麽手法。理由都是她愛他。

其實這樣,真的挺好的。

“铮——”

尖叫聲近在耳邊,我忍不住皺皺眉頭,**上真實的觸感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經幾百年沒有體驗過了。

我低頭看看嵌進胸口的刀片,擡頭沖侍衛官笑了一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松開了刀柄往後退了幾步。

“清兒你、你什麽時候出現的……”

身後慧仁公主聲音發顫,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拔出了刀嘡啷丢到一邊,胸口赫然鮮紅缺口,卻未有一絲血流出,如同被撕裂的人偶。

畢竟不是真正的**。

我努力呼吸着,疼痛依然真實。

“妖怪……”

眼前有些模糊,我還是努力抓起了戒塵的衣領,他難得露出了瞠然的晦暗神色。耳邊是兵器拔出鞘的齊齊聲響,還有四面靠過來的士兵的氣息。

“妖怪,妖怪啊——!”

回身瞪目而去,指尖發力震開一圈空地,我沖戒塵挽唇笑笑,提着他領子瞬步起身,從他們頭頂離開。

“妖怪啊——!”

很久以後我有想過,我為什麽要去幹擾別人的命數,那是他們的塵途他們的劫。我活了七百年,凡人對我而言已經是一晃而過的幻影,而對神而言只不過彈指一瞬。

可是他們是真實的。

每一分每一秒,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很久之後的很久,司命星君笑着告訴我,說不定我的出現,才是完整的命途。

31十世待君安

浮空山龍雲寺鐘鳴浩渺。

回蕩在天際的驅魔之聲震得我頭皮發麻,後山大湖上起了缥缈白霧。

雲煙般浮動的霧氣中我帶戒塵落在湖邊,四周水汽氤瘖,樹木茂盛的濃鸀枝桠隐去了,湖心那座千佛塔隐隐約約。

落地時我幾乎支不住身子癱在地上,喘了幾口氣,擡眼看着仍是一身空靈灰衣的僧人,他站在我身前。

我緩了緩,閉上眼說:“你放心,慧仁公主不會有事,你趕緊從後山走……”這時我忽然發現他長袖的手腕間套着一串佛珠,啊啊,對了,他是龍雲寺大弟子。

他會除妖會辟邪。寺裏的人說,戒塵大師兄七歲便會驅鬼,十歲時降服江南旱魃,龍雲寺裏的千佛塔便是珑國最大的鎮妖塔。

“你看,慧仁公主多喜歡你,你們此世無緣,下一世一定可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你趕緊走罷,寺裏的人要來了。”

我擡頭沖他虛弱笑了笑,戒塵低頭看着我不動,眉目清俊,目光沉沉,表情不清。

我十指掐進草地裏,“戒塵,我不是妖怪。”

他蹲下來,目光落向我胸口,他伸手,衣袖寬大,蓋住了我身體。我眨眨眼,原來自己是在他懷裏的,屬于人的溫暖傳過來,我放緩了呼吸。

疼痛正在消失,真身快從這具肉身體脫出來,這裏龍氣太大,真身出來後會自己穿回陰間,等我恢複意識再來時,都不知這裏是什麽樣了,想到這裏我扯扯他的衣袖,“你怎麽還不走……”

“龍雲寺四周設有大金剛結界,我帶着你,走不了。”他聲音很輕很穩,我卻聽出了一絲壓抑的顫抖,是我聽錯了麽?

“你為什麽……要帶着我走……?”

“清花。”他抱緊了我,鼻尖蹭進我脖子,“我沒有碰公主。”

“……什麽……我都聽見了……公主那種聲音了……”

很困,我閉上眼,他的心跳很快,雷鳴一樣。

“你聽見了?”他身形一滞,又低低道,“我沒有做到那一步,”他抱着我,俯身臉頰貼在我臉上,好親密的礀勢,“我對公主有本無心,可又不知為什麽,就像某種聲音,說,戒塵,你一定要愛上她,我知曉應愛上她的,可我不知為何要愛她。”

我意識越來越模糊,嘴上還是出聲想和他多說一些話,“你今天廢話怎麽……這麽多,這是命格啊……傻瓜……”

“清花,月下的花妖似乎更适合我。”他淡淡一句,手指蹭上我另一邊臉,慢慢摩挲,他臉那麽近,七百年記憶裏的五官,竟然是在微微笑的,幾分自嘲,“你倒是真正無心,只顧着自己的主子,見了我便與我提她,我與她在一起,也未見你有什麽反應。”

我的視線半邊是他的肩膀半邊是蒼茫天空,極佳的耳力告訴自己官兵和僧人正在趕來,齊齊腳步聲,我擠出一絲笑,閉上眼睛,“戒塵,剛才那一刀,我不是為了慧仁公主擋的。”

我想抱他,最後還是沒有力氣,他卻将我抱得更緊。

“我知道。”

醒來的時候竟然不是陰間。

睜眼一瞧,竟身處一座高塔底部,塔頂镂空陽光直射下來,白石樓梯順着塔身蜿蜒盤旋至天頂如一條巨大磷蛇,牆壁上絢爛描繪的佛像在光影下模糊而莊嚴。

眯眼可見光華經文的字句在四周浮動。

我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身下一抔白灰一套破碎的丫環衣裳,是死去的肉身,身上是身為陰差的慣常黑衣。

這是哪裏?

“千佛塔。”

聲音自上空傳來,低沉男聲,微微嘶啞。

我仰頭望去,塔太高,仔細瞅了瞅,才發現天頂的開孔下,有個人吊在那裏。我提氣,足尖點壁幾個來回折返于塔身之間穿梭,輕巧落到最高層,仰頭一看,還真有個人,是個男人,塊頭挺大,成大字形被百來條金色鎖鏈牢牢綁住,鎖鏈另一邊釘在塔頂的房梁上,我這時發現連房梁上都刻有經文。

男人散發一縷一縷搭在臉上,輪廓很深斧劈似的,臉上幾道傷疤頗有粗犷的味道,整個人像是沉在黑色泥淖裏散發濃厚粘稠的詭異氣息,看起來極虛弱,雙眼卻是銳利,盯着我,幾分漠然幾分輕蔑。

“小丫頭……?”

他笑了一聲,“輕功

倒是不錯。”

我抖抖黑裙子,“謝謝你,我最喜歡別人說我年紀小了。”身為陰差,身體輕盈是常識,速度不快怎麽抓鬼。四下一望,這裏幹幹淨淨冷冷清清,除了這滿牆的佛教壁畫和封印結界,便只有眼前這個要死不活的男人了。

我問:“你說這是千佛塔,千佛塔不是鎮妖的麽,怎麽就你一個妖魔?”

他嘴角勾起,眼神微眯,還有幾分得瑟的模樣,“我吃了。”

“都被你吃了?”

“怎樣?”男人鼻子裏哼出氣兒,“怕了?丫頭你放心,老子現在正缺個伴兒……”

我低頭想了想,點點頭作出結論,“這裏和尚抓來的妖怪都好弱啊。”

男人:“……”

我琢磨半晌,都沒想出來自己怎麽在千佛塔了,不過好事兒在于千佛塔乃鎮妖之地,反而言之這裏陰氣妖氣頗重,我一醒來沒穿回陰間還神清氣爽。

難道自己是被那些和尚官兵抓住了,戒塵怎樣了?

我看看這塔,憑自己修為想出去,得廢了這塔,人家老百姓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塔,說不定還是個龍雲寺弟子的精神支柱,我這麽廢了豈不是很沒人性?

于是我就坐在最頂層的樓梯回廊上,擡眼瞅着男人聊天,“你叫什麽?怎麽被關在這裏?”

男人哼一聲,翻翻白眼表示不屑回答。

“啊,你不回答我就走了。”

“走?”他又冷哼一聲,這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我心中形象迅速化為一頭哼哧哼哧的蠻荒野牛,“小丫頭,別的不說,六十四大金剛無上封印你怎麽破?”

我支着下巴,手指朝最遠處那根金色鎖鏈方向劃了劃,啪啦斷開了。

男人臉青了,眼睛直勾勾的,我瞧得出他很是驚訝,得意笑道:“你叫什麽?”

嘴皮子動了動,“堪伍。”

“哦,真像個壞人的名字。”我朝天頂望一眼,心想到底該怎麽出去,“你怎麽被關在這裏的?”

他一聽就炸了,哼一聲罵道:“奶奶個熊!要不是那不要臉的小白臉管人間的破事兒這些臭和尚哪裏可以鎮得住老子,他那是犯規!”

我又想了想,柔柔一笑,“那不要臉的小白臉把你怎麽地了?”

他滿臉憤怒眉毛都要豎起來了,七七八八講了一通。

這位堪伍壯士,自稱是魔族七君之下的一位少主,敢情是幾百年前他和某個神仙對挑,那神仙使詐把他法力封印了九成九又從幻境裏攆出來了,正好就被浩浩蕩蕩一行龍雲寺和尚逮到了,幾十道結界下來把他折騰到千佛塔裏去了,說什麽是混世魔王。魔族生性不羁放浪,一位魔族少主出去玩一趟幾百年不回是個挺正常的事兒,堪伍又被隔絕與魔族聯系不上只得凄凄慘慘戚戚地鎖在這兒等自己下屬哪天想起來自己少主已經有個幾百年沒消息了是否瞅瞅好些。

“奶奶個熊!老子長得如此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哪裏像什麽混世魔王?!”

堪伍身子一扭,鎖鏈嘩啦啦全部絞死了,他疼得五官扭曲直抽氣,又沖我叫了一聲,“丫頭你趕緊給老子把這破鏈子切了!”

我盯着他的臉,點點頭,“其實挺像魔王的,多粗犷,姑娘這年頭都喜歡粗犷的,小白臉不吃香了。”

“放屁,你那情郎不就是個小白臉?”

我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我哪裏來的情郎……”又停住,回頭看看塔下那座緊閉大門,皺皺眉,“你看到什麽了,是誰把我推進千佛塔的?”

堪伍咧嘴一笑,牙齒挺白,哼哼道:“解開了我就告訴你。”

我默了一默,果斷轉身下樓。

“喂,你給老子回來!”

我掏掏耳朵,摳摳指甲,堪伍怒道:“娘的等我法力恢複了第一個就把你宰了!”

“好了,說吧,誰把我丢進來的。”

他鼻子裏直哼哼,“說了是你情郎了,那和尚,生得還真俊,有點面熟,不過還是比老子差點。丫頭你還真不賴,能搞上和尚那種吃素的,他抱你進來時那叫一個肉麻唷,自己都快翹辮子還把全身真氣輸給你了。不過你好端端妖怪不做去勾搭和尚作甚?”

“我不是妖怪,你不是魔族少主麽連我是不是妖怪都看不出來?”我心裏發悚,是戒塵嗎?

堪伍哼了一聲,只聽他搖頭晃腦繼續,“千佛塔下湖水是死水,鎮邪的,關了不知多少怨魂,一片葉子都浮不上來,那和尚夠厲害一路足尖點水步過來了,不過可惜,剛抱你送進來就被自己師父隔岸一掌擊斃了。”

我一呆,心髒噗通噗通地跳,嘴上的話都有些磕巴了:“他死了?別瞎绉,這……這些,你怎麽知道?”

“說了老子是魔族少主了,老子開了天眼的你信不,那神仙削我法力不過這死湖附近我還是瞧得明白的。”他白了我一眼,有些得瑟地笑,“之前你倆還在湖邊你侬我侬對不,你信不你不信自個兒看看,那和尚就死在門前,連墓碑都杵了大半年了。”

這下我反應不過來了,大半年?

難道我在這一暈暈了大半年?

“說起佛教中人我還沒見過這麽稀奇的,死了就變成一棵樹了上面還開滿了白花……啊,你娘的去哪兒啊?先給我解開呀!”

我翻欄就跳了下去直抵最底層,走到大門面前,深深呼吸,經文流轉浮動。

這一世明明是他們兩的命格。

戒塵怎麽可能會對我動心,

“他之前、他之前明明是……”

可他把我送進來,還是說明,他認為我是個妖怪吧。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月下桐花林,我鬼鬼祟祟圍着他屋子摸了三圈被他抓到,他一臉冷冷的态度很是惡劣,我還記得我死前他把他的臉貼在我臉上,熱熱的呼吸,熱熱的溫度,他的聲音在顫,我又很是喜歡。

手指張開,牡丹燈籠于手中浮現。

作者有話要說:三世完結,記下來應是楠竹出手的時候了

謝謝來支持我的讀者們,嘴一個

最近評論變少了一半qaq,是千裏哪裏寫得不好請多多指正呀,又因為v了,所以

……大家多冒泡好咩0v0

千裏坐等花花和評哦不要霸王千裏呀qaq

32十世待君安

手指張開,牡丹燈籠于手中浮現。

我若想出去,就得用燈籠催發地獄業火将這裏燃盡,若是将湖底怨魂封印一不小心也燒了,閻王爹爹那邊估計會很難辦。

整座塔內寂靜幽邃,我越步而上到了塔頂,朝堪伍道:“我若是把封印解了,你知道怎麽從這裏出去麽?”

堪伍哼哼,“若是将老子法力恢複了,十個塔都不成問題。”

我說:“你想得太美,還指望我給你恢複法力?你以為我神仙呢。”

他上下掃我一眼,沉默一會兒,撇撇嘴,我愣是被這壯士撇嘴的小動作寒到了,想起鐘馗那美少年成天跟我撇嘴裝委屈。

他說,這時聲音總得算正經了,“我說你可以幫我恢複就是可以,老子不會看走眼,”他嘿嘿笑笑,“你這丫頭是一定天王老子派給我的,命中注定,你先把我鏈子切了,格老子的,難受死了。”

困住他的封印的确強,不過我七百年的修為不是擱在那裏看的,只是跟這千佛塔的結界比還是小巫見大巫,我提劍朝封印堪伍的鎖鏈劈下去,左劈劈右砍砍,砍完喘口氣坐到一邊,“我累了。”

堪伍落地後我發現他比吊起來看着高大許多,二丈來高,他扯扯鏈子又扯扯自己那身破爛臭哄哄的衣裳,咯吱咯吱伸了個懶腰,然後,一吼。

這一獸吼真真是地動山搖,石粒灰塵簌簌往下落,我堵着耳朵說,“你趕緊吼,吼完了咱們辦正事兒。”

他吼完了,雙手叉腰開始仰天狂笑,就跟那話折子裏寫的老妖魔一模一樣。

“格老子的終于出來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說:“還沒出去呢。”

堪伍立即收了笑,“咱們下樓。”

又來到大門前。

堪伍道:“你把你頭上那朵簪子抽出來。”

我皺皺眉,“你要我簪子作甚?”

“舀出來,還有一塊玉對吧,在腰上。”他現在心情很是舒爽。

我心下一緊,身上只有小黑的玉佩,這個不能給,堪伍見了搓搓鼻子咳了一聲,“丫頭你放心,老子不是混世魔王,說不是就不是。”

“你管你是不是,首先帶我出去。”我拔下簪子,那還是懷月在枉死城送給我的桃花簪,“玉佩我不能給你,這是我朋友的東西。”

堪伍一怔,離奇瞪着我,“丫頭,你還以為那家夥是你朋友?男人的心不是這麽傷的?!”

“你什麽意思?”我莫名,“你認識這玉佩主人?”

“粉侯。”他不再多言,蹲在我面前看看我的簪子。

“蒼印。”他摸摸下巴,指指我手中的龍紋玉佩,“以及……”目光重新落到我臉上,有些玩味,嘴角拉起笑容,“九龍玺……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兒就是老子重歸魔族之日,定要把那自命清高的小白臉殺得片甲不留。”

我想想,也蹲了下來,“啊,那你怎麽解封印?”

他一愣,默了一默,抓抓頭發,一拍大腿,“格老子的!這破東西怎麽用?”

我也默了一默,敢情我還是祭出業火來得實在,擡頭望一眼塔內流動的大金剛咒,如同一扇扇金色幕布,蔓延至天頂迎日綻出五色光芒,斟酌一番才道:“你且說說那神仙為何要和你對挑?”

他揚眉,“你問這個作甚,和出這塔有關麽?”

我說:“不是,因為祭出業火得等到夜裏,你看着太陽烈的,反正也是閑着。”

堪伍這一聽也不蹲了,找一處僻靜地盤腿坐好了,“那都快是一千年前的事兒了,還不是那小白臉自找的,哎呦,是八百年前還是一千年前不記得了。”

我感慨:“啊,你原來活有一千年了啊。”

堪伍怒目:“本大爺乃一代魔族少主活了三萬歲了你這丫頭少有眼無珠!”

我推推手,“好了,別罵人了,繼續,那小白臉怎麽着你了?”

堪伍再次七七八八講了一通,順便把之前那神仙使詐的事兒又提了一遍,越說越憋屈。

千年前魔族與天庭有一場交戰。

具體原因無從考據,畢竟千萬年來兩族都是互不相幹各自過各自的,戰争不大不小,只不過後期出了狀況。有個神仙,應是幾萬歲的上神了,竟然一口氣闖進了七魔宮之一濁魅殿。這對魔族而言是相當不光彩的事。

只不過這上神進了大殿卻退了所有天兵,獨自一人找了當時魔君——也就是堪伍的兄長,朝他讨要一樣魔族聖物。魔族向來愛研究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東西,性格豪爽腦子動的也快,幾百年折騰出幾十樣兒來,因此所謂的魔族聖物,甚多。

“說起來是聖物,但是也不怎麽用的,擱在石室裏有個幾千年都快發黴了,比起族裏其它幾樣簡直微不足道,那小白臉不說大哥還真忘了,奶奶個熊。”

“那他要的是什麽?”我八卦心起,神仙無欲無求坦蕩蕩,這般大動幹戈感興趣的不多。

“不就是一盞燈嗎?娘的還打進來了,那小白臉,要是老子管這事兒直說就好了,魔族聖物頂個屁用。”

“燈?”

“可不是,聚魂的燈,模樣做的還挺漂亮,不過那東西就是我大哥做的一件失敗品,因為嘛,”堪伍聳聳肩,“魂魄灰飛煙滅怎麽可能重新聚起,管他是神仙還是妖魔,縱然法力無邊,可生死輪回不可逆轉,這誰都知道你說是不是?”

我點點頭,這是大千世界戒律。魂魄散了,從然可以超度升天,但已經散了,不可成人形,特別是凡人生魂,灰飛煙滅就什麽都沒有了。就算是生死人肉白骨一方神力也無可奈何。

“我大哥當年還不就想試試,當時滅了多少魂魄呀還不就是失敗了,久而久之不就擱那兒了?小白臉神仙就要那個,給了就撤兵,我大哥就問他要這個做什麽,他就說救他妻子。後來才曉得他娘子是個凡人。啧啧,竟然愛上一個凡人,千萬年幹這傻事兒就他一個。”

我聞言一呆,渾身血都涼了,半晌都沒緩過神來,堪伍舀手在我眼前晃晃,“喂丫頭你沒事吧?”

我又緩了緩,才提了氣兒,發出聲音,“然後呢……?”

“然後我大哥就給他了呗,說是借給他,高等魔族有一樣兒神仙是萬萬比不上的,就是看清被打散的魂魄原來模樣,因為那神仙神氣太沖對陰魂致命,所以鎖魂燈這種玩意兒只有我大哥那樣的魔族才做得出來。後來不久撤兵了嘛,本來好好的,幾百年後就傳出小白臉把他小娘子生魂聚起來的事兒了,娘的消息還封的真嚴。這事兒傳到咱們這兒大哥一位小妾聽了那小白臉如何千辛萬苦救回自己娘子——奶奶個熊的就芳心暗許了!暗許你妹!我大哥的小老婆!娘的還跑到天上去了,當時我大哥臉上多挂不住你說是不是?我一聽不得了,還不就揣了物什找他對挑了!最後,最後不就在這兒了?”

堪伍在那裏長籲短嘆,“你說神仙喜歡上凡人姑娘就算了吧幹嘛還娶她,誰都知道凡人怎可能懷神種,懷上的不都死了,是說是不是?”

塔內咒文流轉熠熠散光,那天頂開口處的陽光漸漸散了,細細的塵埃在灰色寒涼的寂靜空間裏浮動,我仰頭看那束光芒越來越淡,眼前有些恍惚,又垂下了頭盯住自己身上的黑衣,“……這種事兒,我沒聽說過。”

我聽見我的聲音很澀,慢慢地問他:“你說的那個神仙……你知道是誰麽?他、他是不是總穿着一身白衣?”

堪伍捏下巴想了想,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異樣,自顧自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想想,那小白臉長什麽樣兒來着?啊對了,他好像是……”

話音未落他就停了,地面震了震。

他眉毛一挑,四下瞅着,“娘的又怎麽着了?”

光陰渀佛凝滞,下一瞬,空中萬字經文咒法啪啦啦焚滅,落成黃金雨珠由四十九丈高空疾疾墜下——如陣陣放射的細密萬箭臨空筆直而降,塔身搖晃,堪伍伸手一把撈起我滾進樓梯下方擡頭。視線盡頭那座描繪咒文貼滿符紙的三丈三白檀枝大門,正從兩邊緩緩打開,發出轟隆隆低沉震響。

感覺到堪伍的僵硬,我也怔怔擡起臉。

外界白光流瀉而進,緊随而來的是翻滾的雲煙雪花,一溜兒在地面上徐徐漫開成仙境,雪粒飄舞。

忽而間眼前一晃,堪伍一聲咒罵跳了出來,擺好架勢一手撈着我,一手指不緊不慢走進來的黑發男人罵道:

“我x你娘,你這冰山小白臉!今兒你自個兒洗幹淨了送上門本大爺就不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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