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

的。一眼橫過去,“你們都下去。”

侍衛滞了滞,見昭錦公主只是盯住我沒發話,便當真退了。

等宮人走開我松下肩膀笑起來,向昭錦不卑不吭道:“昭錦公主乃九重天帝君義女,萬人之上傾國傾城,何須在乎我一介小小陰差?神仙千萬年,我等平凡卑微的女子都是一介塵埃,太子殿下說不定明兒就忘了,您說是不是?”說到這兒話鋒一轉,我說得更為輕柔,卻是字字句句咬清,目光盯住昭錦,“還是說,難不成公主想爬太子殿下的床,沒爬上?”

“放肆!”

緋菊一巴掌扇了過來,我一手握住,仍是看着面色晦暗的公主,她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我笑道:“公主這丫鬟倒是蘀主子賣命的緊,這麽激動,該不會真的沒爬上?況且,我與太子殿下已是八百年前的事兒了,公主您都說了不需在意,又何必挖苦我一介小小陰差,當年他玩弄我了不要了,如今我又何必貼上去爬他的床,公主稀罕,我可不稀罕。”

昭錦公主臉色本是不好,一雙眸犀利陰涼,忽然間神色一變,彎了眼眸,啊地輕叫一聲倒在地上,模樣嬌弱楚楚動人,如同一只濕了翼的百靈。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只聽昭錦公主水袖扶腰,擡眸蒙蒙水氣,抿着鮮紅的唇兒凄聲向我道:“姐姐何必這般,妹妹也說的是真心話,妹妹也是姐姐嫁在前頭才願稱為一聲姐姐。太子殿下日理萬機你我都應共同服侍才是……妹妹願意做小,就算看在殿下的份兒上,請姐姐別這般趕妹妹走,這裏……這裏好歹也是殿下自個兒的重華宮。”

她這一番話凄凄楚楚,惹人心疼,身後寂靜,我忽覺寒涼,心裏咯噔一響回頭,果不其然,門口立着的黑袍男子不是蒼音還是誰?

36十世待君安

緋菊估摸見我回頭了才一把撲跪在門前向蒼音哭聲道:“殿下,公主本是來拜見問候牡丹姑娘的,可她、可她,說了那種粗俗鄙劣的話,她還把公主說得那麽難聽……”

蒼音烏木般的長發挽在身後,清俊的眉目間沒有什麽波動,我明知昭錦這一番很是可笑無聊,可他淡泊的神色仍令我有些不安,無措站在原地,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

而他只是上前到我身旁,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口就顫一下,他在我面前,昭錦公主雙目含淚望着他,眼裏有幾分希冀味道的,他便面無表情将梨花帶雨的昭錦公主迅速拉起來,又松手淡淡道:“摔傷了?”

昭錦咬着唇兒,嬌嬌弱弱大半身子幾欲靠在他懷裏,睫毛顫抖着,“殿下……臣妾……”

“那走罷。”

我咽了咽喉嚨,直到他帶昭錦公主離開時都沒看我一眼,他剛踏出殿門,門外兩名跟随的侍仆一名緊随其後,端着一厚打奏折和,另一名侍仆卻停了停,猶豫問了聲,“殿下,那這個……”

“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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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身子一動,我在殿內算是看清楚了盤子上端着的東西,粉白的小三角拼成一朵花,還冒着熱氣。

桃花藕糕。

人都走空了我才慢慢步到殿外,太子殿的門很漂亮,古老紅棕楠木雕刻出的山水蓮花,殿外回廊只有芙兒一人戰戰兢兢跪着了,我望着蒼音離開的方向,輕輕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回娘娘,就是娘娘說……說沒爬上殿下的床……的時候,殿下就在門外候着聽了。”

“哦,”我點點頭,不自覺扯扯嘴角,“那我說的話,的确挺難聽的。”

我換回了原本執行差事兒的黑衣,叫芙兒退下,在園林的小亭子裏坐到了深夜。

夜裏還是有些涼的,白日裏綻放的菩提往生如今盤虬于樹枝間,收攏的花苞發出微微白光如同一盞盞小燈籠,無根水簾被天邊一道清冷月光印得朦胧,在荷塘水面潑灑下星砂般的碎光。

風掠過,樹影婆娑,沙沙響,這倒是似個人間。

我不知道應該待在哪裏,重華宮說不準蒼音和昭錦還會一并回來,說不準……他都不讓我進去了。況且我在寝宮,就像真的是等待侍寝的妾一般。

聽芙兒說那昭錦公主是住在重華宮側院的,一直是重岚儲妃,只不過一直以來未坐實這份名聲罷了。

“昭錦公主是鳳羽朱雀皇室一族遺孤,铮容神君見她傾慕殿下才與天君陛下說了一番在這兒住下了,不過離這兒隔得遠,娘娘放心。”

窩在亭子美人靠上,我一點一點數着發光的菩提花,那麽小小的一朵。

“娘娘。”

不知何時芙兒又回來了,端着一壺茶和一盤桃花藕糕,上前擺在桌上。

“別叫我娘娘,”我擺擺手,搖搖頭,“我不是什麽娘娘,真的不是。”

“可是殿下吩咐了……”

“你坐。”我拍拍旁邊的位置,芙兒搖搖頭,“芙兒還是站着好了,娘娘有什麽就說。”

“你叫我牡丹便好,”也許是這夜裏的園子寂靜溫柔,我拈起一塊桃花藕糕吃了,涼的,可是是酆都西街的那個味道。

“這糕點……殿下忙完一部分就想着來見您,自己去了娘娘家裏買了娘娘喜歡吃的糕點再折返回來的,殿下本來是回寝宮再批閱奏折的,可現在……又到房裏去了,娘娘你要不去看看?”

我喝了一口桂花茶,又吃了一塊糕點,“你倒是什麽都清楚。”

芙兒掩袖笑出聲,頗為得意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跟個好主子,有眼光,知道誰才會登上太子妃的位置。”

我撲哧一笑,“那你覺得是我?”

芙兒正色道:“您別聽昭錦公主瞎說,太子殿下從未下凡到人間尋花問柳,天上流傳這麽多家長裏短事兒,太子殿下就娶過一位妻子。”

我沒說話了,唇角笑意未散,望向月色裏的荷塘,荷葉搖曳。

白天的時候,我本來想說,我沒有推倒昭錦公主,我也沒有有過她所說的那種想法,完全沒有。

後來再思慮一番,才發現沒有必要。

我吃完了桃花藕糕夜已經很深,叫芙兒自己去休息別再來了,芙兒躊躇半晌,我用了命令的口氣她才退下。

不知道蒼音回來沒有。

我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地想,想了很多。

很累了。

要不然明兒就去伏厝山找九闕,就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神君。天上我不熟,如果找不到,不祛除神氣也行讓我回去就好,折騰三世我只想回家,酆都裏有閻王爹爹,有小黑,有鐘馗,有和我一起相熟的同僚。

回去了,喝一碗孟婆湯忘記也是一樣的,然後做個本分陰差守着忘川,那裏有我的孩子消散的魂魄。

慢慢計劃着我就睡去,有點冷,也沒有管。

我夢見了當初與他在一起的日子,後來想想,自己怎麽就那麽容易喜歡上了他呢,他會很好看很溫柔地對我笑,他會對我很好很好,我記得大冬天深夜他披着外套從床上爬起來給我做一籠籠宵夜,十裏路去買桃花藕糕,我記得他總把菜裏的肉全部挑給我,我記得每月經期他都會忍着,口口聲聲說分床睡最後還是抱住我,每天早上為我熬紅糖枸杞汁。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他會畫我在桃花下的模樣,一筆一筆,細致婉約。

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已經消失了的事。

如果蒼音因為失了記憶而離開我,那我就不是被抛棄的。這樣已經很好了,我不是被抛棄的,只不過那個喜愛我的蒼音已經不見了,我曾經在心裏發誓要做個賢惠好妻子,服侍他照顧他,給他做衣服,把飯菜做的像他做給我的那般好吃,每每我這麽做的時候,心裏滿足不已。

其實女人要的不是自己的夫君多麽位高權重多麽俊美迷人、才華橫溢,她想要的只是他會笨拙而溫柔地疼惜自己而已,就算只是一介草夫,因為他寵你,自己便是獨一無二的公主殿下。

這些記憶太早,總有一天,它們也會泛黃枯萎被風吹散的吧。

睡了大半,夢境卻慢慢變了。

夢裏夜涼,蒼音走到我身邊,墨瞳墨發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把我抱起來往屋裏走。

“不要命了,嗯?”他摸我額頭的手很涼,懷抱卻很暖,微微濕氣。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閉着眼嘤嘤哭出來。

我說,我不會大半夜吵着吃夜宵欺負你了,以後每月一半飯由我做,換我把菜裏的肉全部挑給你,你不要丢下去好不好。

求求不不要丢下我,我一定會做好妻子,就算是做妾也沒有關系……通房丫頭也行,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再一個人了,求求你……不要忘記我。

男人身子一震,片刻後沉默地将我抱緊了。

胸腔擠壓着疼痛委屈,因為是夢裏,我哭得愈發厲害,幾乎要背過氣去,渀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小姑娘時候,抓着他的手臉埋進他胸口。

他将我抱回寝宮,一只手輕撫我的背和長發,聲音低啞而輕柔,“乖,不哭。”

我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推昭錦公主,我也沒有像她說的那麽壞,我沒有。

兩人坐在床上,他鼻尖埋進我脖子,“我知道。”

我又哭着說,可你知不知道,你進來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好難過。

他摟着我的腰,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你不是不稀罕我麽。”

我心裏抽抽地疼,拉住他的衣袖,那是我瞎說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蒼音的聲音又放軟了些,他說:“好。”

夢裏面蒼音很溫柔,脫了我外衣一點一點哄我睡覺,我朦朦胧胧見他去了房內一邊點了七煌寶燈香薰爐,香氣安逸,我淚眼模糊地閉上眼,意識漸漸模糊。

蘇醒的時候,身子有些個難受。

想伸個懶腰卻動彈不得,身子一邊貼着個硬硬熱熱的東西,像個火爐,還有兩條粗粗的鐵鋼圈箍着我,我蹙蹙眉咂咂嘴,推了推火爐,不動,又推了推,不動,床軟軟很舒服,空氣中彌漫着宜人清淡的熏香,我着實不情願地睜開眼。

男子寝衣衣領間一片分明利落的鎖骨映入眼簾,散發着熱度。

在酆都我也算是個小姐,床還是蠻大的,想怎的滾就怎的滾,這般被困住瞌睡還是頭一回。我眨眨眼,再眨眨眼,呆呆擡頭發現近在眼前男人的睡顏,掐了自己一下。

……還在做夢麽?夢回了八百年前與他在一塊兒的時候。

軟簾隔開陽光,微微亮,蒼音英挺鼻梁與薄薄的唇都埋了一半在陰影裏,睫毛長長幾乎都可擱上一片飛羽,我曾記得自己調笑過他眉目太過好看,反倒像個美人了。

我注視他的臉,這麽近,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拂過我的額頭,而我的呼吸卻要停止了。

蒼音的唇形十分優美,泛出清潤色澤,我不知為何盯住看了一陣,慢慢地臉紅了。

哪知此時耳邊多了一道聲音,沉在清晨寂靜塵埃裏,“好看麽?”

蒼音漆黑的眼睫半擡,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眼角有些笑意的亮光那麽輕柔。

我張張嘴,半天才磕磕巴巴出聲,“你、你你……”

“你說。”

他低下頭,臉朝我脖子那兒親昵地蹭了蹭,我僵直身子不知道作何反應,他唇掃過我的下巴,烙上一串兒細細電流,“牡丹。”他喚了一聲。

“我、你……”我吸了吸氣,聲音跟蚊子似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是重華宮。”

“那、那我怎麽在這裏……”

他回答得風輕雲淡,“你是我女人,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我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有些掙紮地推他,“你松開我,我什麽時候成你的了?你松開我,我要回家。”

剛支起身,他手一伸,天旋地轉,他就在我身上了。屬于他的男子氣息鋪天蓋地醺得我眼冒金星。

蒼音壓住我,俯首,長發一邊肩頭而落,落到我耳邊,他的臉慢慢靠近,修長冰涼的手指卻早已摸上我的臉,一寸一寸慢慢摩挲。

那種觸感攜卷了許久以前思念過的熟悉記憶,我手腳都不利索了。

“牡丹。”他微笑起來,“你臉好紅。”

“你、你這流氓!”

“嗯嗯,我流氓,”他含笑又靠近些,指尖順着我脖子□肌膚一路輕觸下來,點點麻麻,“還有更流氓的,牡丹。”

作者有話要說:看出來太子爺之前是因為神馬不爽了咩?

我只能說,太子爺确定牡丹對他的心意後,顯得極其得瑟╮(╯▽╰)╭

坐等花花和評不要霸王千裏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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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十世待君安

“嗯嗯,我流氓,”他含笑又靠近些,指尖順着我脖子□肌膚一路輕觸下來,點點麻麻,“還有更流氓的,牡丹。”

“蒼音,你這是幹什麽,吃錯藥了你,你放開我,你要調情要女人找昭錦去,找那些喜歡你的仙女去,爺不稀罕!”我直哆嗦,他這是把我當什麽了,昨天不理我,今天又這樣,我又不是什麽寵物,昨天還趴在園林亭子那兒……

等等。

我不是睡在亭子裏麽?

想此我一身冷汗,面前男人笑得風流絕代,我又磕巴了,“我、我昨天是不是說了什麽?”

他放到我腰間的手停了停,擡眸不深不淺反問一句,“不記得了?”

我莫名睜大眼睛,他複又微笑,彎着眼眸,聲音輕輕,“不記得沒有關系,我記得就好。”

我頓覺我昨晚鐵定說錯話了,縮着身子想從蒼音身下出來,“總、總之,你放開我,我不是你女人……”

“拜過天地入了洞房,怎不是我女人。”

他一說此戳到我痛處,我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而且你已經忘記了,還有什麽好說的?蒼音,你不要仗着你是太子殿下就欺人太甚!”

他就算以前喜歡過我,就算知道我與他是夫妻,可他已經忘記了沒有感情了不是麽。

我認定我這般頂撞他總該不悅了,可他還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淡定模樣,穩穩壓住我,“比武招親我贏了,你就已經是我妻子了。”

“……”

我不禁再次懷疑他真的是神仙麽。昨夜到底說什麽了落了把柄到他手上,他如此耍流氓,皺眉費了心神思忖。

眉心一熱,親吻輾轉到柔軟眼睑,我心尖一顫回了神。

腦子漸漸發暈,伸手想推他,他握住我的手指,指指相扣,攤開臉頰兩邊。掌心熱熱地熨着,他的嘴唇也是熱熱的往下纏綿,“牡丹,”他呢喃我名字時聲線低低總是要命的好聽,我緊張得氣兒有進無出,“就算我現在就将你忘幹淨,你也是我的女人。”

他含住我嘴唇時我心髒都要跳出胸口,整個人繃緊像一條死得挺挺的魚。

他卻吻得比前幾次又要綿長溫柔,軟軟濕濕,又如同絢爛灼烈的千陽,飄在雲端曬得我沒有力氣,頂開我的牙關舌尖探進,我全身一顫,他便松開了我的手摟住我的腰壓向他。

氣息與味道本是醉人,我昏得厲害,蒼音卻加重了力道,全身的血液與胸腔中的空氣都仿佛被他吸光,我迷迷糊糊聽見自己無助的呻吟,男人嘴唇的味道,舌尖的味道,我一一嘗下,頓覺不知今夕是何年。

末了腰間一涼,醒了些,便感覺他的手掌伸了進來。

我條件反射伸手将那只狼爪按住,他也不急,停在那兒,慢慢搓着,我渾身通電似的發麻,擡眼瞪他,他眯起黑眸唇邊浮笑,頭一側,舌頭竟伸進我耳朵裏。

我瞬間炸毛,哐啷。

這男人當我八百年陰差是白做的嗎?

膝蓋一頂一拳揮過去,兩人愣是是調換了位置,我長發披散衣衫淩亂地坐在他腰上,雙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腕,臉燒得厲害還是硬着頭皮沖他喊,義薄雲天,“蒼音你你你你這色狼,再、再動我就切了你把那玩意兒喂狗!”

哐啷!

又聽一聲哐啷,寝宮大門被一腳踹開,藍袍搖扇子的神仙優哉游哉走進來,芙兒驚奇在門外朝殿裏探望。

“哦呀,”九闕眨眨眼睛,以扇點唇笑道,“殿下,想不到娘娘在房事上如此威武霸氣。”

芙兒邁着小碎步兒哆哆嗦嗦向前行禮對我道:“娘娘,芙兒在外頭喚了許久都不見回應,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兒,神君大人就自作主張進來了……”

我僵住了,手足無措地其在蒼音身上眼睜睜看他們臉上風雲變幻意味深長,此時一雙手搭在我腰上,蒼音躺在金絲藍紋床榻間,黑發四散,衣襟大開,眉眼似笑非笑很是妖嬈無辜,“娘子喜歡在上面便直說,何必如此猴急?”

我:“……”

我在九重天待了十天有餘。

第二日清晨鬧出這般笑話,我臉上有些挂不住,蒼音倒是心情大好,當時見我窘迫不已,起身用衣袖護住我身體,支使九闕與芙兒出去了。

窗棂外白亮的天光朦胧,菩提花飄落的影子卓約。

蒼音穿戴整齊時我還窩在床上有些郁悶,被子捂住臉埋進去裝鴕鳥,他好脾氣地将我連被衾一并抱起來擱在膝蓋上,我臉紅紅頭發亂糟糟,他像是抱嬰孩那般,把被子拉開一點點露出我的臉。

我緊閉眼,他指腹便劃過我眼睑,又有什麽熱熱軟軟的東西敷在上面,連胸口都熨帖得暖暖,我想那應是他的唇。

這熟悉的光景,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心裏硌着總有些個難受。

他喚了芙兒進來服侍我更衣,我換衣裳,他便十分尋常地握一卷佛經在一旁閑閑看着,我臉紅道:“你出去好不好,你不是很忙麽?”

他笑道:“這地方是我的,你是我的,我怎的不能在這兒了。”

我被哽住,過了會兒才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要回家。”

“好,”他摸摸我的臉,“待我忙完這些,陪你回去。”

這話說得,真真暧昧,我不敢亂想。

用膳前他因天宮事務出去一會兒,我趕緊在梳妝臺前畫了點妝,将氣色打點好了些,身為陰差臉色太蒼白,我怕他不喜歡。

芙兒一旁偷笑,我瞪她,她不笑了,過一會兒又開始笑。

我一直記得他喜歡單純活潑的小姑娘,笑起來甜甜的小姑娘,我當年十五歲時就是那麽模樣的,我還記得他說我笑起來很好看,他喜歡看我笑。

他說的所有我都一一記得,只不過他已經什麽都不記得。

那麽他現在把我擺在哪裏呢。

蒼音推門而入,我趕緊将抿唇的胭脂收起來,端端正正坐好了,他在鏡子裏微笑瞧我,“花兒爺,嗯?”

我臉紅得更厲害,覺得自己挺傻,哧溜站起去洗臉。未走幾步蒼音倏地伸手将我拉進胸膛,俯首吻下。

光陰分秒因此而悠遠綿長。

末了他用手指撫上我嫣紅唇瓣,因為紅腫而一點點疼,蹭下一抹殘餘胭脂細膩摩挲。我在他懷裏面色酡紅,那般容易繳械投降。

他凝望指尖,“牡丹。”

“嗯?”

“牡丹。”

“……嗯?”

“牡丹。”

“幹嘛呀,”我暗地裏推推他,他笑,似乎有些嘆息,“無事,只有些明白曾經為何那般喜歡你。”

我心一跳,擡頭看他的臉,他神色溫和得如朦胧浸水的霧,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眼角幾絲寞落。

用完膳他便去了書房處理奏折,我便在重華宮內四處看看,身為太子寝宮,侍仆極少,又鮮少有仙神拜訪,這裏委實是清淨了些,晃悠到後院禦膳房,真真是豪華,抵得上人間富商一方宅院大小,裏面廚子卻少。

“其實殿下很少回這兒的,廚子們做的東西都是日常給我們這些下人們的,況且之前他在……”芙兒說了一半打住口,又望着廚房轉而道,“聽以前服侍太子殿下的姑姑們說,這廚房,跟殿下拉着關系的地方,不過是太子有夜裏下廚的習慣。”

我聽後怔住,芙兒繼續道:“芙兒來重華宮也只是七百多年前的事兒,夜裏咱們下人都不會睡的,殿下向來只是淺眠,夜深時會醒過來,記得我來這兒剛開始的時候殿下會來這兒坐上一坐,有時還會做些糕點小食,往往就坐到天亮了,廚子早上一開門吓一大跳。”說着掩袖笑起來,“娘娘你說,殿下是不是很奇怪,天上神仙哪有這樣的?殿下每次做完了又不吃,到早上都涼透了,有位姑姑曾在晚上瞧見做好的一籠水晶餃子就熱氣騰騰地擱在炕上,殿下就坐在一邊怔忪地望着那籠餃子,還有點呆,早上去時他還坐着,見了姑姑就說拿給下人們吃就走了,我也嘗過,殿下就是殿下,涼透了的就是老好吃。”

我望着廚房房門上暗金雕花的銅鎖,木門是黑檀朱漆,沒有作聲。

“這事兒可是重華宮咱們下人不外說的秘密,不過後來次數就慢慢少了,娘娘的事兒後來咱們才聽說等見了娘娘芙兒才曉得,原來殿下以前總是畫的美人兒是娘娘啊。”

下午涼風習習,宮人把奏折及書卷搬到了亭子裏,蒼音在亭子裏批,亭子外小道上排了一溜兒端折子的下人,不知何種原因就立在那兒也不放下折子離開,模樣衣着不像是重華宮裏的,頗有陣勢。

我思忖半晌沒想到什麽能為他做的,他現在是帝君太子,什麽都有最好的服侍供奉,只能去宮裏茶坊一趟給他泡了壺金尾翠峰,極細的葉片,山黛般的墨綠,缥缈香氣。産自十一天幻境流息異梵高山,聽宮女說是極稀有的茶種,我翻了茶坊裏的禦用茶經,由着上面的意思擺了步驟,茶香如幽煙,又含一絲幹冽。

我泡好端給芙兒,“給他送去。”

那麽多外人,又不知他們各個主子是哪路神仙,我還是別讓他們瞧見得好。

芙兒眨眨眼,哎呦一聲皺起小臉,呻吟道:“娘娘,芙兒肚子痛。”

我“……”一陣端向旁邊圍觀我泡茶的宮女甲乙丙丁,“你們去。”

“娘娘,奴婢眼有點兒花……”

“娘娘,奴婢腳好像崴着了……”

“娘娘,奴婢月事來了……”

“娘娘,奴婢似乎有喜了……”

我又默了一默。又轉回去向芙兒,“咱兩換換衣裳。”

宮女的衣裳挺好看,紗衣襦裙,鵝黃衣色襯得肌膚雪白,梳上垂馬髻,纖纖作細步,端着茶沿着園林白石小道兒走進湖心亭。

我将頭埋得低低,宮女而已,旁邊的人應該未發覺吧。

蒼音低垂的眉目如清泉中渲染開的渺渺墨跡,眼睫漆黑唇角凜冽,旁邊恭敬立了名四十上下的小仙,绛紅衣冠,應是九重帝君那邊過來的人了。

我走過去時只聽那人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懂,言辭生澀隐晦,蒼音在批閱一份文書,我正欲端茶進亭子,不遠不近恰巧聽見那小仙轉換了話題,我耳邊一陣嗡。

他用了仙術屏蔽,大抵是隔絕他們對話被聽見,只不過此小仙法術似乎只針對仙神,我聽得還是有五六分清晰:“帝君吩咐,魔族的事兒可暫且擱一擱,但殿下與昭錦公主殿下的婚事可不可再推了,當時殿下許了铮容神君這份婚事,若是再推脫,恐怕……”

我本覺不該聽下去,可忽然間就走不動了,身子停了停。

蒼音批完文書,眼皮都未擡一下,清淡道:“當時铮容仙伯許給本君之事,他未做到一分,此時又來問作甚。”

那傳話小仙又行禮道:“殿下,铮容神君在三十六天乃至八荒影響力頗深,與魔族七君也有些交情,殿下已失九龍玺,若不與铮容神君結成親家,日後登上帝位,那八荒七十二族……”他忽然一停,轉而将聲線壓得更低,“聽聞殿下将八百年前聚魂活下來的陰間女子帶回天宮,可是因為此女哭鬧要求殿下推掉婚事?”

蒼音早已面無表情,未等他回答小仙又皺眉道:“殿下,娶凡間女子本就破了天條,況且殿下當時已替她受了……可謂是對她仁至義盡,若她貪婪至此執意要些名分,殿下給她一個便是,聽聞那女子模樣雖不及昭錦公主,也是極美貌,娶了昭錦公主日後與魔族交涉時将她送給魔君做妾便是。”

蒼音手指一頓,過了會兒才擡首,眸中一絲笑意,我不知為何隔了幾丈遠已背後一寒。

“想的倒是周到,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父君的?”

小仙拜了一拜,“小仙愚見,只不過覺得殿下萬金之軀衆神之上,怎可能會對一介凡塵女子動心,大抵是那女子起了心計罷了。”

蒼音眯眸,語氣無波無瀾,“這般不是委屈了昭錦公主?”

小仙趕緊道:“昭錦公主心胸寬大品質高潔,怎會覺得委屈?”

蒼音低頭時一縷黑發拂過桌沿,“哦?你是如何知道的?”

園林水簾在微漠日光下晶瑩剔透如一層薄透輕軟的水霧,菩提往生如垂吊小燈,他抿了口茶,唇角微翹,竟浸出一絲柔軟的笑,一字一頓。

“可牡丹心眼小又愛哭,本君到覺委屈了她。”

小仙笑臉霎時僵住。

蒼音批完奏折擱到一邊,“無論何種原因,皆是本君負她,将她弄丢了八百年,讓她一個人,你說她這份委屈,誰來償還?”

***

夜裏他帶着書卷文書回來,下人一一抱其案上,點了燈,暈黃圓韻,他們退下後我端上茶,他擡頭,眼神微亮如月色下的黑珍珠。

我愣了愣,有些不自在,“怎麽了?”

他開口:“龍雲寺那夜‘晚陵’果然是你泡的。”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慧仁公主為了你,也很努力地學了茶藝。”

昭錦公主是真喜歡他,我感覺得到。

他仿佛沒聽見一般,盯住我,目光有些灼熱,笑意倒是清淺溫婉,“假扮宮女,嗯?”

38十世待君安

他渀佛沒聽見一般,盯住我,目光有些灼熱,笑意倒是清淺溫婉,“假扮宮女,嗯?”

我努努嘴,擱了茶掉頭就走,他抓住我的手,拽到他腿上坐着抱穩。

我又開始臉紅,在他面前永遠改不了這個毛病,心跳快得手不知往哪兒擱,他倒是好脾氣地擡起我手臂,一左一右把它們圈在他脖子上,挂好了才摟着我的腰将我的身子又往他懷裏掂了掂,何其親密的礀勢。

寝宮華美而昏暗,夜明珠一顆一顆在漆黑中散發柔和皎白光芒,我無意望見窗格外天邊一道泠泠月光,回過頭來眼前的火燭是唯一的暖色,夜裏微涼,蒼音的懷抱是熱的。

自從他将我帶到天上後特別喜歡抱我,渀佛是将這八百年的虛冷缺失補償回來一般。

“你怎麽知道的?”

他笑笑,“金尾翠峰味道與往日不同,”又摸摸我的眼眶,“我說了哪些話,令娘子感動得眼兒都紅了?”

我推了他一下,“你趕緊忙吧,早點兒睡。”

蒼音都抱住我磨叽了一陣才放開,重華宮偌大,我覺宿在重華寝宮委實不妥,一出門,宮女一溜兒橫在我面前,各個目光如炬。

“娘娘,其它房間沒打掃,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其它房間裏茅廁遠了些,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其它房間鬧鬼,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奴婢有喜了,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我:“……”

蒼離死的時候一歲多一點兒,小小的一團。襁褓中最是喜愛撇住小嘴巴睜着大大的黑眼睛左顧右盼,時常幫助我的街坊領居都說這小娃娃就是支招魂幡,眼睛水汪汪黑溜溜,像是兩丸盛在清水裏的黑珍珠,日後不知勾走多少女孩子。

那個時候,母親只身帶着孩子,背後閑言碎語不少。

他已經會叫娘了,簡單的音節,他每每奶聲奶氣軟綿綿地喚着我,娘。我頓覺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鮮花。我猶豫了許久才決定教他喊爹,我這種殘花敗柳,日後嫁個關外的小販子罷了,據說那兒的人不大講究。他遲早得喊爹的。

他砸吧好久嘴巴,第一次喊了聲爹時,我在心裏說,臭蟲子你聽,他喊爹了。

“爹。”

吶,你聽見了嗎。

“爹~”

你的孩子在叫你,可是你在哪裏啊。

直到昭錦公主來尋我的那日,往後幾日便是這個模樣,醒時晨光微曦。身旁有個眉目極好的男人,眼睫長長,松垮套着件寝衣,手臂搭在我要腰上,我動了動他便圈緊了些,呼吸拂過臉頰熱熱的。

做了那般的夢,心中不免瑟縮。

我怔怔凝視他的容顏,忍不住用指尖輕輕觸碰,渀佛用了些力便會如水中月碎掉一般。

我一直以為是他忙的太晚瞌睡了些,而我作為陰差因差事而有早起的習慣,常常便是我比他早些醒來。

“哪裏,自從娘娘來了殿下才起晚的。”芙兒與我理論,“殿□子一直不大好,又因為……哎呀,反正就是好不容易才能好眠,娘娘你就別走了。”

我怔了怔,“蒼音他身子不好?”

芙兒掩住嘴,眼神閃了閃才道:“殿下因天上事務勞累,自然身子是有些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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