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八告白
滴答滴答——這種聲音,人們從很多地方聽見過,屋檐上雨水,時鐘的緩行,遲來的等待。陳遠從沒像這樣哭過,即使在那段最難捱的歲月裏,他的頭深深埋進書信之中,彙成一條通往過去的河流。他從沒覺得自己這樣愚蠢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在這麽多年之前他的自以為是盲目了雙眼,而現在像一個匍匐前行在黑暗裏的人突然找到光源一樣,找不着北。
如果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那什麽才是真實的呢。他愛的趙肖,在他的腦海裏永遠都會出現的人,似乎都将變成一場滑稽又漫長無比的錯覺。可是如果他錯了,什麽才是對的,他浪費了八年的時間才曉得這個答案。若是十年前的他或許會因為得知這個消息而感覺快意,可他現在寧願當一個陌生人,也不願重新審視這一切。
他太累了。他已經坐在長椅上已經太久了,長久到雙腿失去知覺,他僵持着動作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連呼吸也不想有。有雨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了,滴答滴答,冰涼的液體侵濕了外套,從頭發上流下來觸碰到肌膚,他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雨更大了,飄落的雨水将信紙上的字被混沌。他慌張的将信紙都藏在他的身軀之下,像是一個他的一部分只能融進他的身體裏,他動不了。他開着口,卻說不出話。
一雙大手輕輕攬住了陳遠,為他遮風擋雨一般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胸口。陳遠的鼻腔裏馬上充斥着淡淡奶香,這是這個男人特有的格格不入溫柔。
“小遠,你坐在這兒做什麽?快到屋裏避雨,臉上這麽涼,會感冒的。”男人的手掌撫摸着他的臉龐,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慰,像是一聲嘆息。
男人見他不願意動也不開口便接着說:“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是我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可一直沒有那個機會。還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現在想一件一件說給你聽,無論多久。”
“雖然現在說出口有些太遲了,請原諒我。”
“可我不想放你走。”
男人的眼睛突然黯淡下去,停留在陳遠臉上的手徒然顫抖一下:“我做過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讓你離開我。”
陳遠埋着頭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趙肖…”
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對不起…”陳遠沉默了許久才緩緩的擡起頭和他對視,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臉色煞白,胸口下躺開許多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他們的開頭都寫着同一個人的姓名。
趙肖略訝異的看着那些陳舊熟悉的筆跡,他以為他隐蔽的秘密都會入土随着沉默老去,沒料到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陳遠搖搖頭像是不可置信般的:“我…居然這麽晚才知道………”
“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曾自诩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他的身體發着抖,不知道是因為害冷還是疲憊:“到頭來我卻一無所知……”
他們第一次喝酒的時候,陳遠當時問了個傻問題。他問:為什麽酒這麽難喝,還是有這麽多人人想喝。現在他明白了,酒正是因為難喝,人才會喝。人就是因為難懂,才會想要了解。
陳遠以為他已經很懂得趙肖了,可惜才發現并不是,趙肖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呢,他學瞎子摸牆,學盲人說話。原來他是最糊塗的。
“沒有懂,現在就開始了解好了”趙肖捧起他的臉狀似兇狠的實則小心翼翼的親吻着陳遠的額頭,然後俯下`身依偎在他頸窩上,他滔滔不絕的說着,陳遠原本冰涼的耳朵變得熱烘烘的:“我叫趙肖,性別男,今年三十二歲,擅長繪畫,興趣是看電影,最愛的吃食是吃火鍋,讨厭吃海鮮。喜歡的蔬果是草莓,讨厭是白蘿蔔,初戀在十八歲。最愛的人叫陳遠。”
“我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會吃醋,看到他吃東西時候會很滿足。睡覺的時候會想着他失眠,想起他嘴角會不自覺的微笑。每天向別人提起他好多遍,見到他時卻拼命忍耐。想看他看的世界,連夢裏都希望有自己的存在。想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在一起。”
陳遠發呆一樣看着他,他第一次看到趙肖說這麽多話,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麽,應當說趙肖根本不給他機會開口。
“我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了,可現在還不算晚。我們還沒有老,一點點分離算不得什麽。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我都可以陪着你。未來還很長,我和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說到這裏趙肖吸了吸鼻子,鼻尖已經紅了。他帶着無比虔誠眼神注視着他,不是照片上的趙肖,不是素描紙上的趙肖,從前未來,他的趙肖從來不屬于時間。
“老得我們都掉了牙,入了土,上天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是啊,什麽都無法将我們分開。
他多麽想此時此刻他們就在這兒老去。
陳遠偏過頭去吻住趙肖,在陰雨天,黃昏下,校園裏。恍惚中他覺得這一刻太短暫就像他們還是十來歲年紀輕輕的少年,這不過是他們無數個朝朝暮暮相處中,他手中抱起畫板等待着趙肖下課的時間。
只不過,這等待長過了八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