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醒

那年,楊斐遠14歲,只有十四歲。那年,蘇毅要出國留學了,去那個蘇老先生定居的國家。楊斐遠說,我爸答應我,過兩年讓我也去英國,這樣我們就又能在一起了。

那年,蘇毅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蘇毅離開前那一個月的那天夜裏,楊斐遠被綁架了。楊斐遠永遠都忘不了那個昏暗的屋子,當時的空氣裏還有香甜的米粥的味道。那一夜,在那個不知是哪裏的昏暗的小屋子裏,他身上的陌生男人死死抵住他的雙手,在他的某個部位,侵犯了一次又一次……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連齊叔他們也不知道;而那個在他身上的男人,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是誰,除了楊斐遠本人。

最後在警方那邊,是綁架案,涉及的幾個黑道混混判了刑。外頭的人,只知道楊斐遠被綁架了、然後遭受了很大的心靈創傷——任誰被綁架,都會或多或少留下心靈創傷的,這很正常。

對這件事情知根知底的,就只有随後獨身趕來的楊斐玮、和雨希、蘇毅的母親喬蔓、蘇芪以及那幾個入獄的人。當然,知悉的還有蘇毅本人,後來他把這個告訴了羅城。

站在咖啡館裏,蘇毅看着蜷着的楊斐遠的輪廓,說:“你不會有印象,你一定不清楚,所以才會對這一塊地方如此地來去自如。這地方以前是個老舊的住宅區,你應該知道的吧?但你一定不曾注意過。而街頭那家燒烤店,恰恰就是那家燒烤店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幢樓,就是在那裏……”他說:“就是在那裏……那一天晚上就是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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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斐遠早晨清醒的時候,窗簾已經拉開,滿滿的陽光灑在地板上暖暖一片。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四歲之前的年歲裏,他在蘇毅家吃晚飯,吃完後賴着不走——這是常有的事情。彼時他本着無恥的原則把小孩子的脾氣發揮得淋漓盡致,死也不願意住進客房,所以只要他賴在蘇家過夜,就是跟蘇毅擠在一張床上。

假日裏,楊斐遠愛睡懶覺,而蘇毅卻是習慣早起的。在那過去的數不清了的上午,楊斐遠就是如現在這般地醒來,在有太陽的日子裏,在暖暖中起床。說來也奇怪,楊斐遠不記得自己在蘇家過夜時,哪天醒來是陰天、沒有太陽的陰天。

秋末或是春初的陽光燦爛的日子,蘇毅會在花園裏練運球,楊斐遠就會搬張藤椅出來,躺在上頭阖目曬太陽。在楊斐遠閉目養神之時,蘇毅總是在他半睡狀态下去撓他的癢癢。蘇毅常說:“阿遠,你怎麽跟個老太太似的,一點都不活躍。”但是他又說:“不活躍也有不活躍的好,像我們現在這樣,就多好啊。”

楊斐遠一直和蘇毅一起看NBA,暢聊熱烈的賽況,到了激動處,兩人更是常常緊緊抱在一起。事實上,楊斐遠不喜歡籃球,不止是籃球,他對一切運動都缺乏熱情,只是,蘇毅喜歡籃球,很喜歡很喜歡。蘇毅出國後,楊斐遠再也沒有看過NBA,也沒有再關注一切有關籃球的東西。

他在回想這些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地彎成了月牙狀,溫柔幹淨。楊斐遠不禁想象,待會兒眉目柔和的蘇毅會跑進來喊他吃飯了,然後他就要告訴蘇毅,自己做了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夢,夢裏,他,蘇毅,楊斐玮,和雨希,還有其他夢境中創生的人物,是多麽真實的啊,而故事情節,是多麽可笑的啊!

然後蘇毅就會揉揉他的發頂,告訴他,那真的只是一個夢,一個夢而已,這麽溫柔善良的蘇毅,是一直都對阿遠很好很好的。

楊斐遠從床上坐了起來,環顧整間房間,說服自己相信,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整間卧室的陳設依舊,連楊斐遠十三歲時扯壞的那只斷了一條小短腿的毛絨玩偶都還擺在原處。楊斐遠在床頭坐了許久,把陳設一一過目,确認沒有未見過的。

蘇毅打開門進來的那一刻,楊斐遠轉頭望過去——濃黑的幹練短發,棉質的卡通T恤,淡藍的牛仔褲。楊斐遠簡直就要确定,自己真的不過是做了一個極具長度的夢境。然而,當他的目光對上蘇毅的視線,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的存在,從來就不是一個夢境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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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可以恢複衣着、打扮,甚至可以恢複最初的容貌,可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他很難掩飾目光中流光的轉變,那種流光,或許我們可以稱之為滄桑。

楊斐遠垂下視線,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紅點點和淡青色的、清晰可見的脈絡,嘴邊的微笑漸漸收斂,說:“你這又是何必。”

蘇毅神色不變,古井無波。他轉身走出去,不一會兒又拿着白色藥片和一杯溫水回來。他記起很久很久以前,阿遠感冒不肯吃藥,他把阿遠接到家裏來,也是像今天這樣拿着藥片和溫水。那時候阿遠吃藥是非要有人哄着的,不然就不肯吃——恐吓是沒有用的,他哇一聲就哭了,回過頭來還是要哄的。

手掌貼在玻璃杯上,十分溫暖,這樣的溫暖,就像是十幾歲的男孩子陽光般的溫暖。蘇毅走過去,把藥片和溫水杯遞到楊斐遠手邊,淡淡地說:“吃藥吧。”

楊斐遠擡頭看他。此刻蘇毅居高臨下地與斐遠的視線相對,目光斂去犀利,恢複一貫的溫和自然。

楊斐遠拒絕淪陷。他抓過蘇毅掌心的幾片白色小藥片匆忙就吞下,随即用床單裹住下身走出去,毫不理會站着的蘇毅。

他從樓梯上走下來,昔日缱绻的畫面歷歷在目。他與蘇毅的十數年,那回不去的十數年。原來,分開他們的,不是蘇毅的離開,而是感情的斷層面。枉他楊斐遠還惦記了蘇毅這麽些年,寫信、打電話,卻是渺無音訊。

蘇家內外竟然見不到人影,那個面目慈愛的老管家、稚氣未脫的煮粥姑娘也都不在。七年多了,興許他們早就離開這裏了。七年前,楊斐遠獨自一人走到了蘇家別墅前,在雕花鐵門的外一側,席地而坐。那時候,蘇毅已經飛往了倫敦。

管家告訴他,蘇毅可能不會回來了,可能永遠留在英國。

楊斐遠往外走,一直往外走,還是沒有看到人影。蘇毅抄三樓到門口的近路下來,輕輕喚他——“阿遠。”他說,阿遠,要是能回頭那該多好。他說,阿遠,如果我現在道歉,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以前?

楊斐遠咬緊嘴唇,一言不發。直到蘇毅靠過來要抱他,他連連後退,怒道:“道歉?蘇毅,不如你來教教我,我該如何說服自己接受你的道歉?”說完,他轉過身,不想看到蘇毅。

蘇毅攔腰抱着楊斐遠,對于對方的掙紮不管不顧。他說:“以後的路,不管有多艱難,我都會陪你走下去。”

聽到這句話,楊斐遠停止了掙紮,他冷笑一聲,咄咄問道:“你早前怎麽不說?七年前我恨不得去死的時候,你怎麽不守在我面前說這句話?七年前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後,直接就去了英國,你的愧疚之心呢?你那個時候為何不留下來,不向我道歉,不陪我走下去?”

蘇毅松了手,臉上滿是挫敗的情緒。楊斐遠轉過身,直視蘇毅:“七年前,你敢做不敢當,七年後,你又有何資格來幹涉我的生活?你告訴我,蘇毅,你有本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憑什麽?”

楊斐遠料不到,蘇毅會倏地一把抓過他,低頭狂熱地親吻。蘇毅反剪住楊斐遠的雙手,親吻他的眉宇、臉頰,空氣裏彌漫着荷爾蒙的味道。這親吻炙熱熾烈,他的舌尖滑過楊斐遠的唇角,試圖探入。他沿着臉頰吻至耳垂,驀地一咬,楊斐遠疼得“啊”了一聲,蘇毅趁勢吻住楊斐遠的唇。

幾分鐘的停頓後,戛然而止。蘇毅爽快地放開楊斐遠,楊斐遠重心不穩、跌落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地吸氣換氣。蘇毅說:“不要惹我,既然你不願意給彼此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那麽,你清楚的,我不是以前的蘇毅了。”說罷,他丢下一條格子長褲,撂下楊斐遠,徑自離開。

楊斐遠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姿勢有礙于他英明神武的身段。楊斐遠很沒氣格地解了床單,穿好褲子。他就近從側門出去,沿着鵝卵石小道穿過花園,十分鐘後,到了雕花鐵門口。一路上,依舊連園丁都未見到。

羅特助靠在車身上,看見楊斐遠出來,就朝他揮了揮手。楊斐遠走過來,羅特助說:“蘇總派我送你回去。”他今日的表情相當肅穆,不同于往日的嘻皮笑臉,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今日心情不大好。

車上,楊斐遠問羅特助:“你喜歡他嗎?”對方不明何意,“嗯?”了一聲出聲詢問。楊斐遠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覺得有點難以啓齒,不過還是問了出來:“你喜歡蘇毅嗎?”

眼看車子就要撞上前頭的集裝車廂,羅特助一個急而快的轉彎,把楊斐遠吓得夠嗆。他轉頭看了看面色略顯蒼白的楊斐遠,回過頭繼續注視前方,笑着說:“那你覺得,我要是真的對他有這樣的意思,我和蘇毅,誰會是上面那個?”

“根據愛好的不同,會有所差別,上下并不是固定不變的。你應該問,誰是主動的那一個。”

原本陷在陰霾的心情裏的羅特助被楊斐遠的這一問解救出來,他饒有興致地說:“也不夠準确。不如我還是這樣問你吧:你覺得,我和蘇毅,在你跟蘇毅時,誰更像是你?”

楊斐遠不妨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鼓了股腮幫子,不說話。

“你放心”,羅特助嘴邊噙着笑容,說,“我有妻女,在英國,我沒有gay方面的嗜好。我跟我妻子感情很好,我可不敢背着她做對不起她的事情,更別說是跟男的了。”

楊斐遠颔首,從後視鏡看出來,他看見他自己的樣子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氣。他于是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冷淡疏離的面容,冷冷地說:“你的性取向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才不管你跟蘇毅倒底是怎麽麽樣的!”

羅特助笑得讓人有想要扁他的沖動,然而,接下去他就收起了笑容,語重心長地說:“阿遠,你的世界不當如此狹隘,你要把目光放開一些。要知道,并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同性戀性質的。”

楊斐遠面上神色不改,心裏卻是驚濤駭浪。他是暗示我蘇毅不喜歡同性嗎?從蘇毅的表現來看,似乎是的,似乎那件事只是年少的叛逆與沖動釀成的,而偏偏不是因為喜歡。而性取向與我們不同的蘇毅,卻還要偏偏來橫亘在我跟成成之間,這倒底,算什麽?

羅特助看着楊斐遠陰晴變化的面部表情,重新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興致盎然地說:“等我以後老了,就要寫一個關于你們三個的故事,名字就取作《三只小受的故事》,說不定還能幫你們招徕三只小攻。”

在一個有龍陽之好的男生,特別是像楊斐遠這樣不夠開放的男生面前說到這樣,顯然是不會讓人愉快的。是以,楊斐遠陰郁着一張臉,直到車子停下。

楊斐遠看了看車窗外,不解地問道:“幹嘛送我回這裏來?還是麻煩你送我去中山路那邊的公寓吧。”

羅特助說:“是你堂哥楊總吩咐的,有什麽想問的千萬別問我,你們家的事情,我一個外人怎麽可能會知道。還有,蘇總明天晚上會在格林家的西餐廳請林雅珊小姐用餐,蘇總的意思是,你和林渠成不如也一起過去。”

楊斐遠下了車,轉身低下身體跟他說:“你跟蘇毅說,我和成成就不打擾他們二位的燭光晚餐了,預祝他們用餐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的數據這麽慘淡也是在預料之中的,我還是要将它碼完的。開文的時候,就确定要在13W內完結,現在內容有點多了,不免略寫。所以,蘇毅和楊斐遠那段本來是要細寫的,現在就這樣帶過去了。這篇文是作為一個大背景的存在,其他的話等到完結後再說吧……雖然看的人很少,還是很感謝諸位耐心看到了這個地方,多謝,揮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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