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到二人來到了巷陌,她仰面望着他的雙眼帶着請求,“奴婢想要請問殿下,有沒有一點兒喜歡奴婢呢?”

這問題太過突如其來,宋于晞手中的傘生生一震,驚訝、茫然地看着她,眼中更多的,是猶豫。

“我……不知道。”他說。

或許是早就對這樣的答案有所預料,柔柔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解釋說,“關內一位國公的花鳥使來到江東,看中了奴婢,已經和假母說要重金買奴婢過去。現下吳侯不在,奴婢沒有一個可以做主的人,所以才求助于殿下。”

他的眼中光影動蕩,片刻之後,懦懦道,“秦國公嗎?”

柔柔點頭,“是秦國公。”說到這裏,她再看宋于晞的神情,就已經猜到了結果,釋然一笑,“既然殿下并無心于奴婢,奴婢也不勉強。”

“我不是不喜歡你。”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宋于晞忽然用動聽的聲音這樣說,他擡眸時,眼中盡是凄迷,“我不能喜歡我保護不了的人。”

她雙手舉起來,拿過了他手中的油紙傘,低着頭哀哀地說,“我不怪殿下,畢竟像我這樣的人,命運本就注定了。可是……”想起昨夜他在她懷中的失措,她突然就哽咽了,“殿下何必說謊呢?”

他啞然。

“殿下何止是不能喜歡自己保護不了的人?”她悵然道,“殿下你……根本就不能喜歡上任何人吧?”

宋于晞避開了她凄凄的目光,低下頭。

“多謝殿下為我畫的這把傘。”柔柔擡頭望着頭上美麗的圖案,欣然一笑,“可不可以,不要連這把傘也拿走呢?多多少少,讓我從今有個念想吧。”

他的手中握着太重的無奈,沒有辦法伸出手把她的手緊握。宋于晞甚至可恥地發現,自己多多少少,是松了一口氣的。

“我也要謝謝你的白芷。”他說起那日她送來的香,試圖讓氛圍變得輕松。

她遺憾地搖頭,“殿下只品到了白芷嗎?”

他驚訝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我取《易經》乾卦中,正君子之象調制出的香。香本來就是純陽之物,‘君子’中的五種香都有明心智的功效。我一介婦孺,又能幫到殿下些什麽?也只能是這些了。”未等他開口,她繼續說,“天行健……願殿下今後能夠遇到配得上殿下的人。”

他已無話可說,隐約之間,他還能聞到袖間盈盈的香氣。

望着她舉着傘,娉婷身影漸漸消失在烏衣巷中,宋于晞舉頭看着重重往下壓的天際,心思仿佛轉了幾番,目光也暗淡下來。

……

《乾坤》是電影公司近幾年最大的制作,董凝竹執導,中港臺日四地合作的數千萬大制作,雲集了華語圈衆多巨星,講述一個架空的朝代裏,一位帝王的一生。

公司籌拍選角時,挑了兩岸三地很多優秀的男演員,男主角年齡跨度雖然不大,但恰恰是從十六歲到四十六歲,在演技爐火純青的年輕一輩男演員中要選出合适的卻不太容易。

陳苒拍完《紫荊》以後就一直在學校教書,期間只排了一出《雷雨》,除此之外再沒有接電影。他早就聽說選角的消息,可他從來沒有演過帝王,也沒有心情外出拍戲,所以沒有主動參加試鏡,反倒是董凝竹親自找到他,在家裏客廳裏和他談了一晚上,留下劇本。

陳苒把《乾坤》的劇本讀過一遍以後,覺得和一般所見的帝王片有所不同,盡管是架空,卻沒有戲說的成分,而且看下來不知為何,竟是有點心事重重。把劇本給江煜看了以後,江煜也很喜歡,于是就先去把前篇《乾坤·煙雨》演了。

轉眼間,《乾坤·煙雨》下檔已經過了兩個多月,票房是當年國産合拍電影的第一名。陳苒在家裏休息,偶爾看網上專業或業餘的影評人對這部電影和演員演技的評論,還有觀衆的反響,也要開始準備《乾坤·問天》的拍攝工作。

如果不是因為電影裏的這位男主角是個雖然文弱卻能百步穿楊的皇子,陳苒還不知道原來江煜還會射箭。

從同裏結束前篇殺青當天,陳苒就回到了北京,跟江煜說起中篇的劇本,打算找個老師教一教。

當時江煜問,“你要學到什麽地步?”

“能把箭射出去就行吧,再這麽着,也要射中靶子。”陳苒蹙着眉頭想了片刻,坦然道,“雖然到時候肯定是分鏡處理的,而且也有替身,但是如果連個模樣也沒有,豈不是遭人笑話?”

劇組自然是會讓動作指導教這件事的,可陳苒并不打算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進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教你就行了。”江煜若無其事地夾着油白菜,在翻了兩頁線裝古籍以後才擡起頭正視一臉震驚的陳苒,他淡淡笑了一笑,證實道,“我在日本學過。”

陳苒定定看了江煜好一會兒,一直到他再度低下頭繼續一邊看書一邊吃菜,才把面前的花菇栗子焖雞翅和糖醋脆皮豆腐往他碗裏夾,殷切問道,“你學的是哪種?可不是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那個啊,是那種古裝劇裏演的木弓,你不是開玩笑的伐?”

聽他連上海口音都冒出來了,江煜忍俊不禁,連忙揮了揮竹筷,把碗拿起來謝絕道,“好了好了,吃不了這麽多。”他看向笑意盈然的陳苒,“弓道。拍戲用的弓應該不是強弓,你這麽聰明,學一個下午就會了。”

“哦……”陳苒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瞥見江煜露出疑惑的神情,便道,“九子有聞天之達,又無問天之志,得之,可得天下矣。”

知道他說的是《乾坤·煙雨》中的一句臺詞,江煜笑着搖了搖頭。

電影裏的男主角名叫宋于晞,也就是陳苒扮演的角色。

宋于晞是當朝皇帝第九個兒子,婕妤所出,論嫡論長都輪不到他當皇帝。可他博古通今,有經天緯地之才,又不想當皇帝,所以在他的哥哥們為了皇位争得頭破血流的征途中,他像是一個智囊,争相要被幾位哥哥收入陣營之中。

片中太子洗馬曾向皇太子說過這句話,指出得到九皇子就能夠得到天下。

過了一會兒,江煜忽然興味地說,“我當初就說這個角色很适合你。”

陳苒看他表情不對,哼笑了兩聲,不以為意。

“別想歪了。”江煜卻說,“我指的是,得到你就能得到天下這件事。”

他錯愕了一下,忙又把那碟菠蘿咕嚕肉往他碗裏撥,笑着說,“吶吶吶,多吃點,繼續油嘴滑舌。”

江煜連忙捧着碗避開,笑着賠罪,“真的吃不了這麽多,你自己吃。”

玩鬧過後,終于還是平靜了下來,陳苒看江煜碗裏的菜滿得連底下的米飯都夾不出來,嘴裏說着同情的句子,幫他把菜又攤過來一些。

半晌,他把嚼碎的豆腐吞下去,認真問,“你真的會?說正經的,是要很會的那種。我可不想到時候出洋相。”

江煜并沒有用力地點頭,而是很随意地說,“六十米射程,十箭能有九箭中靶心吧。要不要拜師你自己看着辦。”

陳苒心裏咯噔了一聲,頓時放下碗筷,搖着他拿碗的那邊手,故作激動道,“江老師!江老師!!真是得到你就得到天下啦!!!”

“喂喂喂。”江煜的碗就要被他搖掉了,掙開以後立即往陳苒碗裏夾咕嚕肉,“你多吃點。”

陳苒捧着碗避開,喊道,“我不要!正減肥呢!”

這着實是個文弱的角色,甚至有扶柳之姿,陳苒本來就瘦,為了演這個人,還要再繼續往下減。

還在籌拍前篇時,不知江煜是怎麽想的,說不得是故意刁難他,一日三餐非但沒有變清淡,反而更見葷腥豐盛。陳苒每天只吃一餐,江煜吃飯的時候,他在書房裏看書,然後聽江煜在吃完飯以後踱步到門口把菜名都報一遍,落下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

陳苒什麽也不想,還是一天天瘦下來了。

快進組的時候,江煜在晚上把他摟到懷裏,親吻他的鎖骨和肋骨,手指圈過他的腕骨時,在黑暗裏輕輕一嘆,說,“你快把戲拍完。”

但這畢竟是系列電影,陳苒拍完前篇還要籌備中篇和後篇,體重必須一直控制着,不能在回組的時候超過前篇的水平。

由于演員檔期的緣故,陳苒一邊回到學校上課一邊做拍攝準備。江煜是個好老師,只要陳苒想要練弓,他都會陪他去弓道館。經過小半年的練習,陳苒不但箭法有了長足的進步,就連圍棋也因為和江煜切磋,長進了不少。

等到了寒假,陳苒的話劇演出也結束了,更是隔三差五就要找江煜和他去練箭。

周末晚上,人比平時多一些,但是弓道不算什麽時興的活動,不似健身房人滿為患。來的次數多了,人差不多都能混成臉熟。

陳苒換完弓道衣走出來,摘掉眼鏡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張望了片刻卻沒有看到江煜的人影。

他心裏正納悶,走了一圈,在拐角處聽到江煜說話的聲音,不免好奇他在跟哪個同樣練弓道的朋友交談,誰知打了照面以後才發現,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光是側臉就已經英俊得像是描畫出來一樣。

以前沒有見過面。

“江煜。”陳苒推了推眼鏡,走過去打招呼。

江煜轉過頭,看到他走過來,揚了揚嘴角。

陳苒聊有興趣地看着這個青年,還有他挽起弓道衣袖子後露出來的手臂,問候道,“你好。”正視他以後,陳苒心裏還是不免訝然——青年有一雙灰色的眸子,清清冷冷卻也溫溫和和。

他見到陳苒,不免怔了一怔,但或許跟江煜本是舊識,倒是沒露出多少吃驚之色,客客氣氣地回應,“你好。”

“以前的學生。”江煜在這時介紹道,“牟雲笙,是一名律師。”

知道他所在律師事務所的名字,以及他身為高級合夥人的身份以後,陳苒不禁對這位青年另眼相看。但仔細一想,他這樣的氣質倒是跟他的身份相符,何況,還是江煜的學生。

陳苒了然點了點頭,聽到江煜對他的學生說,“他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陳苒忍不住挑眼眄視江煜,轉而看向牟雲笙時,他再度對他禮貌颔首,跟江煜說,“我先去做準備了,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江煜點了點頭。

陳苒眨了眨眼睛,在他離開以後,奇怪地問,“約會啊?”

“神經病。”江煜不客氣地數落他,順手就勾過了他的腰,随口說,“約了等下比試一下。”

陳苒心裏突了一下,連忙掙開他,瞪圓了眼睛說,“誰準你動手動腳的?”

江煜自顧自往前走,落下一句,“等你回到原來的體重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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