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宿小姐。”
宿碧轉過頭循聲望去,發現是個女傭人。于是問她,“有什麽事嗎?”
女傭人看着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氣質卻很沉穩,“程先生說馬廄那邊已處理好了,讓我來帶您過去看看。”
看?看什麽?
宿碧覺得奇怪,卻也并未過多懷疑。于是用餐巾抿了抿嘴角,起身跟着她一起往馬廄那邊走去。
別墅跟馬廄隔的并不算近,宿碧覺得一路相對無言難免太沉悶了,于是斟酌了話題,先問了她名字。
女傭沉默片刻,“…阿琴。”
宿碧點點頭,只是阿琴話少的可憐,因此她也不好意思一直說,只是不時的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好讓這一路不會太過沉默尴尬。
“快到了,前面就是。”
宿碧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已經看見馬廄的樣子了。但也正因被不遠處的目的地吸引了注意力,宿碧沒能看見阿琴臉上奇異的神色。
興奮的,迫不及待的。
“走吧,先生他們大概也等急了。”
宿碧沒察覺阿琴嗓音裏細微的顫抖,只是點了點頭,“嗯。”
在離馬廄只有幾米遠的時候,宿碧突然聞到一股細微的鐵鏽味。她皺了皺眉,沒來得及多想時,鐵鏽味中又隐隐多了些腥味撲面而來。
她忍不住問阿琴,“這是…什麽味道?”
阿琴微微一笑,“宿小姐不用擔心,馬廄的味道通常都不太好,每日打掃也不能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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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已經離馬廄更近,近到宿碧甚至沒來得及因阿琴的話放下心來,就因突然闖入眼簾的一幕僵在原地。
兩米開外的地面上,靜卧着一匹白馬。但它已與昨日渾身雪白的樣子有了很大不同。馬頸耷拉着,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橫貫着,雪白的馬身及周圍地上大片的血跡昭示着血液噴薄湧出的慘狀。
五感相通,視覺上的沖擊加劇了宿碧所聞到的那股鐵鏽味和腥味。
那根本不是什麽鐵鏽味和腥味,也不是阿琴說的馬廄的味道。
而是血和死去的馬屍體的氣味。
宿碧一聲尖叫哽在喉間,整個人已經吓傻了似的呆愣在原地。
身後叫做阿琴的女傭突然笑出了聲,笑聲陰測測的,讓人不寒而栗。見宿碧僵硬的站在那裏心情大好,上前兩步一把攥住她披散的柔順長發,同時湊近耳邊,言語間是克制不住的興奮。
宿碧覺得頭發被扯的隐隐刺痛,只能本能的順着力道仰起頭。
“宿小姐,知道這馬怎麽死的嗎?”
“馬廄昨晚我值夜,沒有別人。它還年幼時就是我喂養,因此對我毫無戒心……所以我輕而易舉就能将麻醉針紮進它身體裏,最後,不聲不響任我宰割。”
“……當時血噴濺出來,把我上衣都打濕了……那時的血腥味,比現在濃烈百倍有餘……”
“怎麽樣,看清楚沒有?要不要再湊近一點?”
宿碧聽她平靜得意的說出這些話形容昨夜的血腥慘狀,強忍着反胃的不适猛然掙紮起來,阿琴立刻惱怒,抓着她就要往前拉扯。什麽舉止儀态此刻全被抛之腦後,宿碧強壓着驚慌用力掙紮,“你放開我!”
這聲驚呼終于驚動了只有一牆之隔的兩人。
說是牆,其實只是一片壘起的草垛,像一片籬牆,轉角處正好将宿碧和阿琴擋了個嚴實,因此宋懷靳和程笙才沒能第一時間發覺她們的到來。此時宋懷靳一下就認出那是宿碧的聲音,他蹙着眉頭,三兩步繞到草垛背後,将這僵持的一幕收進眼底。
“放手。”宋懷靳沉下臉色,看了一眼知道這女傭沒帶什麽利器來,大概是沒有所謂挾持人質的打算。于是上前将宿碧攬進自己懷裏。
阿琴力氣不小,但那也是和女人相比。
“你在幹什麽!”程笙遲了兩步過來,但是也大概弄清了這一幕——至少阿琴帶宿碧過來是無可辯駁。
聽見這一聲呵斥,阿琴一瞬間收斂了所有神色,竟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垂眉順目的站在原地,雙手交握在身前,規規矩矩而又平靜的喊道,“先生。”
程笙的臉色不大好看,隐有怒色。
殺了馬匹,還故意将宿碧引到馬廄來……
“老李,讓人把她關起來。”
阿琴一僵,平靜的擡起臉,“先生,您要抓我?”
宿碧被宋懷靳攬在懷裏,手心還有些冰涼,她仍沒有徹底從驚吓裏徹底回過神來,不過即便如此,聽見阿琴這幾句話話和這一番反應也覺得透着太多的古怪。
她有些不安的擡頭看宋懷靳。
他安撫的笑了笑,又附身下來親了親她的額頭,“沒事了。”
“懷靳,你們先回別墅吧。”程笙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宋懷靳聞言,看了他一眼,最後微微颔首,雖然臉色看着不大好,但終究帶着宿碧走了。
旁邊站着的幾個家丁立刻上前将孤零零站着的女傭給扣住。
“我問你,”程笙竭力壓制怒火,“你為什麽這麽做?”
阿琴定定的看着面前男人的臉,他即便是發怒,也讓人知道他原本是個脾氣極好的溫潤君子。
“先生為何送白馬給她?”
程笙愣住。
忽然記起這白馬從還是個小馬駒時就是她在飼養照顧,他怒極反笑,“你是舍不得我把馬送給別人?但你為什麽又把白馬給殺死?又為什麽故意帶她來看白馬的慘狀?”
他不明白。阿琴心裏平靜的默念這四個字。
她并不在乎那是否是她飼養長大的馬,他是馬場的主人,她只是為了他去盡心盡力喂養。但是,不該有別的女人接受這份好意。
不可以。
“對不起先生,是我太舍不得這馬了。”她垂下眼,“我自願接受懲罰。”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對cp只是簡單提一下,畢竟不是劇情和感情主線,但其實這一對我很想寫的,因為阿琴真的很!!!!!!我不說了哈哈哈,如果到時候有人想看他們的番外我再寫
☆、第 12 章
“還難受嗎?”
宿碧搖搖頭。
整個上午她的精神都不太好,在房間裏休息了會稍微恢複了些,但是午餐依舊沒有什麽胃口,總覺得那股血腥味萦繞不去。因此午飯後兩人就返了程。
“沒什麽好怕的,回去好好睡一覺。”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确認不再是冰涼的溫度才放下心來。
宿碧乖乖嗯了一聲。想了想,又默默把頭靠在他肩上,聲音很輕,“我想這麽睡一會,可以嗎?”
宋懷靳第一次見她這種脆弱依賴自己的模樣,心裏軟了軟,“嗯,睡吧。”
……
這個夢不算太好。
入目總只有兩種顏色,白與紅兩種。兩者各自不成形狀,只是靜靜地纏繞在一起,她覺得難受胸悶,覺得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掙脫一般的驚醒了。驚醒時,還帶着些剛從睡眠中醒來的惺忪與朦胧,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的動了動,像是要抓什麽東西似的。
忽然,一只修長的大手覆了上來,沿着女孩小巧細膩的手掌往上伸長了五指,宿碧迷迷糊糊的,被迫攤平了手,下一秒那只大手便将手指探入她五指的間隙,再牢牢的扣在一起。
十指相扣的觸感讓宿碧的意識明朗起來,她猶豫片刻,糾結着要不要繼續裝睡。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宋懷靳問她,“做噩夢了?”
宿碧含糊的應了。視野中正好能清晰看見自己的手幾乎沒入了他的手掌,溫暖的安心感漸漸浮現上來,她忽然開口問,“我是不是…特別膽小。”
宋懷靳忍不住笑了,“要那麽膽大幹什麽,還怎麽凸顯我的重要?”
宿碧聞言,埋了埋腦袋不說話,露出耳朵尖上一點紅暈。
“難道一個小姑娘見了那種情景還得面無異色才行?”他佯裝沉吟,“嗯……不過沒暈過去确實出乎意料。”
她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坐直,着急反駁,“怎麽可能暈過去。”
看見男人一臉笑意便知道自己又被戲弄,宿碧重新抱着他手臂再靠在他肩上,埋着臉不看他。
宋懷靳忽然覺得帶她去程笙的馬場玩這一回是個十分明智的決定。
回程總比去程快。宿碧看見宿宅大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這麽快就到了。不過臨到分別時,她心裏竟然隐隐冒出不舍來。
以前兩人也不是沒見面過,每回宋懷靳也送她回來,但沒有一次的心情像今天這樣。
宋懷靳忍不住埋頭親了親旁邊的小姑娘,她眼裏欲言又止夾雜不舍的神情被他一眼看破,“怎麽了,舍不得我?”
宿碧立刻搖頭,“沒有。”
“嘴硬。”他低笑一聲又吻了一下。
宿碧擡手擱在他胸膛前推拒,被這個吻弄的說話也說不清楚,“我…我得進去了……”
宋懷靳卻親的情難自禁起來,他手無意識的環過她的腰,力道不輕的往自己懷裏壓。親吻間忽然發覺自己大概也有點舍不得這丫頭。
宿碧有點着急,“你別…一會門房看見了。”說完用力推了推,宋懷靳便半推半就的往後靠,手上力氣也松了,他挑眉,手擡起來微微用了力氣□□她十足紅潤的嘴唇,片刻後懶洋洋的道,“沒關系,反正沒幾天你就得搬過來了。”
他話沒說透,意思卻不難懂,威力也不小。宿碧發覺自己跟他待在一塊臉上熱度就難以消褪,“…那也是以後的事。”她只敢小聲嘀咕這麽一句,接着便推開車門要跑,結果被宋懷靳一把抓了回來。
“急什麽,我跟你一起進去。”
去程笙的馬場前他跟宿老爺子打過招呼,畢竟姑娘家夜不歸宿算他理虧,老爺子本來臉色不大好,是自己再三保證才被允許。這會人送回來,回來前還受了驚吓,他怎麽也得來賠個禮。不然老爺子有了意見,以後也不好收場。
宿青山在院子裏曬太陽。
“爺爺,我回來了。”
宿青山不慌不忙的睜開眼睛打量面前這對年輕人,宋懷靳跟着微微一笑,“爺爺好。”
老人心裏冷哼,面上卻看不出喜怒,只嗯了一聲,這一聲讓宿碧心裏有些忐忑,夜不歸宿,還是跟着外男一起,即便他們是未婚夫妻宿碧也心虛。
“帶阿碧出去夜不歸宿是我不對,我仗着未婚夫妻身份太掉以輕心。”說話的樣子看着謙和有禮,但宿青山依然覺得心裏不大暢快。他不了解宋懷靳,但他知道這個宋家的小輩并不簡單。
“你是男人,更是她未來丈夫,該多為她名聲考慮。”他看着孫女帶着些央求意味的眼神,只好硬生生改了話頭。
“爺爺教訓的是。”他頓了頓,不打算隐瞞什麽,“還有一件事……”
宿青山皺眉。
宿碧反應過來他這是要說今早上的事,看着爺爺的臉色心裏咯噔一聲,想了想轉頭佯裝疑惑看着宋懷靳,“還有什麽事?”接着不等他說話又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先一步說道,“爺爺,我今早上在他朋友的馬場被受驚的馬給吓着了…他很自責,因此說不能瞞着你。”
說着上前兩步挽住老人,“爺爺,這事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亂跑。”
嘴上謊話連篇的宿碧不敢回頭看宋懷靳,只希望他能配合自己的謊言。
“你也知道自己成天亂跑。上回還把自己淋成落湯雞,最後麻煩懷靳把你送回來。”宿青山意味深長的看了宋懷靳一眼,接着看着旁邊的孫女笑眯眯的道,“既然這樣,那婚禮之前你就別輕易出門了。好好在家裏呆着吧。”
宿碧傻眼了,“爺爺?”
宋懷靳倒是了然,知道老爺子這是給他下馬威,婚前不想讓他們兩人見面了。
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既然已經把阿碧安全送回來,那我就不打擾了。”
宿青山笑的很慈愛,點了點頭。
宿碧見男人步子動了動,眼看着就要離開,一想着按爺爺剛才下的“命令”,大概有一段時間見不成,于是猶豫片刻說,“…爺爺,我去送送宋大哥。”
……
“撒謊幹什麽。”他輕輕握着她下颌将一張小臉轉過來,微微一笑,“這麽護着我?”
宿碧辯解,“我…我是怕爺爺生你的氣。”解釋一句發現偏偏就是他說的那個意思,因此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她招架不住他這樣的目光,但又被宋懷靳的手困的退無可退。
宋懷靳不知想到了什麽,意味深長的盯着面前人,猝不及防叫她,“阿碧。”
“剛才叫我什麽?”
宿碧被他這聲“阿碧”弄的臉頰升溫,從小到大這樣叫她的人太多,可從沒有誰的嗓音能讓她臉紅心跳。
她磨磨蹭蹭道,“…宋大哥。”說完這三個字更不敢看他。
他松開手插進褲袋,好整以暇,“叫聲名字聽聽。”
宿碧嘴唇抿着,覺得說不出口。
“大概有段日子不能見面,”他語調裏似乎不經意帶了無奈,“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我?”
“我沒有,”她解釋道,“我只是…還沒習慣。”
宋懷靳嗯了一聲,狀似理解了。但仍站着沒動,目光落在宿碧臉上,等待的意味不言而喻。
過了小會,她聲音不大的叫了聲,“…懷,懷靳…”耳朵尖都紅了。
幾個字硬是被他聽出可憐巴巴的意味,他手下意識的想從褲袋裏抽出來,動了些親吻的念頭,最後想起這是在宿宅,便有些遺憾的歇了心思。
“嗯,進去吧,不用送。”
宿碧心裏頭其實是不舍的,一想着這段時間見面難就不免有些恹恹,但是卻不好意思顯露出來讓他察覺。但她在宋懷靳面前道行當然不夠看,對他而言那神色就是明擺在面上,只差直接告訴自己。
于是準備下臺階的步子停住,回過神揉了揉她頭頂,“婚紗快回國內了,到時候試試合不合身。”
果然,面前本來少三分精神的人立刻擡起頭來,眼睛微微睜大。
宋懷靳勾唇笑了笑,這才轉身走了。
☆、第 13 章
宋遠這兩天才發覺自己忙着手頭上的事,對侄子和宿家姑娘的事關心太少,不禁有些汗顏。于是抽了空不請自來的上門。
侄子的态度他拿不準,加上對工廠的事也是真的上心,因此便選這個話題做開頭,“工廠的事忙的如何了?”
“七七八八。”宋懷靳放了個杯子在宋遠面前,又開一瓶威士忌,再慢條斯理加冰,“各個關節都疏通的差不多。”
他說差不多那就算真的差不多。宋懷靳行商的手段他不算百分百清楚,但虎父無犬子,在美國時也能看出他的才能與天分。可婚期在即,工廠也面臨啓動,分身乏術兩頭難免難以兼顧。
“幾時動工?”
宋懷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周後。”
“這麽急?”宋遠愣住。
“正準備給各處發請柬,不算快,跟我回國前預想的時間差不多。”
“可大半月後就是婚禮,你忙的過來?”宋遠正了坐姿又正色着勸說,“計劃不及變化。如果顧及不上準備,總不能在婚禮上讓你未婚妻覺得怠慢。”
“行程早已确定好了,貿然變更對開工後第一筆訂單的影響是必然的。”他語氣淡淡,“至于婚禮,左右有阿恒阿東,我也能盯着,工廠的事還不至于讓我忙的沒有分神的功夫。”說到這宋遠覺得耳熟,再一思索就立刻想起來不是自己從前說過的話?覺得這小子是半點不饒人。
于是幹笑了聲,“婚姻大事可不能散漫,人家一個小姑娘,你記得認認真真對待。”
宋懷靳聽了忍不住笑,這一兩個都直勸他認真,約好了似的。
“知道。”他壓下唇角,“退一步說,如果婚禮後再開工,整天忙的沒空陪她,那我新婚妻子會怎麽想?”
宋遠想不出道理不說,偏偏還贊同起他的道理,不知是不是惱恨自己容易倒戈,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你自己好好把握。”
宋懷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過宋遠想說的說完了,他倒還有些想提的事。
“二叔。”晃了晃杯子,裏面的冰塊叮零咣啷的響了幾聲,他狀似漫不經心的道,“最近忙着打理您那些房産土地?”
宋遠點點頭,“早前這些地沒什麽用,這會也沒用。早點周轉出去免得夜長夢多。”
宋遠是他父親的親弟弟,早前分地産時拿到不少土地,只是宋家後來舉家搬到美利堅,宋遠本來是沒跟着一起,後來為了給妻子治病就也一同過去了。這些土地都是随意打理着,也正因如此打主意的人不算少。夜長夢多這四個字也不能算錯用。
“宅子不動,就處置城郊的?”
“當然不動。”宋遠涼涼的瞥他一眼,“不然我跟你二嬸住哪裏?”
宋懷靳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目光落在某一處若有所思,片刻後笑了笑,直截了當挑明了道,“那二叔不如把地轉讓給我,我替你打理。”
宋遠一愣,“什麽意思。”
“轉了土地總要做些別的,眼下實業是大風潮,二叔不動心?”他看着宋遠,“既然都是投實業,面前就有現成的,二叔何必舍近求遠。”
“你工廠不是早建好了,又要地做什麽?”
宋懷靳勾了勾嘴角,“我大老遠回國,怎麽可能就為了這區區一個紗廠。”
宋遠哼一聲,堵他,“你回國是為了成婚的。”
“我不想成這婚事,辦法多的很。”
宋遠立刻瞪他道,“說什麽呢?大逆不道的。”轉而很快回過味來,附身往前湊了湊,“不對,你這話什麽意思?對宿家姑娘上心了?”
宋懷靳放了酒杯,似笑非笑的,“二叔,先說正事?”
宋遠又哼一聲,“正事……”說着沉吟片刻才又道,“你對自己這麽有信心?自信還能接着開第二個工廠?”
不為區區一個,自然也不為區區兩個。真深究起來這事總是沒定數的。當然宋懷靳覺得說出來沒什麽意義,只是笑笑。
這一笑也足以讓宋遠明白他的野心。
“錢地兩清,或者以房東身份參與,我按盈利給您分紅。”宋懷靳問,“您覺得哪種合适?”
這語氣已然篤定。可宋遠也沒頭腦發熱到當即就做出選擇,他想了想,回道,“這樣,等你這第一個紗廠先開工再說吧。”
……
宿碧提前一天約鄧書汀來家裏幫她看看要試的婚紗,沒想到婚紗沒來得及打開,倒先聽了個大消息。
“在一起?”宿碧睜大眼,“這麽快?”
“哪裏快?我跟阿城都認識這麽久了。”鄧書汀說完滿目憧憬的倒在宿碧房間的床上。
愛上一個人總覺得對方千好萬好,這還不夠,同時還要想法設法苦口婆心勸朋友也與自己同一陣線,仿佛周圍人與自己同樣認同那人才是完滿的結果。鄧書汀眼下也是一樣,她想着想着便翻個身,興致勃勃的跟宿碧講起來:
“最初我只以為他是個氣度好學問好的男子,深交了才知道他實在是骨子裏透出的謙和。那日聽他在文學社裏講學,真如同書裏寫的滿腹經綸又芝蘭玉樹的書生……可惜這書生是我一個人的,旁人只能眼饞而已。”
說着更開心一分,“你不知道,那些女學生巴巴的盯着他不放,見我是他女朋友,哈哈,一個兩個的別提多失望!”
宿碧無奈,想了想問,“你父母知道了嗎?”
鄧書汀點頭,“知道,他們……還算滿意。畢竟趙家還是有些家底的。”
“雖然現在崇尚自由戀愛,但父母總擔心子女委屈,因此‘門當戶對’這一點過了你父母那關也是好的。加上你們兩情相悅,”宿碧笑眯眯的說,“恭喜你啦,書汀。”
鄧書汀聽了這話,愈發為自己戀情如意感到高興起來。這樣一來更恨不得身邊人人都像自己一樣戀情順利。也因此她很快想起正事,于是趕緊坐起來,“好啦,別光說我。快拿你的婚紗出來給我看看。”
宿碧聞言,心裏有些期待和緊張,默不作聲的把地板上一個巨大的紙盒給打開來。
打開後她站在一邊,彎腰提着婚紗最上端舉起雙臂,雪白的婚紗便立刻柔順的鋪展開。
一時間,兩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現在婚禮已時興穿婚紗,她們從畫報報紙上見過不少,款式都大同小異:立領擋半截脖頸,上身并不太貼身,規規矩矩作出肩線和對襟的紐扣。
可這件不同。
領子并不是立領,而是短短綴出的波浪邊,滾落着大約聚在兩側鎖骨中凹陷下去的那一處,還鑲着個精致的珍珠扣。兩只袖子也不是死板的西服似的樣式。肩臂處所用的綢緞似的布料盈盈的蓬起來,像一團瑩潤光澤的泡沫,手肘處收緊,小臂處又是廣袖似的撒開。
腰線也勾勒的極為細致。宿碧打量一眼,遲疑着思忖大概與自己的胖瘦正相吻合……
下擺就是簡單的底襯與白紗,整件婚紗濃淡适宜。
“這……”鄧書汀驚嘆的吐出一個字,打斷了宿碧入迷似的目光,她手裏捧着婚紗,默默回想那些看過的圖片畫報,沒有一件相似不說,細節也很難有雷同的。
“這婚紗可真特別。”鄧書汀贊嘆,“我可從沒見過洪城哪位太太穿過這樣的樣式。”說着心裏癢了起來,問道,“這婚紗是在哪裏訂的?”
宿碧怔怔的搖頭,“不知道……他說從國外運回來的。”
“怪不得,國外時興的國內一時半會根本難得一見。”說着鄧書汀便催促起來,“快換上試試。”
宿碧怕把婚紗弄髒弄皺,但不試不行,況且她心裏實在也期待并喜歡。她把婚紗放在床上,又讓鄧書汀幫忙,好一會才把婚紗穿好。
鄧書汀不由得哇了一聲,眼底隐隐浮現出羨慕神色,“等将來我跟趙城結婚,一定也要費功夫定做一件獨一無二又這麽漂亮的。”
鏡中的少女長發只是随意的披肩,但穿上婚紗後模樣卻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似的。皮膚白皙嬌嫩,骨骼纖細身姿窈窕修長,腰間剪裁合宜勾勒盈盈曲線。待嫁新娘的臉上悠悠浮現紅暈,白中透粉的雙頰與水汽氤氲顧盼生姿的眼瞳相得益彰。
能稱作是芙蓉出水似的的清麗動人。
鄧書汀站在她身後,從鏡子裏看見這一幕,眼底羨慕之色游走,嘴唇不由得抿了起來。半晌突然別開眼又去看盒子裏,發覺還有幾個分開收拾的小盒子,便蹲下一一打開。
頭紗,皮鞋,珠寶。
她仔細端詳片刻,忽然拿起頭紗對宿碧說到,“還有這個呢,也戴上試試吧。”
☆、第 14 章
宿碧是過了幾日才得知宋懷靳工廠這兩日就要開工的消息。宿青山發了火,一拍桌案冷哼一聲,“這小子就是不把…不把宿家放在眼裏。”
其實他原本是想說的是那小子對未婚妻不夠重視,但又怕孫女聽了傷心。
宿碧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
對于自己的婚事,她起初是緊張和忐忑居多,或許還有幾分抗拒。後來…就是單純的期待。眼下婚禮在即,她又怎麽可能不期待能得到珍而重之的對待。
但她也知道,他回國為的不僅僅是婚事。
“爺爺,別生氣了。”她在老人身邊坐下,“工廠這時候開工,大概是有原因的吧。”
宿青山神色複雜,想着孫女受了委屈卻反過來還要幫宋懷靳說話,心裏愈發不舒坦。即便他也明白宿碧的話不無道理。
“你不用替他說話。”
“我……”宿碧想了想,道,“總之只要婚禮能準備完善就好,相信宋大哥心裏有數。”
宿青山長舒一口氣,有意緩和了臉上的神色,“行了,我去書房待一會,你回房吧。”
“那……”宿碧又看了眼一旁的請柬,猶豫問道,“工廠開工儀式時我們去嗎?”
“去什麽?不去!”宿青山一柱拐杖起身,“儀式後才是婚禮,沒道理被怠慢了還上趕着去貼臉,我丢不起這個人。”說完就悶聲上樓。
宿碧默默站在原地,到底沒追上去。想了想把請柬夾在一本放在矮幾上的書裏,這才慢騰騰的回了房間。
關上門,她往後仰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亂想起來。想了半天又覺得自己沒事給自己找不痛快。有幾分難受不假,但并不是需要耿耿于懷的程度,人但凡做什麽總是有自己的想法道理。
于是她翻身坐起來,打算看看書,好讓自己沒工夫總想這些。
書剛看了一頁,門便被輕輕叩了三聲,“小姐?”
許媽?宿碧放下書,起身打開房門。門外許媽正端着托盤,裏面放着茶點。
“我來給你送點吃的。”許媽說着又叮囑,“小姐記得看書別埋着頭太久,要不時擡頭歇歇眼睛。別把眼睛看壞了。”
“知道啦,謝謝許媽。”宿碧笑眯眯的應聲,說着低頭拿了塊點心放進嘴裏,清香軟糯,連帶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許媽卻沒走,遲疑着又喊了聲“小姐”。
宿碧擡起頭見許媽欲言又止,不由得放下手裏的點心,疑惑道,“怎麽了?”
“老爺他生氣,也是因為見不得你受丁點委屈,所以你也不必因此更難過。”許媽笑了笑,語調溫和慈愛,“我看未來姑爺是個有才幹的人,以後會好好對待小姐的。”
宿碧心裏暖了暖,知道許媽這是安慰自己,不想讓自己難過。“我明白的,我也只是一時有些不開心,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許媽稍稍放了心,又覺得另一個擔憂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也問了,便隐晦的問道,“小姐你上回…跟宋先生一同出游時,是自己住的一個房間還是?”
宿碧一時沒察覺許媽話裏深意,一頭霧水回道,“自然是一個人住,不然能和誰一起?”
話音剛落,目光對上許媽眼神,電光石火間她忽然就明白了。跟宋懷靳一同出去……許媽這是擔心……
“許媽你想什麽呢!”宿碧臉通紅,立刻辯駁,“我怎麽可能…不是還沒……”
許媽徹底放心,拉着宿碧的手語重心長,“并不是我想多問,只是怕你一時糊塗吃了虧。老爺再關心,這些事到底是不方便問。”
宿碧垂着腦袋,紅着臉點了點頭。許媽在宿家待了好些年,于她來說算半個長輩,這份關心她自然了解。
……
洪城的北成紡織廠開工儀式兩天前,隆裕大飯店就被整個包下布置成宴會場地。因此有不少人感嘆其大手筆。
儀式舉行這天,隆裕門前的大馬路破格封了,專為來隆裕飯店的客人所用。一輛輛汽車陸續在飯店門前停下來,出現的大多是商政名流。
“你這手弄的可真夠大張旗鼓。”程笙搖搖頭,無奈笑道。
宋懷靳從跟人握手後的間隙裏抽空回道,“讓人忌憚不知比讓人排擠質疑好多少。洪城實業雖說起步不久,但老牌工廠也不少了,這手是專給他們準備的。”
談話間又有兩人走近。
杜紅音摘了手套伸出手來,紅唇一勾無限風情,“恭喜。”
宋懷靳似笑非笑伸手回握過去,不過一兩秒便松開手,又去跟慢了兩步走上來的顧東博握手。
“叔叔阿姨不來?”顧東博問。
“不來。還得過兩天才到上海,然後再到洪城。”宋懷靳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畢竟他們只為參加婚禮。”
杜紅音聽了,神色倒也沒什麽變化,“不知道婚禮請柬我們有沒有份?”
“自然有。”
顧東博忽然将手搭在杜紅音肩上,幾不可察的拍了拍,面上卻笑着詢問宋懷靳工廠近況。
杜紅音攥緊手心,将原本想說的話吞進肚子裏。她知道顧東博怕自己失态,他提醒也好,總之自己在宋懷靳身邊已待了這麽久,不急這一時半刻。
等兩人又走遠和別的人寒暄,程笙才蹙眉問道,“宿老先生和你未婚妻呢?”
“大概不會來。”宋懷靳若有所思。
程笙一怔,半晌嘆了聲,“情理之中。”
“別光說我的事。”宋懷靳端起手裏酒杯喝了一口,卻忽然想到一會少不了應酬,便索然無味的把酒杯随手放在一旁,“說說你。上回的事解決沒有?”
程笙反應片刻明白過來,“你說阿琴?”
宋懷靳點點頭,不置可否。
程笙知道這事該給好友一個說法,他沉默片刻道,“我給了她一筆錢,把人給打發走了。”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哄然的笑聲。杜紅音被幾位男士圍在中間,手裏拿着一支高腳酒杯。有人說“不知大明星肯不肯賞臉”,她輕笑一聲,仰頭喝盡杯中的酒。喝到一半時微微側身看向宋懷靳,滿場男士中他依舊醒目,卻發現他只專心與他人寒暄,眼底神色便黯淡了些。
程笙将一切盡收眼底,沉吟片刻,對好友說到,“你跟杜小姐的事怎麽處理?”
“怎麽了。”宋懷靳回頭問。
“你跟她的事在美國也沒瞞着什麽人,但畢竟回了國,你又要結婚了,無論如何收斂一些。”
宋懷靳笑了笑,正要說什麽,卻又有幾人走近了搭話。話題不了了之。
……
“家宴?”
宿青山颔首,“先前他們在美國的事的确棘手,難以脫身。眼下特意提前幾日趕到洪城,就是想在婚禮前見一面,免得突然。”
“這會突然說要見面也突然……”宿碧忍不住憂心忡忡的回一句。
“他們也是怕有什麽狀況不能提前到,免得空歡喜一場。他們昨日已到了上海,這才給的消息。”
宿碧腦中關于宋懷靳父母的想象已天馬行空的開展起來,“……爺爺,我緊張。”
“緊張什麽,他們吃人不成。”宿青山拍拍孫女的腦袋,“我跟他們見過幾面,都是溫和懂禮的人,再說,他們既然記挂婚約,便是承認你。有什麽可緊張?”
“真的為人溫和?”
“騙你做什麽。”
宿碧稍微放下心。但事出突然又素未謀面,宿碧心裏一直記挂着這事,晚上便有些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她擔心他們不喜歡自己。
長大以後許多心事都難對爺爺說出口,同齡朋友裏要好的只有鄧書汀。因此她第一時間就想讓好友幫自己拿拿主意。好在鄧書汀近來雖然受趙城影響突然醉心學業,碰上宿碧的求助也樂意幫忙,第二天就來了宿家。
宿碧打開衣櫃,苦惱萬分,“穿什麽好?”
鄧書汀想了想,又去打量她回憶裏的衣物,這才說道,“穿你平時的衣服足夠了。別的衣服也不是你的風格,突然換了你自己也不習慣,往後也是要露餡的。”
“平時的衣服?會不會顯得不夠重視?”
鄧書汀無奈道,“你也說了家宴而已,不要太随意就好。”說着在衣櫃裏挑選,“幫忙幫到底,幫你把要穿的選出來如何?”
宿碧忙點頭。眼巴巴的模樣讓鄧書汀忍不住伸出魔爪将她頭發揉的一團亂。
“你!”宿碧胡亂理了幾下,趁鄧書汀不注意就要以牙還牙。
兩人一觸即發的笑鬧起來,将選衣服的事暫時抛在腦後。許媽原本端着點心上樓來,卻在門外聽見兩個小姑娘的歡聲笑語,高興又無奈的笑了笑便下樓了。
一晃就到了兩家見面的日子。
宿碧原本真的以為婚禮前都不能跟宋懷靳見面,卻沒想到不僅能見面,還同時要見他的父母。因此一路難免又高興又忐忑。
說是家宴,地方卻不是定在家裏,不過也不是在宋懷靳工廠剪彩儀式的隆裕飯店,宿青山得知這點時臉色好看了許多。老人家掐着時間點去,等祖孫二人到的時候宋家夫妻倆和宋懷靳都已到了。
穿長旗袍的侍應生引人去了樓上的包廂,打開門,裏面原本坐着的三個人都站起了身。
宿碧雖然緊張,卻告訴自己要落落大方才行。進了包廂也不敢看宋懷靳一眼,頂着男人專注帶笑的目光也只敢站在爺爺身後笑不露齒。
宋母一眼看上去是知性溫柔的女性,眼神看起來卻非一味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