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晨,天剛亮,北淵王府側門前一輛不太顯眼的馬車悄然停靠。

門前一道纖瘦的身影,亭亭玉立。

蘇延一下馬車便見來人,忙垂頭上前,甚有些許惶恐:“老臣見過王妃。”

昨日之前,他還只當晏明月是那沒長大的小姑娘,可在得知她竟當真冒着風雪出城,只為為賀凜尋得解毒的法子,蘇延心底便有了改觀。

如此當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興許她心裏當真也記挂了賀凜幾分。

只是不知,賀凜知曉了,會作何反應,思及那張冷峻的臉龐,蘇延只覺有些頭疼。

晏明月微微颔首,等來了人,便轉身朝門裏去,腳下步伐漸快,嘴裏問道:“辛苦蘇太醫來回奔波,昨夜本宮将白醫師的筆記整理了一番,不過本宮醫學知識淺薄,該如何解毒,還得請蘇太醫看過後再做定奪。”

蘇延一愣,昨夜他歸去僅睡了兩個多時辰,今晨一早再趕來,幾乎沒有多餘的休息時間,晏明月還整理出了白敏青的筆記,那豈不是一夜未眠。

蘇延擡眼看去,他從側後方的角度僅能瞧見晏明月白皙無暇的側臉,面色的确有些憔悴,但濃密的長睫下,那雙眼眸卻湛亮堅定。

兩人一路從隐秘小道入了賀凜的庭院,守在門前的北風聞聲看來,瞧見兩人竟一同出現,不由得一驚,連忙上前壓低聲音道:“王妃,您……”

蘇延先一步開口打斷:“是老夫的意思,王爺怪罪下來,由老夫一人承擔,王爺可有醒來?”

北風猶豫一瞬,見蘇延态度堅決,只得道:“夜裏疼醒了一次,不過很快又昏睡了去,此時應當還睡着。”

北風輕描淡寫一句話聽在晏明月心頭卻是揪心一般的疼,等不及再多做交涉,邁開步子便道:“先進去。”

與蘇延達成了共識,晏明月也不懼賀凜會不配合了,即使他不願見她,也不願叫她知曉這些事,但他的毒,無論如何也要解了去,斷不可讓他再獨自承受這些苦痛,釀成上一世的悲劇。

推門而入,屋中一股沉重的藥草香氣,是昨夜蘇延臨走前開下的藥方,晏明月淺淺聞了一息,分辨出其中專為安神而出的藥草香,這便朝床榻的方向看了去。

即使在沉睡中,賀凜的眉也不安地微皺起來,面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周身的淩厲之氣在此刻化作了籠罩在四周的陰郁沉悶,他顯然睡得不太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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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明月踱步到床邊,從他臉上收回視線,轉而移向了他的腿,輕輕掀開蓋于身上的被褥,正要将其褲腿卷上。

忽的被一只冰涼的手掌按住了手腕。

晏明月動作一頓,偏頭看去,赫然對上了賀凜深沉的眼眸,下意識有些心虛。

而賀凜僅是微擡着頭深深看着此刻本不該出現在他卧房的晏明月,很快便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心下更是如打鼓一般劇烈跳動了起來。

晏明月眼睫輕顫一瞬,貝齒輕咬下唇,很快道:“王爺,讓妾看看你的傷勢。”

賀凜身形未動,心頭卻積郁着想要噴發的怒氣,他不知自己昏睡這幾個時辰發生了什麽,北風連個人都看不好,竟叫晏明月此刻出現在了他眼前。

可當着晏明月,他自是無法發怒,只是執拗地抓着她的手腕,力道減弱擔心弄疼了她,可怎麽也不願松手。

不能看。

她不會受得了那副畫面的。

不想吓着她,更不想被她厭棄。

晏明月卻不知賀凜心中煎熬,只是手腕被限制了動作,即使賀凜未用全力,她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掙紮一瞬,愠怒便爬上了眼眸。

怒氣沖沖瞪向賀凜,卻一下對上了那雙布着血絲,滿眼痛楚的黑眸。

晏明月眸光微顫,不由又軟了氣勢,擡起另一只手覆上賀凜骨骼分明的手背,觸及一片涼意:“王爺,您的毒,不能再拖了。”

這話蘇延說了數次,此刻卻叫賀凜心頭一顫,晏明月低柔的嗓音像是帶着幾分心疼與關切,泛起心底一陣漣漪,手上動作不由得放松,生出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妥協來。

罷了,她看了便知,究竟是如何猙獰可怖的傷勢了,被吓到了自然便不會靠近了。

賀凜默了默,向一側別開臉來,收回了按住她的手,緊抿着雙唇身體緊繃僵硬着。

見賀凜不再阻攔,晏明月深吸一口氣,再次探手向上卷起墨色褲腿,一片古銅色肌膚露出,正中一道猶如蜈蚣一般盤旋在腿骨上的傷痕赫然醒目,裂開的傷痕中少許流淌出黑色的污血,黏膩覆蓋在上面,猙獰得将她眼眸刺得生疼。

晏明月白皙的指尖,與那扭曲的傷痕交錯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指腹輕輕按壓在傷口一側,頓時感覺到賀凜小腿肌肉下意識的抽動。

“這裏會疼嗎?”晏明月神色凝重,眼底并無懼怕和厭惡,但卻有抹不開的濃霧彙在眉眼之中。

賀凜心口一動,緩緩舒展開微蹙的眉頭,喜怒不明地嗯了一聲。

他擡眼看向晏明月目不斜視盯着他傷腿看的側顏,溫和柔順,精致嬌柔,清晨的微光自窗邊灑入屋內,照在她臉上,映出瑩白的光澤,一雙明眸專注且湛亮。

賀凜突然有些意動,眼眸裏的深色掩藏不住,喉結不自覺上下滾了滾。

這時,蘇延走到了一側,探過頭來,冷不丁開口道:“王妃,您再按下去,只怕毒血要濺出來了。”

晏明月一愣,瑩白的手指霎時從賀凜傷腿上收了回來,腿間溫熱退離,賀凜頓時沉了臉,一陣涼風吹過小腿,他擡起一雙暗沉陰晦的眼眸看了蘇延一眼。

蘇延未對上賀凜怨念的目光,見晏明月起身,便開口道:“老臣方才看過王妃整理的筆記了,其中有些還需再花些功夫參透一番,不過今日倒是可行第一步了。”

晏明月微微颔首,轉而對賀凜道:“王爺,咱們今日便開始解毒可好,此法并不會影響過幾日出發前往東嶺,路途需得一個月的時間,到了地方也差不多恢複了大半,不會叫人起疑,王爺意下如何?”

賀凜眉梢輕挑,沉冷的目光在面前兩人身上來回流轉一番。

敢情這兩人已是自行做了決定,此刻哪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見,反倒像是在通知他一般。

賀凜久未答話,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蘇延臉色也浮現幾分難色來,到底是知曉此事沒這般容易說動賀凜。

晏明月見狀,微斂呼吸,轉頭道:“你們且先退下吧。”

蘇延與北風面面相觑一瞬,北風張了張嘴欲想再說些什麽,被蘇延拉拽了袖子,這才止了聲,垂頭應下一聲,兩人很快退出了房中。

屋外天色已是大亮,今日竟還是個明媚天,豔陽高照,暖陽灑落窗前,不多會便會慢慢蔓延至屋內。

屋內沉寂一瞬,晏明月忽的上前道:“王爺,妾想同你一起去東嶺。”

賀凜唇角微動,腿傷一事,他欲要瞞着晏明月,可到底是沒能瞞得住,只是他不知晏明月怎突然對他的腿傷如此關注,若是他當真廢了,她應當高興才是,指不定便會就此徹底遠離了他。

賀凜斂目,還未開口,晏明月又道:“王爺莫要再拒絕妾了,此趟需得有妾身同行,你這般将妾推開,妾心底也不好受。”

自是不好受的。

細想來,前世賀凜似乎總在為了這些事推開她,疏遠她。

她知自己态度向來不好,可起初,她的确生出過幾次與賀凜和睦相處,就這麽将日子過下去的念頭,只是觸了賀凜冷漠強硬的态度,這便心頭又有了委屈,生出了別的不該有的念想。

賀凜面冷心熱,到底是過了一世,才叫她逐漸看清了他心底的執着。

若她再不堅定起來,怕不是又要被賀凜這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面給誤導了去。

賀凜眸色幽深,衣袖下的指腹摩擦一瞬,攤開成掌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此行路途遙遠,東嶺貧瘠,你不便同去,也就莫要去吃那些苦頭了。”

晏明月微嘆一口氣,大着膽子上前側坐在了塌邊,一雙水潤的明眸直直望進賀凜眼中,嫣唇輕啓:“王爺騙人,起初你可不是這般說的。”

賀凜喉頭一哽,一時間沒能答話。

起初自是因着祖母的壽辰,又是新春佳節,自是想要帶晏明月一同前往的,況且他也并不想忍受幾個月與她分別之苦,兩人本就聚少離多,若不将人帶在身邊看牢了,他怎放心得下。

可事情突變,他一直追查的叛黨一派,近來在東嶺方向有了動靜,前方危機四伏,更甚有陰謀将事态卷入更大的漩渦。

他自然不能再帶她同去。

賀凜雖未開口,但晏明月心底也多少猜出了些端倪,他這般執意要壓制毒素前往東嶺,此番便不會只是單純的為祖母賀壽。

可她不能再讓他一人涉險,她在旁的事上并無過多的能力幫忙,解毒一事,便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前幾日,妾冒雪出城,見了位重要的人。”

賀凜呼吸一窒,眸色霎時湧上了暗色。

晏明月知曉自己一直未能向賀凜坦白出城一事,他心底或多或少都在猜疑着什麽,他未曾開口問,但不代表他不在意。

兩人之間的隔閡已經夠多了,此刻她應當是要将此事道出了。

晏明月微微向前傾身,望着賀凜的眼眸,裏面映照着她的模樣。

凝望片刻,她才斟酌道:“妾出城,是為了見一位名叫白敏青的醫師,她擅解毒,醫術高明,妾向她求得了為王爺解毒的法子,此毒另有輕緩的解毒方法,王爺若是信得過妾,可否讓妾一試。”

“妾想為王爺分憂,不想再看王爺,受此折磨了。”

晏明月清澈婉轉的嗓音絲絲竄入耳中,勾得人心緒一陣綿軟的漣漪。

屋內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賀凜目光如炬,身子倚靠在床榻邊,那雙幽深的黑眸卻像是染上了熱燙的溫度一般,灼熱地看着她,舍不得移開分毫。

沉寂越久,晏明月心裏卻止不住有些發慌。

賀凜為何不回答她,怎這般看着她。

莫不是還是不相信她。

晏明月心底回想着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字哪一言不太妥當,惹得賀凜這般凝視她。

晏明月下意識動了動唇,想要再說些什麽為自己解釋,賀凜卻忽的一聲輕笑,身子直立起來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灼熱的呼吸灑在她的面頰讓,引得晏明月身子一僵。

“嬌嬌出城,是為了本王?”

靠得太近,呼吸交融在一起,晏明月心跳霎時亂了節拍,迎着賀凜的目光,她下意識想要退開些拉開距離,可身體卻像是被這道低沉的嗓音所蠱惑了一般,只得愣然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賀凜擡手之際,晏明月本能地想要閃躲。

但當被他捧住一側面頰時,躲閃的動作又乖順地頓在了原地。

方才還冰涼徹骨的掌心此刻卻帶着令人躁動的熱燙,叫她只能微仰着頭,顫着眸子無助地看着他。

而後,耳畔便傳來賀凜低啞暗沉的嗓音:“嬌嬌,若再不躲,本王便要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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